3、第3章 秋蝉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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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公馆自民国建成后保留至今，百年间屡次翻新也未易其貌。
整座庄园融贯中西，既有白墙青瓦、中式园林，又设有观景楼、喷泉池等欧式庭院构筑。房间内铺古朴的木地板、名贵地毯，陈设多是各国古董文物。
二层起居室立着一个崭新的橱柜，陈列着近百种不同品种和生产商的咖啡豆。
顾之京记得，别墅二层原本是陆柏远的居所。
陆柏远已经年近七十，身体不好，将他的起居安排在二层是为了减少行动带来的不便。他的心脏情况根本不允许他喝咖啡。
看起来，这里已经完全易主。
女佣工微笑问她：“顾小姐，我叫付佳，在这里帮佣。左手那间是陆先生的书房。请问您喝什么，茶，还是咖啡？”
陆先生？
顾之京推门进去。
书房的桌面上，三个不同大小的显示屏高低排开，方才匆匆一瞥的少年坐在显示屏后，左手支着下巴沉思。
昏暗的日光穿过落地窗，被屏幕遮挡。影子的笼罩下，他沉静的眸底反射黑色显示屏上斑驳的代码，光怪陆离的杂糅，像是末世科技大片。
她感到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句“陆先生”带来了不该有的期待，还是少年和记忆中的身影有些重合。
其实仔细看来两人并不像。陆渊渟更端正刻板，即便是穿家居服也是正冠纳履，像是穿西装一般笔挺。而眼前的人，眉眼间全然是随性而为的不羁。
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即便是亲生兄弟。
察觉到顾之京走近，他才抬眼转向她。
“你好，陆先生。”
陆知白将双手手肘撑在桌面，十指交叉。
“你好。我该怎么称呼你？‘zhijing’？”
他用英文问她，把她名字里的“之”字发音搞错了。按照拼音读法，‘zh’该是翘舌音，但他的发音被英语的齿擦音影响。至于‘i’，更是南辕北辙。
完全不会中文，虽然有东方人的面孔，但头脑彻头彻尾是西方的。
“是‘之京’，和你的名字‘知白’第一个字发音一样。”顾之京慢慢说。
陆知白笑了，笑意却浅：“你可以叫我Buren。”
顾之京也回以微笑：“既然要学习中文，还是熟悉中文名字比较好。”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那双深琥珀色眼瞳蕴藏着深邃的光亮。陆知白的目光在她身上凝住一瞬，又如融雪般化开，流淌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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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付佳敲门，送了两杯咖啡进来。
金彩夏威夷咖啡公司生产的Molokai咖啡，咖啡本身就有焦糖和浆果的香气。
显而易见是少年的口味。
刺激而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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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京看过陆知白的简历——在加州读贵族私立中学，橄榄球和棒球打得都很棒，十七岁时进入加州理工读计算数学，毕业前和校友一起创办了科技公司。
典型的美式精英路线。家庭的金钱和眼界、自身的聪明和努力都不可或缺。
顾之京自己也是名校出身，见识过不少富家子弟。这类人出国读书大多学商，方便接管家里的生意；不学无术的也有人选文科或者艺术，更容易混日子。
读计算机的不多见，因为又难又对接手生意没有显而易见的用处。加州理工更是规模小、门槛高，科研水平和麻省理工不相上下，但更偏向数学和理论研究。
根本不难看得出，他有自己的野心，大概不屑于接手陆家的事。而且自小在异国的成长经历也让他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
即便是东方人面孔，可他有着西方人独有的优越与傲慢。
这种傲慢顾之京并不陌生。
因为她自己读书时也是一模一样的性格，不知天高地厚的烦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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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知白自小不在国内，和国内向来也没什么往来，交际圈都在大洋彼端，如今乍然回国，连相熟的人也没有几个。在首都，只有宋明允算得上认识。
高中毕业那年，两人一起参加麻省理工校园参观时结识，同样是华裔出身、家世显赫的精英少年，颇有些英雄相惜。
只不过后来陆知白去了加州理工，和宋明允分道扬镳，是创立公司后才又有了联系。那时宋明允在硅谷做风投，对陆知白的公司感兴趣。
两人聚餐喝了酒，宋明允叫自家司机来开车，先送陆知白回去。
长檀山别墅区离市区路远，途径大学城时是晚上十一点钟。驶出中心商业区的霓虹闪烁，路上行人车辆便逐渐稀少，两个女孩子站在路沿很有些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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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烤红薯的炉子正冒热气。顾之京选了两个，搓了搓手等红薯熟。
郑媛问她：“阿京姐，你把存款都打给我，自己能行吗？”
“我最近找到了包吃住的工作。”顾之京拉了拉围巾遮住脸，把手揣进大衣兜，“你妈妈治病要紧。我暂时联系不上陆渊渟，不过我会想办法。”
她才毕业工作没有几年，记者这一行薪水不高，除去支撑自己的生活，存款其实很少，即便全拿出来也不够手术，只能应付眼下一段时间。
