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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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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疏说完就有点后悔,明明是风雅闲谈,不知为何,他这么一说跟纨绔子弟调戏良家一样。
肯定是我在外打仗和那群没大没小的玩意混久了,变得油滑了。风疏默默反省了一下,毫无负担把责任推到了他的那群哥们身上。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道歉,那边穆玄筠倒是一点没生气,反而笑的很开心:“这卦钱算是我多赚了,得了春意又得了夸奖。”
风疏听他这么说,更是心生好感,倒是真想结交这个朋友:“我方才口出狂言,你是司天监之人,难免觉得我为人狂妄无礼,我在这里给少监道个歉。”
“风将军多虑,你不信鬼神之说在正常不过,况且你并非是不信我。我虽为司天监之人,但却觉得,若是人人不信鬼魅之说,倒是我所期望的,世间无鬼,人心中也无鬼怪留存,才是正道。”
这话倒是让风疏听得云里雾里:“此话何解?”
穆玄筠却只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风疏一琢磨,开口道:“你方才说的都是希望人们不信鬼魅之说,可你方才问我的是信不信鬼神,那穆少监又如何看待仙神?”
穆玄筠抬起眼睛,点墨一般的眼睛看上去清澈干净,但是风疏却莫名觉得此刻穆玄筠的表情高深莫测,带着一种神秘的笑意:“仙神么……我倒是觉得世间虽有鬼魅,但并无仙神,只有天地万物罢了。万物有灵,天地有运,或有人修炼可成道术,呼风唤雨,他人以为异,唤之为神,但是也不过如你修习武功一般,若是武功登峰造极也可当做术法的一种,都是人力所能及,只不过非寻常人所能有的罢了。求神拜佛,不如求己。譬如我方才所说你近日有劫难,也不过是从你个人气运上推出的,而非什么仙神暗中安排的,世人济济,哪来那么多神仙,挨个费心费力写他往后生平呢?”
风疏偏偏头,居然鼓起掌:“你这话深得我心,看来你我是能做好友的。”
穆玄筠笑起来:“承蒙抬爱,我——”
正说着话,那边忽然转出来两人,见了穆玄筠,张口唤道:“师兄!”
随后那二人看见风疏,便恍然执礼:“将军。”
风疏笑了笑,一点头,忽然问道:“你们为何都叫我将军,不像其他人叫我王爷。”
来者之一道:“师兄说过,王爷之称虽然显得出您地位尊崇,然您身为将军建功立业,又安定边疆,利在千秋,故而将军之称倒是比王爷之称更显尊敬。”
风疏拊掌笑道:“想不到少监这般了解我,改日我请你喝酒。”他看了眼天色,“我也不好总躲着,总要回去应酬,我家住哪,穆兄应知道,穆兄家居何处,我倒是不知,你告诉我一声,等着三日皇宴结束,我写了拜帖去请你来我家喝喝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酒。”
穆玄筠欣然答应,风疏便溜达回去接受灌酒。穆玄筠目送他离开后,回眸对来的两人笑道:“怎么了?”
先前和风疏说的人笑道:“今夜就是入局之时,我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师兄之前说让我们准备好后和你再念叨念叨,免得遗漏什么。谁知打扰了你和风将军聊天。”
“无妨,入局之时事关重大,最是重要。”穆玄筠安然说道,“此去危险,要多加注意。”
说罢三人也向外走,径直离开了上林苑。
风疏回去之后,果然被人围着灌酒,闹闹吵吵了一天,薄暮之际,他终于得以脱身,他也懒怠坐马车,又不想醉后骑马,王府离宫中也不算远,索性就走着回去。
穿过市井,路边人家炊烟已起,小摊上的吃食热气缭绕,商贾店家尚未关门,来往客人仍旧络绎不绝。有孩童追逐打闹,有老人搬了椅子坐在门口聊天。小食摊上,男子们吃着面,又温上一壶酒。姑娘妇人们三两成群,在布庄和胭脂店里挑选新来的布料胭脂。
一派盛世气象。
风疏常年在塞外,塞外的城池风沙弥漫,大漠无垠,就算是最热闹的城池和西域小国也是繁华得有限,更多时候是无边凄凉,春风不度,羌笛幽幽无故曲,一弯明月照离愁而已。更何况要时刻提防胡人的进攻。若要回想那段时景,竟然是漫天血色,遍地尸体和残旗的印象更多。
这一遭站在长安城街坊里,好似回到了人间。
可是这人间的喧闹又像是别人的。
久不回长安,几次述职也是来了就走,他多久没见过长安城的黄昏了?
