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冉布

1、第一章

　　“白月回来了。”顾子逸放下勺子，看着对面的江越。
　　“所以呢？”江越控制住微微发抖的右手，继续不动声色地喝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从顾子逸两年多来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和她吃早饭那一刻起就知道。
　　“所以，你提离婚吧。”顾子逸说得一脸理所当然。
　　“铛——”江越重重地放下了勺子，她以为顾子逸会说“我们离婚吧”，没想到还要她出面。商业联姻，谁提离婚谁吃亏。
　　深深吸了一口气，几缕笑意倒是冲破了怒气，挂在了嘴角上。“商业联姻，谁提谁错，你要和她在一起，自己去。”江越嘲讽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人。难过吗？好像习惯了。毕竟她是“越”不是“月”，成不了他顾子逸的白月光。
　　“你抢了月月顾夫人的位置，难道不该是你还回来吗？”顾子逸看着江越，眼里有着明显的愤怒。
　　这一声“月月”成功激起了江越的生理性反胃。她以前也叫“越越”，可自从白月和顾子逸在一起以后，她让她所有的朋友都叫她“江江”。
　　“抢？当时提出来是商业联姻的时候，你不也没拒绝吗？”江越抢在顾子逸开口前继续说道，“是，你白月光走了，你心如死灰了，谁都可以了，反正也不爱了，所以就答应了。你觉得你是青春玉男是吗？一个因为爱情而心灰意冷，所以接受家里的安排的可怜人是吗？我告诉你，你放屁！是，我不拒绝，因为我喜欢你，我脑子有病，我喜欢你。你呢，你不拒绝，是为什么？因为你不知道责任是什么。你答应和我结婚，你就相当于放弃了白月；你心里带着白月，和我结婚，是对这段婚姻不负责任。你觉得是最终受害者，呵呵，送你一个词——又当又立。这段婚姻里，谁最不无辜？自信点，是你。要离婚，随便。两年多了我也受够了。喜欢吗？爱吗？就让它都去见鬼吧！”声音克制着怒气，但却极其铿锵有力。
　　“但是，”江越站起身，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子逸，“离婚，一定要你提。”说罢，江越起身就走。心口痛吗？不痛了，释然了。以前瞎，现在该把眼睛找回来了。
　　“要不是你使手段，白月会走？要不是你使手段，我们会结婚？”顾子逸重重一拍桌子。
　　“嘁”江越嗤笑一声，笑顾子逸愚蠢，笑自己天真，转身，走到顾子逸身边，提起他的领子：“我江越要东西，大大方方，坦坦荡荡。”说完，拿起东西就出门了，留顾子逸一人怒不可遏。
　　坐在车上，江越没有立即发动车子，而是坐着，想了想这三年。
　　得知商业联姻时，她很高兴，又很忐忑。她喜欢顾子逸，一起长大的人里面，也就顾子逸本人傻傻地不知道了。但虽然白月和顾子逸分手了，出国了，顾子逸也不一定会同意。出人意料的是，顾子逸同意了。江越当然知道顾子逸什么心态：既然不是你，谁都可以。看起来很体贴很深情，其实也不过是漠视结婚对象的无情罢了。不过，那时候的江越想，没关系，她可以慢慢来。就是顾子逸一直只是把她当妹妹，那他们能像亲人一样相处一生，她也知足了。
　　他们相安无事地过了半年，没有夫妻之实。一个雨夜，她见到了暴跳如雷的顾子逸。他提着她的领子，嘶吼，骂她阴险，不知廉耻，心机深沉。当时的江越茫然无措，但从顾子逸暴怒的言语中理清了这一场闹剧：顾子逸知道她喜欢他，认为是她使手段，逼走了白月，还一手促成了这场商业联姻。挺好笑的，不是吗？原来认识那么多年，她居然在顾子逸眼里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之后的两年多，很少见面，见面顾子逸必恶语相向，更别提心平气和地两个人吃一餐饭了。江越也从一开始的顶嘴、反抗变成了沉默。反正说了也没有用，不是吗？
　　笑着摇了摇头，江越出发去了公司。她自己经营了一家婚纱店，还提供婚礼设计服务。公司不大，只有三四十个员工，其中有一些在门店工作。