“我在想，要不然我就不读了。”郑媛说，“在首都只要肯出力，哪怕去送外卖也很挣钱。我不是读书的料，读出来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出息。”
她如今白天上课，晚上骑车去接单送外卖挣钱，不仅不用向家里要学费和生活费，还能攒下一点钱来贴补。
顾之京今天来找她，给她打钱，帮她申请补助。郑媛提前收了工还是已经这么晚，心里很过意不去让她等，说话也怯怯的。
“必须要读，不然你要送一辈子外卖不成？”顾之京毫不留情，“等你老了人家也不要你。但是有大学学历是很不一样的。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郑媛看她，咬了咬嘴唇，低头道：“好。”
红薯烤好了，小摊贩给捡出来，装在两个塑料袋里递过来。
即便是最朴素的塑料袋包裹的、外皮沾着烤炉灰土的红薯也难掩香甜气息。
大多数时候生活都是一团乱麻，但好在顾之京总能找到那么一点点希望和快乐，即便是半个烤红薯也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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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空气里有着晚秋的气息。
“先生，咱们是到长檀山脚下，还是上去？”
宋明允回复过消息，熄灭手机屏幕抬起头来。长檀山是私人别墅区，进出需要许可，故而司机提问。而陆知白手肘支着车窗，正看向路边出神，没有回答。
宋明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街边那两个女孩子并肩走在一起，穿驼色大衣的女孩子正边走路边迫不及待地剥塑料袋里那只红薯的皮，吹了吹，咬了一口，被烫到了，表情十分扭曲。
宋明允随口问：“怎么？”
陆知白收回目光转过头来，他合上眼，分不清是醉酒不适还是心烦：“我的中文家教。”
宋明允忽然有了点兴致，又抬眼看了看，忽然笑了。
“顾之京？”
陆知白睁开眼：“你知道？”
“我没有什么接触。不过她在首大很有名，柳柳也和她组队参加过MCM。”宋明允道，“你不是说她是学中文的？”
“简历上是这么写的。”
“哦。”宋明允把玩手机，笑了一声，“那你大概有点小瞧她了。”
车窗外的街景后退速度慢了下来，淅淅沥沥的水滴落在车窗，被拉成一道长长的水渍，连带着路灯的灯光也在水渍里晕出了长长的尾巴。
“她们当时MCM拿了Outstanding Winner。柳柳比赛前和我交流过，她们开会我曾经视频旁听，隐约记得顾之京数学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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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顾之京还处于“不知天高地厚的烦人精”的年纪。
数学建模竞赛对于学中文的文科生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心血来潮报名参加这种比赛其实只是因为和室友间的一次口角。
那时室友姜微正和数学院的男友恋爱，大一高数课拜托对方帮忙辅导，每次一起自习后总是在寝室里抱怨男友理科太强，跟不上他的思路就会被嫌弃。
其他的室友都能听得出秀恩爱的弦外之音，敷衍应和几句，唯有顾之京一根筋：“大家都是自己考上首大的，他凭什么嫌弃你？”
姜微愣了愣：“哎，不一样呀，他是学数学的，拿过奖牌，更厉害呀。”
“那你中文更厉害，怎么没有嫌弃他？术业有专攻啊。”
“他想学文也能学得好啦，只不过是不感兴趣。数学不一样，需要天分的。”
顾之京原本正盘腿坐在椅子上挖果冻，闻言停下动作：“抛开科研不说，应付考试的数学努力也学得好。而且中文真的想要做出成果也需要天分吧。”
姜微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和她继续深究这个话题：“算了吧，咱们高中都是学文的。你为什么选文？不都是清楚文科不那么要求天赋，想躲开数理化考试。咱们女生天生不擅长理科就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寝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
顾之京仿佛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继续低头挖果冻吃：“哦。所以把自身的无能归结为群体的共性，可以让你在面对自己的失败时更释然吗？”
一直旁听的嘉禾脑子里“轰”的一声。
姜微原本想踩着梯子爬上床铺，听到顾之京的话愣住几秒。
“顾之京你什么意思——”
嘉禾从椅子上弹起来冲过去拦架。
“意思就是，女生没有比男生不擅长理科。不信吗？我证明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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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一时寂静无声。
秋夜突然飘落的小雨让两个女孩子措手不及，用手遮着头加快了脚步。
宋明允食指叩了叩车门，车速慢了下来，他侧头问陆知白：“要不要带一程？”
视线里女孩子大衣和头发狼狈地被风吹乱，而他记得不久前她还衣裙妥帖的样子，途径她身侧那一刹那，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双纤细的腿在秋风中有些可怜。
陆知白阖上双眼，重新将头靠在车窗，眉头略微舒展：“不用。”
车子重新加速，擦身而过驶向远方。深秋最后日薄西山的蝉鸣被甩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3章 秋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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