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伯格成长记之躁动青春》伍拾一

30、第 30 章

　　第三十章 一生的朋友

　　盛夏，放暑假在家的刘志民百无聊赖地晃出院门，顺着门前的土路往远处张望。

　　寒、暑假里的刘志民经常是孤独的。他和其他阿斯伯格孩子一样，渴望却又不善于社交。多数时候，他的主动社交行为都会以失败收场。反复经历这种失败之后，他开始不自觉地进行了自我调整，变得不太主动去和其他人交往。这在其他人看来，多少有点怪异，认为他喜欢独来独往，不太合群。可是，一旦有人主动，就又能够唤醒他的社交愿望。

　　所以假期里，刘志民通常都是待在家里看书、听收音机或者出去闲逛，很少主动去找相熟的人去互动。他不知道别人的假期是如何度过的。在家的时间一长，他的睡眠就异常充足，经常到了午夜还没有睡意。此时，广播电台已经停止发送电波，他就到院子里活动，用两块红砖当作哑铃进行锻炼。远处，纺织厂的生产任务估计很重，每天都有人在上夜班。厂里的大喇叭会在夜里播放乐曲。夏夜的微风把乐声一浪一浪地送入刘志民的耳鼓，听起来若有若无，飘忽不定，感觉十分飘渺。

　　仓房的天棚上，有一只老鼠时常光顾。它每次都是从靠近墙角的烟囱附近爬上去，"腾"地一声跳到纸糊的天棚上，然后稍微停顿一下，再"扑哒扑哒"地在长方形的天棚上走个对角线，又消失了。如果是在白天或者是夜里开着灯，它就会通过天棚上有破洞，居高临下地和平躺着的刘志民对视几秒钟。

　　此时，室外的一切事物都在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微微有些刺眼。地表热浪蒸腾，透过热的气息看过去，一切似乎都是活动的，好像传说中的仙境。一个微微有些变形的身影由小变大，穿过热浪，逐渐变得真实，不再扭曲。这个身影刘志民再熟悉不过--夏中华来找他了。

　　阿斯伯格孩子一生中的朋友往往屈指可数，甚至连一个都没有。

　　刘志民是幸运的。

　　夏中华很懂得如何同各种性格的同伴打交道，也很会维系朋友之间的友谊。在寒、暑假里，他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找刘志民。

　　这一次，他用塑料袋拎着一副白色的据说是用某种动物的骨头制成的象棋过来，和刘志民切磋了一上午的棋艺。然后，夏中华提议，下午一起去南湖游泳。刘志民由于在南大河野浴的时候发生过危险，所以对去南湖游泳有顾虑。夏中华告诉他，那里是专门的游泳区，有救生员，也有很多其他会游泳的人，一旦有危险会就有人救他们。再说，他们也不必到深水区去，就在浅水区玩。

　　于是，刘志民被说动了。他在夏中华的提醒下，翻出小学时候用过的两条红领巾，把它们缝在一起，弄成一个游泳裤--到公共场所去游泳毕竟不能像在水泡子里边野浴一样光着屁股。

　　红领巾泳裤稍稍有点小，不过还能对付。收拾好棋盘、棋子，刘志民锁好门。两个人先去了夏中华的妈妈卖熟食的农贸市场。夏中华的妈妈弄了两张大油饼，包上一些蔬菜还有熟肉（这也许就是后来卷饼的雏形），两个孩子每人一个，边吃边走。

　　进游泳区便宜的很，只要二分钱。两个人其实也不怎么会游，都是自创的泳姿。玩累了，他们就爬上栈桥休息一会。每个栈桥的尽头都会有一个高台，供喜欢跳水的人使用。刘志民和夏中华两个人不敢去跳，就坐在旁边看别人跳。其实，大多数人也不怎会跳，基本上都是跳"大冰棍"，就是把身体绷得直直地跳下去，然后比谁砸出的水花小。

　　栈桥的水泥表面被频繁来往和上下的人弄得到处是水，阳光一晒，湿乎乎、热乎乎的。刘志民趴在栈桥上舒服了好一会。

　　两个人整整玩了一个下午。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刘志民提议该回家了。于是，他们才各自回家。

　　刘志民提议回家是因为他想着回家做晚饭。此时，他迟钝的情商终于又发育了一点，他隐约体会到了母亲的辛苦，已经能够主动想着分担一点。他十分庆幸自己在那一天没有贪玩，而是提早回家做晚饭。

　　那天，母亲没有加班干到半夜，在黄昏的时候提早回来了。这在夏天的时候是不多见的。

　　多年以后，刘志民的脑海里仍然会在某个夜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夕阳的余晖中，母亲提着装得鼓鼓的买菜布兜，向家里走来；母亲进门之后，看到他做好的晚饭，脸上流露出平静的欣慰，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自己孩子的关心。那一刻，刘志民内心细腻的情感之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曾无数次在黄昏里回想起当时的情境，可是夕阳的余晖里却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第二天，刘志民开始感觉到后背刺痛。母亲看完之后，说："没什么，就是有点红。" 他的后背一连疼了好几天，之后就开始暴皮。薄薄的半透明状的死皮像塑料薄膜一样，一撕一大块。整个后背换了一层新皮之后，刘志民这才想明白：这是他光着脊背趴在游泳栈桥上，阳光曝晒的结果。吃一堑长一智，后来他再也没有那样干过。

　　夏中华每隔几天就会来找刘志民切磋棋艺，有时候也会捎来一两本书借给他看；偶尔也会拎着乒乓球拍，和刘志民一起到夏中华的学校--第八中学操场边上的水泥台子上打乒乓球。他们会搬来藏在围墙根底下的一摞转头，立在水泥台中间当作网，一玩就是一下午。

　　互相来往的时间长了，刘志民实在闲极无聊的时候，也会主动去找夏中华。然后，两个人就在夏中华家里下棋、看电视。他们聊天的时候比较少，即便是聊，也大多是夏中华主动。他们一起观看过八七版《红楼梦》、《十六岁的花季》……两个人看得投入之际还互相讨论。刘志民讶异于电视剧里的中学居然还能住宿，还有游泳池、体育馆、图书馆，简直像天堂一样！他觉得那很不真实--哪有条件这么好的学校！夏中华也没见过，说："也许有吧。"

　　有一些社会差异，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能力。

　　快要开学的时候，刘志民捡过一只小黑猫。它看起来像是一只走失的猫，来到刘志民家的院子里，怎么都不肯走，就只好暂时收留它。可是，刘志民家里已经有了一只黄花狸猫，不能再养一只。他就把它送给了夏中华--这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别人。

　　这次无意中的主动社交行为居然很成功。夏中华十分喜欢这只小猫。他怕它走失，在它的脖子上拴上一个精致的小牌子，上面写着"夏中华家的小猫"；他还去稻田地里捉田螺回来，煮熟之后，把螺肉挖出来喂给小猫……。

　　作为回应，夏中华送给刘志民一个精巧的折叠望远镜--一按就可以自动弹开的那种。刘志民对这个礼物也十分喜爱，珍藏多年。直到某次搬家之后，那个望远镜居然丢了。刘志民为此惋惜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