　　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顾母的电话，说是老爷子想让他们回家吃饭聚聚，顺便让她通知一下顾子逸。
　　江越抬手给顾子逸发了一条短信，时间地点原因，干净利落，是一条绝佳的通知。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社交媒体账号的好友，顾子逸把她都删了。只剩电话没拉黑。而通讯记录，看过去都是一天天干净利落的通知。夫妻成这样也是好笑。
　　下午去顾家前，江越先去了一趟“物语”，一家卖陶瓷工艺品的店。是她的，但没什么人知道。取了之前做好的埙，自己包装好，便独自前往顾子逸。就算是去老宅，顾子逸也不屑和她一辆车。她都会先到，再在门口等顾子逸，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去大概已经是顾子逸对她最大的容忍了。
　　“喂，学长。”江越坐在车里等的时候，钟北瑜的电话打了进来。
　　“江江，周五比赛的衣服到了，我明天休息，明天给你送过来？”
　　“我明天来找你吧。还有几个细节要敲定一下。”
　　“嗯，好。吃完饭了吗？”
　　“还没，快吃了。在顾家老宅。学长吃了吗？”
　　对面沉默良久，才道：“白月……回来了。”
　　“嗯，我知道。”江越往车窗外一看，顾子逸的车驶了进来，副驾驶上还坐了一个人，“我……还看到了。”
　　“……老宅？顾子逸，真不是个东西。”
　　“他是不是东西我不知道，反正也不重要了。人都带回来了，估计今晚就要提离婚了。”江越笑了笑，摸了摸右耳。江越很少露出她的右耳。她的右耳有一道非常狰狞的疤在耳垂处，耳垂上本该圆润的肉也是不正常的交错。是当初刀伤太严重了。
　　“江江……”
　　“明天下午去练架子鼓吧。说完全不难过也不可能，你们也不相信。但我也累了，该走了。熳熳和贺一你联系一下吧，要是他俩有事儿的话……”
　　“那我舍命陪君子。”
　　“噗”江越忍不住被钟北瑜这“大义凛然”的话逗笑了，“好了我进去了。学长再见。”
　　“再见。”
　　顾子逸从江越的车前走过，看到她灿烂的笑，以为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面色沉了下来。
　　下车时，江越又换上了一副平静的面孔，不悲不喜，一会儿她就要带上体贴的微笑，优雅从容。
　　“你又想使什么手段？”顾子逸看她下车，把白月护到身后。
　　江越冷冷扫了他和白月一眼，拿着她准备的礼物，自信且从容地从顾子逸面前走过，在走到顾子逸身边时，轻声嘲讽道：“顾二少胆子果然大，只是到时候，别找我开口，怪的。”江越，从来都是高傲的。
　　白月小心地后退了一步，轻微的动作牵扯到了被握在顾子逸手里的手。顾子逸收紧了手，安抚道：“有我在，别怕。月月，我不会再让你受欺负了。”
　　“嗯。”
　　所谓璧人在院子里相拥。
　　江越进屋后，就被顾母热情地招呼。顾母一直很喜欢江越，一直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而且也知道江越其实也喜欢顾子逸。只是顾子逸……
　　老爷子面带着慈祥的微笑从楼上走了下来：“越越来了。”
　　江越甜甜地笑了笑，走上前去：“爷爷，这是我给您带的礼物，不是很贵重，一点心意，希望您笑纳。”
　　老爷子打开简单却典雅的包装，看到了躺在里面的九孔埙，称赞道：“是物语的埙。物语的陶艺是一绝，虽然店不过几年，手艺却很好。你每次送我的都是物语的陶艺品，物语的东西可不好买。埙更难求。”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越。
　　江越知道没什么能瞒过这位睿智的老者，她是物语的老板，也是物语的陶艺制作者。
　　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江越只是笑笑：“爷爷喜欢就好。再难求的东西，也总是有法子的。”
　　顾老爷子刚想问顾子逸怎么停车停了这么久还没进来，抬头却看到顾子逸和白月相携走了进来，笑容瞬间消失。顾母给下人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东西拿下去收起来，转身对顾子逸道：“今天是家宴，一家人吃个饭，你带个外人来干什么？”
