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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尘客栈 ...

  •   红尘客栈

      壹.黄沙漫

      那是一家风中的的客栈。
      朔北腊月,寒风刺骨,黄沙弥漫,荒无人烟。

      实在算不得是好地方。

      店小二却穿得单薄,悠闲躺在店门口的的长木凳上,叼着根枯萎的长草,回想着前几日在道上听到的小曲,仿若周遭的乱风与他无关。

      忽然,旁边黑影一动。
      他窜起来,轻巧地站在凳上,大喝着问“来者何人”,心下却暗暗吃惊。他好歹也算是自小习武的人,不能称得上是精进,却是一等一的机敏。

      但是此刻何时走来一人,自己竟是毫无察觉,其人内功之深厚,可见一斑。
      他站在木凳上,依旧能感受到来者身量颇高。

      马厩旁点着蜡烛,小二低下头,借着光线往那里瞧去。
      男人一身黑衣,走近一步,低声道:“来住店的。”

      小二跳下来,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男人眼是眼,唇是唇,鼻子高挺,面容年轻,极其英俊。

      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朔北住店。
      倒也是奇怪。

      他将口中的长草扔掉,“那就进来罢。”既然是客人,那小二便极客气,推开木门,回头问:“怎么称呼?”

      “尉迟骞。”

      “得嘞,尉迟大爷。”小二从木桌上取了盏蜡烛,“您住二楼最左边那间。”

      尉迟骞环绕店内一周。
      一层荒凉十分,只有零星一个板凳椅子,上头落了灰,显然很久没有人来客人了。

      “你们老板呢?”
      “大爷,住店您找我就行,犯不着找我们老板下来。”

      尉迟骞冷哼,不再纠缠,只是道:“莫叫我大爷,我不过十五岁。”

      “哟!”小二眼睛一瞪,“还真是,那比我年纪还小了一岁。”

      尉迟骞走上二楼,径直往里走去,推开了最里面那扇门。

      次日上午。
      尉迟骞下了楼,昨晚遇到的那小二正趴在桌上。
      他动静大了些,小二立马机敏地抬起头。

      今天借着日光,他便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才略微吃惊地注意到这位客人脸上有道疤,算不得长,但极显眼,从左眼角开始,一直隐入太阳穴内,鲜艳的猩红色,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永久地留下。

      小二怔怔地,倒觉得这疤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逸,反而更添男人气概。

      “你反应不错,有些武功。”
      尉迟骞开口。
      小二乐道:“我那都是些唬人的功夫,算不得什么。”他边说,拿起一壶水,“我给您沏茶。”

      “是么。”尉迟骞背着手,忽然将胳膊抬起,冷光一闪,不知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砰!”

      茶壶应声在桌上碎裂。
      热水炸开。
      小二双指用力,夹住尉迟骞扔来的梳篦。

      这梳篦上面的木针颇为锋利,若是一时不察,恐怕此刻就插在脑袋上了。

      尉迟骞却面无表情。
      “谁教你的武功?”

      小二的困意少了大半,知道此人不过使出了两分功力,他低头将水壶碎片捡起来,忍气吞声道:“我自己瞎学的,还有,我们这店里的梳子都是朔北大漠上的木头做出来的,最是防寒的好东西,你要弄坏了,可是要赔的。”

      他用肩上挂着的抹布将桌子擦干净,絮絮叨叨,“另外,我们这儿住店先付定金,不然有些个武林侠士住着住着忽然被仇家杀死了,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我没有钱。”
      “没钱?”小二声调尖锐了些,“没钱你住什么店?还砸坏我们一个水壶。”

      “水壶是你自己砸的。把你们老板叫来,我一会儿就走。”

      小二低头擦桌,“我们老板不见人,我自己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她。你若是没钱,便快些走人,实在不行,往东走,城里有酒楼,里面男男女女都招,你这小白脸进去,那些个脾性奇怪的老爷们指定喜欢,一晚上能有不少钱。”

