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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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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家。]
[那是周余的家。]
十岁那年,为她提供了栖身之处屋檐的地方,是周余的家。
后来上了大学,那处能供她短暂歇脚的房梁,也是周余的家。
而她自己本身是没有家的。
周小姝没有说错,他们的施舍不过是一时兴起,别妄想成为他们的家人。
对此,卜茁一日也不曾遗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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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几年在单位上班时,大部分职工是能分到房子的。
周爸爸名下刚好就有一套单位的职工房,虽然很小,但对于拿不出住宿费的卜茁和周余来说,至少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至于叫他们露宿街头。
唯一不便的是,周余和卜茁毕竟是两个人,长大之后多少也有了点性别意识,自然不可能住在同一间卧室里。而整个屋子除去那些必要的家具,也基本匀不出多少地方来给卜茁安置自己。
卜茁当时站在客厅中心,环顾四周后,看中了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那里相对比较空,又是角落,她就着手为自己淘来了一张折叠床,平时不用还能收起来。
有了床,好像就有了一整个完整的属于她的空间,于是她又攒了钱在学校的闲置群买了一张床上用的二手小桌。大四即将毕业的学姐将书桌用得爱惜,看上去没有什么过度使用的痕迹。
交易时学姐顺口问了她需不需要床帘,卜茁想问价格,对方却大大方方送给了她,就这样她又多了一道厚实的遮光帘子,将自己的小空间和客厅隔开了。
置办好这一切后,卜茁几乎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但好在物有所值。
书桌桌面能够放上她日常用的资料书和电脑,顶上还有两个带锁的抽屉,平时用不到的重要证件也能暂时放在里面。
那时她将自己的生活规划得井井有条,期盼着在新的环境下能有一些好事情发生,更是难得地对“未来”两个字有了不合时宜的向往。
之所以说是不合时宜,正是因为有些光、美好、幸福,这样总是带着温暖的意象,总能让卜
茁对现实的冰冷再拔高一层认知。
周小殊就是那个来打破她的幻想的锋利现实。
为了攒钱,卜茁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每天下工后满心疲惫,唯一支撑着卜茁走回家的,是到家后就能在床上躺一躺,缓解自己酸痛的周身。
可那一天,当她的钥匙插进门锁中时,卜茁没由来地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墨菲定律在这个时候总是灵验的。
作为周余最宠爱的堂妹,周小姝此刻正坐在卜茁想了一路的、并不柔软却足够有安全感的小床上,手上还拿着一支唇釉,正被她笑嘻嘻地涂在脚趾甲上。
那支唇釉是卜茁省吃俭用了整整一个月,再加上折杪苦心劝导,考上大学了怎么也该犒劳犒劳自己,这才被卜茁买回家的。
色号是最普通的正红色,卜茁自己不会挑,只好买了这支经典不出错的颜色。
只是她很少涂,因为自己那些衣服、打工的环境,似乎都在提醒卜茁,这支唇釉并不是她这样的人所能拿去炫耀的。
而此刻,这样一支对卜茁意义不同寻常的唇釉,却被周小姝以“时尚”为由,信手当了自己随便乱造的消遣。
这还不算完,卜茁为了练笔而买来的素描本,自己还没琢磨好要画什么静物图,就已经被周小姝拿去涂画,像个用蜡笔糊墙的孩子一样,肆意地留下自己的痕迹。
那是卜茁第一次去找周余谈论周小姝的教育问题,也是唯一一次。
周小姝做事没有分寸感,可周余并不这么觉得,在面对卜茁委婉的指责时,周余只觉得她在刻意为难——
针对从小县城来到他们身边的周小姝。
“她还是个孩子,你都这么大人了,和她计较什么?她又不懂。”
只这一次对峙,卜茁已经预见未来周余对周小姝发生的事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她闭上了嘴巴,麻木地接受突然打破她安稳生活的人。
面对这样的飞来横祸,与其让周余去管教这个好妹妹,不如自己再忍气吞声一点,至少落得个耳根子清净。
周小姝和他们住在一起了,暂时和卜茁挤一张床。
可那么小的一张折叠床,卜茁一个人睡时都不敢多翻身,却被周小殊占去了大半空间,后来,她干脆搬了被子睡到了沙发上。
周余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哪怕开口也只是在反复地强调那句:她还是个孩子。
卜茁以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喜欢坏小孩。