　　顾子逸拉着白月上前一步：“月月不是外人，她即将成为我的妻子。”
　　“是，越越当然不是，但她，白月，就是外人。”顾母面色不虞地看着顾子逸。
　　“我和江越马上就要离婚了。”
　　“胡闹！”从书房出来的顾父怒斥道。
　　“我爱的人，从来都是白月。”顾子逸从来就没打算给江越留面子。被自己的丈夫当着婆家的人面这么羞辱，江越想，她大概真的很讨厌吧。
　　“张伯，把这个外人赶出去。张妈，开饭。”顾老爷子不欲多言。
　　顾子逸护着白月，要把人拉到座位上坐下。而此时的白月，已是泫然欲泣，小声对顾子逸说：“子逸，我还是回去吧。”当然，顾子逸不同意。
　　“子逸，”顾子逸的大哥顾子轩一把拉住顾子逸的另一条胳膊，压低了声音道，“你在胡闹什么。”
　　顾子逸一把甩开他大哥的手：“大哥，我在追求我的爱情。”
　　“你在胡闹！”顾子轩也不喜欢白月，不知道这个除了柔弱一无是处的女人有什么吸引力，没脑子没能力，那一手钢琴，也就那样。
　　张伯在一旁不知道怎么办，将求助的眼光投给了顾子轩。
　　顾子轩示意他把人带出去。顾子逸把白月的手抓得紧紧的，不肯放。
　　“胡闹！反了你了！”顾老爷子一拍桌子怒喝道。
　　“爷爷，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啊，为什么我不能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呢？”顾子逸十分不解，为什么他的爱要受到阻挠。
　　“爱？你们那个叫爱？你没钱，她会看你一眼？她爱的不是你，是你背后的顾家！”顾老爷子怒不可遏。
　　“爷爷！月月不是那样的人！”顾子逸看着白月茫然又无措的眼神，心中疼惜更甚，“为什么大哥可以跟他爱的人在一起，而我不能？为什么我要和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在一起？只是因为我喜欢的人家世一般吗？”
　　“子逸，你说话过分了！”顾母自然知道顾子逸嘴里那个蛇蝎女人是谁。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这个二儿子这么好糊弄，单纯到了近乎蠢的地步，是因为平常家里对他的保护太好了吗？
　　顾子逸的大嫂齐瑗握紧了江越的手，江越拍了拍她的手，对她的关心
　　“顾子逸，你觉得这个女人很好，是吗？那我现在告诉你……”
　　“对不起，打扰各位了，对不起。”白月哭出了声，打断了顾父的话，挣脱顾子逸的手，跑了出去。
　　“月月！”顾子逸瞪了江越一眼，追了出去。
　　江越看着顾子逸匆匆忙忙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要结束了，不难过了。
　　“那个女人一来，家里就乌烟瘴气的。”顾老爷子喘着气，顾母赶紧上前为他顺气。
　　“越越啊，子逸他……”
　　江越笑笑，顾母不知道怎么开口，江越也不知道怎么接。一切破败不堪的，都被撕开扔在眼前，无处修补。只是江越没想到，她的婚姻会结束的那么难堪。
　　“越越……”顾父开口，却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吃饭吧……”顾老爷子很是疲惫。

　　回到所谓的家，打开门，客厅里灯开着，还有女子啜泣的声音。看着门口的两双鞋，她什么都懂了。顾子逸真是一丝体面都不给她留啊。带别的女的回和自己法定妻子的家，还是平常他不回的地方，知道她会回来，所以等着她，给他的白月光出气，是吗？
　　家里基本不来人，日常来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是带鞋套的。家里只有两双拖鞋，她的那双在白月脚上。
　　索性不换鞋了，江越直接走进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依偎在顾子逸怀里啜泣的白月。
　　“你还知道回来？”顾子逸站了起来，瞪着江越。