      “……”
      尉迟骞只当没听见,扭头回了屋。

      他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头,看着窗外。
      约是酉时三刻。
      忽地,朔风呼啸,卷着黄沙和残叶从西边杀来,枯枝拔地而起,野鸟嘶鸣,迎风登空。
      声势如同千军万马,似是东呼西应,南作北和。

      尉迟骞闭上眼睛。
      风中从耳边穿过,其中裹挟着用力的马蹄声。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不好,有人朝这个方向来了。

      贰.寻古籍

      店小二出门迎接。
      看见来人,他轻幽地“嘿”了一声,倒也是奇了,胡天腊月竟然这么多人来此地住店。

      这群人大不相同,但看那扬鞭的力道,便知道皆是武林中人。
      不过有人衣着华丽,有人单单裹着破布,有人跛足,脚程却是极快。不知何事能将这群人凑在一起。
      小二抬眼,眼看乌云压低。

      他眉心莫名一跳。

      “各位爷,可是来住店的?”

      为首那位长胡子男人打量一眼这破店,冷笑着低声道:“混小子,竟然跑到此地来躲避了?”他垂眸问小二,“昨日可是来过一位年轻男人?”

      小二见不惯旁人对自己说话这幅姿态,嘻嘻哈哈道:“大爷,这我哪儿能记得住?我们这小店人来人往,我又没那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何记得住?”

      长胡子侧眸见此地大漠黄土,人烟稀少,知道这是故意诓他,击掌落地风呼啸,几尺之外的马厩木架应声碎裂。
      里头唯一一只上了年岁的老马仰蹄长鸣,踢在木头上,铮铮作响,马鼻紧皱,像是十分疼痛。

      小二暗道不好。
      此招借风打力,若是用足了十分功力,那马怕是要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了。

      这招名叫“借东风”,是中原明山教的百年传家功夫。小二心道,也不知昨天来的那位脾气不佳的客人能接几个回合。
      他正琢磨着,男人推开他,“滚开,莫要耽误我们的正事。”

      他推开门去,站在荒凉的大厅高声道:“尉迟骞,你小子速速给我出来,不然我将此地掘地三尺,也要将你找出来!”

      “……”
      说罢,堂内安安静静,字字句句没个声响,全都砸在了地上。

      “哈哈!”
      身后有人大笑,“原来明山教掌门的威力也不过如此!”

      长胡子知道自己被拂了面子,转身怒道:“你们三千堂又是什么好东西么?这里也有你出声的地方?”

      “长胡子老儿!你莫要欺人太甚!”

      只听“刷刷”两声,几位三千堂子弟拔出长剑,气势逼人。
      明山教掌门冷哼,似是不屑迎战。

      突然有人伸手指去,“是尉迟骞!他来了!”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二楼之上,慢吞吞站着一个黑衣少年,他一跃,斜坐在楼梯栅栏上,慢悠悠地道:“你们不是来找我的么?怎么自己先打起来了?”

      楼下几人皆是一愣,十多个武林好手在此,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他是何时走出来的。

      他们定睛看去,只见少年左边眼角直到太阳穴位置有猩红刀疤,便知道这定然是他们所找之人。
      “尉迟骞!你倒是个有胆子的!快些下来将那古籍交出来!”

      尉迟骞掀起眼皮,“什么古籍?我岂会见过?”

      “哼,你这没爹没妈的混小子确实不配拿那东西,可惜你有个盗贼爷爷,将东西传给了你这爹,你爹死了,自然就把东西留给了你这小贼!”

      听人指着鼻子骂自己,尉迟骞半点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笑道:“可是那武林秘籍?”

      “废话,你莫要装傻!速速拿来,不然我们可是不客气了!”