但周小姝的一次次挑衅,也让卜茁不得不意识到,即便当一个不刻意隐瞒自己本性的坏小孩,她依旧有人疼爱,是周家最受宠的小公主。
况且,周家人骨子里本就流着排外的血液。
自从周妈妈去世后,其余的人都对她少有好脸色。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他们开始开始毫不掩饰,用不带善意的眼神看她。
像是要在她脸上刺穿几个窟窿。
周小姝不过是继承了长辈们这项不算光彩的能力,再加上有长辈们的偏爱,导致她对卜茁的严词厉色总是有恃无恐的。
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她,甚至周家人还会鼓励周小姝去指责卜茁,因为他们是“大人”,不好意思和小孩子计较,而周小姝不同,她说什么都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变成小孩子间不懂事的争吵。
如果能从欺辱自己中找到快感的话,卜茁倒是不介意忍下她那些被教养出来的、无端的恶意,毕竟周小姝自认为占了上风后,会换卜茁好长一段时间的宁静,让她过过嘴瘾也不算什么不划算的事。
反正周家人个个对她宠得不行,以后总有人替自己管教她的得理不饶人,卜茁才不去做那个别有用心的“好人”,提醒周家人不要过度溺爱一个孩子。
周小姝说想看漫画书,卜茁就被“差遣”了回来。
有时候卜茁都害怕。这孩子哪天若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她自己难不成还要乘坐火箭上天摘去?
卜茁得不出答案,也无人会替她解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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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县城的第一顿午饭,卜茁是在老宅楼下的小饭馆里随意解决的。
味道不是很好,但剩在便宜大碗,价格优势之下,口感就变得没那么值得挑剔了。
更何况,卜茁本来就不是个会挑食的人。
寄人篱下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艰难,有得吃就已经算不错了,怎么能挑三拣四呢?
后来从小县城搬出来之后,她和周余也试过自己做饭,可烧出来的那些黑暗料理,除了能进她的胃,难道还能指望周余来做那个不浪费粮食的人吗?
现在想想,那时候能把明显亚硝酸盐含量超标的东西全部吃进肚子里,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能不说一句天无绝人之路。
卜茁到家的第一天,就是认认真真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
久未住人的房子里积攒了厚厚一层灰,电器之类的虽然暂时能用,可如果要常住的话,还是要考虑大换新一下。
小县城空气质量比大城市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物价也算得上非常便宜,菜市场卖菜的大多是本地农民,菜种多了拿出来买一些,基本也就是挣个辛苦钱。
要不以后回来养老算了。
卜茁一边拖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她的房间一向是门窗紧锁,她最后才打扫自己的房间,推开屋门时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光线,只有家具散发出来的木味,堆满了整个屋子,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被子和被单都被锁在衣柜里,早就堆了陈味。
卜茁也没有精力再搬它们去太阳下晒晒,随意地铺展开,凑合这两天睡觉。
卜茁躺在旧家的床上,难得安稳了一会。
离开了那个让她一味忍让的环境,她似乎才松了口气。也终于下定决心,她要好好规划自己今后的去处。
太阳自午后便失去了踪迹。
昏昏沉沉的天色总唤不醒人,困意袭卷,她打着一个接一个的哈欠,时不时拍拍自己的脸颊,这才坚持着把屋子打扫干净。
放下拖把,水桶里的水早就变成满是污浊的黑灰色。
抬手拭汗,她方惊觉天色已经很晚了。
天色暗沉,风顺着海岸从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窗台上老旧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声音不复从前的悦耳,但还是让卜茁从发呆的思绪中抽离了出来。
忙碌了这么久,终于得已喘口气,又将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做完这一切,她才带着浑身的汗意窝上床,打开电脑。一边打开折杪发来的合同文件,一边忙给她打视频。
卜茁还没来得及看清文件里的字,折杪的微信来电显示就挤开了屏幕上的文字内容,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刘海怎么回事?”折杪的脸怼上屏幕,认真看了看卜茁现在的个人形象后吐槽道,“虽然我理解你很想快点见到我的心情,但有的时候也不用这么热情,咱们已经是能够不洗头就见面的关系了吗?”