　　“我又不是你，我天天回来。”江越双手环胸，准备好了和顾子逸吵架。
　　“你倒是好算计，让白月被我爸妈羞辱，你对我爸妈说了什么？”
　　“我好算计？我算计你会那么蠢地直接带人上门？还是我算计你那么冲动地和你家人硬刚？白月被羞辱因为谁你不知道吗？就算我在门外阻拦你，你会听？我和你爸妈说什么？你以为他们是你吗，偏听则信？顾二少，您贵庚啊？脑子怎么退化成这个样子了。”江越讲话从来都很犀利。
　　把顾子逸噎着以后，江越扫了白月一眼：“要么去厕所，要么去外面？”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她说话！”顾子逸挡在了白月前面。
　　“嘁”江越抬手整了整顾子逸的衣领，在顾子逸推开她之前后退一步站定，嘲讽地看着他：“怎么，你想在你白月光面前被我骂吗？哦，不对，反驳得哑口无言。”
　　高中有一场辩论会，江越作为反方二辩在驳立论环节，把正方一辩顾子逸的立论驳得体无完肤。事后顾子逸不服气，找江越继续辩论，在一众一起玩的兄弟面前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白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越也不为难她，直接开始：“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委屈，被塞了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接受了这个决定，没有反对。你觉得你爱的人不被接受很委屈，可你没有找合适的方式带她见家长，假如这件事情传出去，我想在你们分手之后和你结婚的我不会被骂，但白月，作为婚姻破坏者一定会被骂。真爱从来不是任何不承担责任行为的挡箭牌。顾子逸，你可一点都不无辜。还有，最后告诉你一次，我，江越拿东西堂堂正正。”
　　说完，江越就上楼回自己房间了。洗完澡，江越打开电脑和赵熳熳、贺一、钟北瑜开了一个视频通话，敲定了几处周五的比赛细节。因为明天贺一和赵熳熳有事，只有江越和钟北瑜两个人一起练练手，发泄一下情绪。
　　视频快结束的时候，钟北瑜沉默了片刻，突然说：“白月也去。”
　　三人皆是一愣。
　　赵熳熳最先炸毛：“晦气！”
　　“回国了总要打开市场，这个比赛虽然不算很正式，但是热度高，参加正常。”江越不急不缓地道，“熳熳，你不期待分数碾压她吗？”
　　“嘁，就她那一手钢琴，也就顾子逸个没耳朵的宝贝。”赵熳熳一脸不屑。白月的钢琴水平还算不错，但对于出生在音乐世家的赵熳熳来说，并不见得多么厉害。赵熳熳的姑姑是享誉全球的钢琴家，用赵熳熳的话来说“我姑姑小学就有那水平了”。
　　几个人闲聊了几句，赵熳熳和贺一就先退出了视频，留下钟北瑜和江越两个人。
　　“学长，我明天上午要去公司开个会，明天下午来找你，去平常练习的地方还是哪里？”
　　“初中乐器室。”
　　“啊？”
　　钟北瑜和江越第一次认识是在初中的乐器室。江越初一，钟北瑜初三。午休的时候，江越手痒，偷偷溜进乐器室玩架子鼓。乐器室在远离教学区的地方，一般中午没什么老师来转，江越就玩了个痛快。一曲闭，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吓得江越又敲了一下鼓。那天，钟北瑜比江越先溜进乐器室想玩吉他，还没开始就听到有动静，躲到了乐器堆后面，没想到是一个初一的小朋友进来玩架子鼓，一曲打得酣畅淋漓。窗外射入的阳光，小姑娘清澈明媚的笑脸，那一幕留在钟北瑜的心里，一直到今天。
　　之后两人来了一曲合奏。没想到那天校长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来乐器室所在的楼转达，把两个玩得开心的小朋友当场抓包，让两个人写了两千字的检讨。还记得两个人站在一起，挨个在国旗下读检讨，愣是变成了一场思品教育课，忽得校长都一愣一愣的。
　　“下次带你去玩。要不来我家吧。给你做饭吃。”
　　“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