远远乐声起,平康里的红灯笼已经亮起来,秦楼楚馆笑声不断,分外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可也趁得孤身一人的人越发孤寂。
风疏站在那里侧耳听了会人间烟火,而后自嘲一样笑了笑,慢慢走了起来。
他的酒量早就在玉门关练了出来,那里喝得都是烧刀子,烈酒如火,而宫酒总是缺了劲道,绵软如甜水一样,所以即使喝了一天,他仍旧没有醉,只是微醺罢了。
然而微醺的人最是容易觉得寂寞。
他一边向家里走着,一边无悲无喜地想着:我以后还能做什么呢?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非常难过或是痛苦的情绪,他就是很平淡,甚至没有感情地想着:我似乎没什么活着、也没什么死去的必要。
他爹闭眼前心心念念的就是平定西域和他们母子俩。而后西域也成了风疏的执念,如今他自己的壮志已酬,也了却了他爹生前的遗憾。
只可惜他娘没的那年,风疏太小,没能保护他娘。
现在想想他爹牵挂的也就剩风疏这么一个了。
他娘牵挂的也只剩下风疏自己了。
但是他自己现在孑然一身,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
活着呢,也就是这么没意思,但是要让他上吊自杀,他也没什么兴趣。
他想了很久,明白了这种心情是什么。
空虚和寂寞罢了。
他忽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不过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还是先这么过,毕竟他舅舅和姑姑还在,对他又那么好,他怎么着也得多活几年。
再说那穆玄筠穆公子说他近日有灾,有了点苦难做消遣,说不定能遇见点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
风疏便这么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一边晃悠回家。喜怒就被醉意隔绝在身外,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漂浮着,知道自己似乎在寂寞,可自己本身却又对此很漠然。
这导致他走的很慢,走到风王府那条街附近的时候,天都黑了。
在拐个弯就是王府门口的街,风疏刚绕过那堵墙,忽然神色一凛,那点醉意彻底消散了。
他又感觉到带着杀气的风。
风疏飒然回头,这道街很安静,入了夜也没什么人走。回头望去一览无遗,他很确定这附近没有人。
而那妖风也迅速离开,仿佛真的就是一阵风而已。风疏似有所感,抬头看天,悚然发现之前还是皎洁的明月,竟不知不觉染上了血色。
血月当空,忽然不知何处飞起一群乌鸦,号丧一样叫着,看上去分外不祥。
恰好这时王府的人算着他也该回来了,有人提灯来接,见他脸色凝重地看着天,便唤道:“小王爷,怎么了?”
风疏被他喊回神,心底虽然奇怪,面上倒是不动声色:“没事,回家吧。”
他和小厮快步走回王府,管家上来服侍他更衣,他心中还惦记着忽然染血的月亮,心底虽然知道血月之事常有,不过是天气变化,但终究心底某处有些不安,像是直觉在警告他,便随口说道:“今天倒是怪,怎么是血月。”
管家一怔,伸头从窗户外看去,笑道:“王爷喝醉了,这月亮多亮啊,哪是那不详的样子。”
风疏摘玉佩的手一停:“你说什么?”
“这月亮多好啊,又圆又亮,没什么奇怪颜色啊。”管家将家居的便服拿过来,“小王爷怕是喝醉了,眼花,还是快些休息。那些大人明日肯定还抓着你喝酒,王爷也要注意些,免得伤身。”
风疏再次抬眼看去,月亮红得妖异,几乎要滴下血来。
这血月只有自己能看见?
他皱了皱眉,穿上便服:“你们去休息吧,打盆水进来放着,睡前我自己洗漱,眼下我要再看会书。”
管家应了,风疏盯着那月亮,忽然开口道:“今夜所有人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尽量别出房间,门窗都关好。”
管家不明所以,但是既然是他发话了,便告诉下去,很快各个房间门窗紧闭,不消一会,烛火也都灭了。
风疏拿了本书看了一会,心底总是不舒服,等其他房间烛火都熄灭后,他书案上的灯忽然晃了晃,眼下无风,蜡烛外面还有琉璃灯罩,怎么会忽然将灭未灭。
风疏心神一凝:太反常了。
而就在此刻,他忽然觉得窗外的月光似乎更暗淡了,风疏扔下书,起身走到窗前,抬眼一望。
他看见了难以解释的一幕。
那圆如盘的血月竟好似被什么遮挡住一样,一点一点地消失,眨眼间,圆月已成弦月。
血月又怎么会再出现天狗食月之景?
风疏大惊之下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一刹那,他耳边忽然想起嘈杂的声音,有人悲悲切切啼哭,有人怨毒地怪叫,有人语气狐媚妖娆,还有人恶意低语。
所有突然出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彷如鬼哭,而声音响起之后,风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在下坠,而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了打更人的打更声。
恰好子时。
时光倒流,风疏刚看见血月之时,在司天监安静写字的穆玄筠忽然一怔,不可置信地起身,推开窗子。
一轮血月映入眼中。
穆玄筠微微睁大眼睛:“为何——”
没等他转身去找白日的两个师弟,那月亮就迅速开始消失,月食再次发生。
穆玄筠一皱眉,知道来不及了,他迅速做出决定,果断闭上眼睛,向后一退,师门曾说过的百鬼哭声响起。
原来这就是长老们说的哭声,果然凄厉诡异得令人心寒。
片刻之后,穆玄筠不见了。空无一人的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穆玄筠的师弟们察觉到不对,匆匆撞开门,却只见纸上墨迹未干,穆玄筠却凭空消失了。
一人大惊道:“快去禀告陛下和掌门,此次的‘局’出了差错,我们未能入局,却把穆师兄拉进去了!”
风疏自然不知道还有人和他一样遭遇,他脑海中的空白逐渐退去,仍旧有些头晕脑胀。风将军摇了摇头,睁眼一看,这次是真的懵了。
上一刻他还在自己的卧室里,一眨眼功夫,他整个人坐在了一片池塘边,放眼望去,四周都种着柳树。雾气弥漫,对岸有红灯笼隐隐约约,看着不详。
不仅如此,他还听见迷雾之中传来一阵哀怨的歌声:“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
风疏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站直身体去看看,谁知他刚一起身,全身就一僵。
他后背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冰冷、有些僵硬,但是并非木石。
风疏很熟悉那种触感。
他身后柳树上有一个死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