卜茁的嘴角抽了抽,深呼吸两口气后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她从前置镜头里看了看自己的脸,确实不太好,但也没到折杪吐槽的那种程度吧?
她刚打扫完房间的卫生,本来是打算去洗个澡的,可折杪发来的合同和消息都很急,她没办法,只能就着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接起视频电话。不过折杪虽然嘴上吐槽两句,倒也不是真的嫌弃她形象不好,因此卜茁很坦荡地选择了摆烂,甚至翻出了下午出门时买的小面包,慢吞吞地填补自己又累又饿的胃。
好歹干了这么半天活,总得吃点什么吧,真当自己是生产队的驴啊?
折杪在那边叭叭说了半天,发现卜茁竟然在专心进食,一点没听她说话之后,危险地眯了眯双眼:“什么意思,无视我,淡了?”
卜茁看着折杪迅速晴转多云马上发布雷电黄色预警的脸色,迅速咽下了嘴里的面包,讨好地安抚着折大小姐的情绪:“没有没有,哪能呢?我这不是忙了一天饿了吗,没耽误我看合同。不过里面专业术语太多了,我看不大明白,要不你先跟我讲讲大概内容,方便给我参谋参谋。”
折杪在那头深呼吸了好几口,大概心里默念了起码十遍“自己选的闺蜜不能杀”,这才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给卜茁细细讲来。
“有合同不比你在别的地方打工正式?”折杪重音特地放在了卜茁纠结的点上,生怕卜茁拒绝似的,“再说了,你不就是担心欠我人情吗?这个好办的很,请我多喝几杯奶茶不就行了。”
旋即,她又马上补充:“哦对,还有还有,我表哥说了,画室能给你免费提供画纸颜料呢!住你就更不担心了,我家现在还正好没人,欢迎你的到来……”
画纸颜料?
免费提供?
卜茁觉得自己被人狠狠被拿捏住了,后面的话都没认真听。她毫不犹豫放下面包,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后,飞快擦了手,立刻一目十行地看起了合同来。
这合同敷衍倒是真的敷衍,基本是从网站上复制的模板,也就是在乙方工作内容和工作区域的规划上稍微修改了点切合实际的内容,别的都是些常规内容,不值一提。
前面的内容大差不差都是那些东西,正如折杪所说的,她现在的水平,在哪打工不是打工。况且,别的画室也都开不出免费提供画纸颜料这样奢侈的条件,这让卜茁很难不屈服。
折杪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些工作时长,什么时候需要照看学生、什么时候可以摸鱼,她都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了。
卜茁翻到了最后一页,立刻打断了折杪的施法:“签,我签。”
折杪倒是对她答应的速度一愣,她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话准备继续说服卜茁,这下她自投罗网了,倒是省了不少口舌。
她呼了口气:“我还怕你个傻子不答应呢,你要是连我的好都不接受,那咱俩可不要做朋友了。”
卜茁忍不住笑了,“嘿嘿,谢主隆恩了不是,小的只能含泪承包下你下半年的奶茶了。”
折杪在电话那头笑骂一声“滚”,然后才补充道:“你没问题的话,抽个时间把合同打印了,签好字发给我就好啦。上面有电子公章,不会骗你的。”
卜茁听到后点点头,这才盯着屏幕开口:“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天去打印。”
挂了电话,卜茁倒是没急着关电脑,而是又打开合同反复确认了两遍,觉得自己纯粹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自己能找到这份工作纯粹靠折杪扶贫,第一个月工资肯定是要请折杪吃饭的。
这画室折杪倒是跟她提起过几次,明面上的老板是折杪表哥,但好像还有一位出了资的小股东。
不过折杪也没见过,只知道是个和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
从折杪表哥嘴里得知的情报是这人不难相处,但就也仅此而已了。
除了线下的画室外,两个人还筹备着同步线上,开个工作室,专门接网络上的商用画稿单子,双线发展,不至于饿死,还能打出名气去。
因着折杪本身有绘画基础,大学选的也是服装设计专业,所以今年才大三就去她哥工作室实习去了。心安理得地成为关系户,倒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
听她的意思,好像有打算毕业后,也待在那里混日子。
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