      “行,不就是一堆破纸么?”尉迟骞语气中满是无所谓,抬手往衣襟内摸去,“给你们就是了!”
      话音一落,他便扔下去一本书。

      小二睁大眼睛,还没看清那上头的名字,众人便奔去哄抢。
      一时间,各个全无平日大侠潇洒的模样。

      叁.晚欲雪

      还是那大胡子最为眼疾手快,抢先夺取,拿出扫了一眼,却被第一页那密密麻麻的字给吸引去了目光。

      “……三份火候,倒入葱姜蒜?”

      “……”
      众人皆是一愣,向楼上那少年看去。
      只见少年大笑,“一群武林中人竟然为了一本菜谱争抢,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尉迟骞,你莫要太过分!”
      长胡子喝道,话音未落,便飞身而去。
      顿时,烈风像是利剑,堂内桌椅掀起。

      只见尉迟骞向后一翻,蹭蹭两脚,对着长胡子的额头中央狠狠踢去。
      长胡子向后倒退,浑身散戾气。

      尉迟骞却不出手,只是左避右躲,偏生他脚程极快,对方竟是连衣角不能捉住。
      他飞腾而下,落在堂内,捡起那菜谱,拍拍灰,塞回自己的衣服里,乐道:“爱要不要,这东西可是我从京城一厨子那寻来的。”

      话未说完,就听那三千堂弟子骂道:“尉迟骞,你还敢嬉皮笑脸的,看剑!”

      尉迟骞眸子敛起,侧眸见那明晃晃的剑,劈掌而去,硬生生接了这一招。
      三千堂以精妙剑法为名,三名弟子各居南北东一方,剑法变幻,冷光四射,叫尉迟骞毫无分身的机会。

      他掌下带风,顷刻之间已经过了百招,嘴上却也不停。
      “倒也是奇了,你们一向以君子自称,如今跑来这偏远客栈对我狠下杀手?以多取胜,好不要脸!”

      “尉迟骞,你莫要血口喷人,并非我们对你狠下杀手,是我们来斩杀你们这些歪门邪道,替天行道!”

      尉迟骞抬眼瞧那说话的老头,只见他身量颇高,可惜面容崎岖,鼻头缺了一块,歪嘴眼斜,竟是多看一眼都让人作呕。
      容貌奇丑,声音如钟,不是峄山教教主是谁?

      “司马老儿,你知道在旁边说风凉话,就等着这三个蠢货将我一剑杀了,再坐享渔翁之利,是么?”

      话一说完,身边三名弟子剑法微乱,尉迟骞眸中寒光一闪,翻身跃起,踢走剑身,踩着人头便向远飞去。四下剑柄相碰,叮叮当当,只听司马教主忽然大喝一声,尉迟骞就对着他那断鼻劈去。

      司马就要抬手接招,不成想尉迟骞忽地收手,转身抽出腰带,左右手内勾,唰唰几下,便将这九尺大侠五花大绑。

      “你!”
      这简直奇耻大辱。

      尉迟骞长腿一瞪,重新坐回方才的木栅栏上。
      他拍拍身上的灰,评价道:“忒没意思。”

      司马被这半大的小子羞辱了一番,十分没有面子,冲弟子喝道:“还不快些给我解开,然后去把他给我捉下来!”

      “是,师父。”

      尉迟骞懒洋洋的,“告诉你们了,什么破古籍,我没见到,你说我爷爷偷了,那你们不如下地去问我爷爷要!”

      三千堂三名弟子捡起剑,正要大骂,忽然听外面寒风嚎叫,木门被吹开,众人齐齐扭头望去。
      只见紫霞映天,象云升腾,朔风吹不散,烟沙抹不尽。

      “嘿!”小二向外看去,“竟是要下雪了!”

      倏地,远处飞来一红衣侠客,不过须臾,便已近在眼前。众人暗暗吃惊,一时间竟然区分不出她和尉迟骞谁的脚下功夫更好。

      走近方才看清那是一女子,她头戴斗笠,遮住面庞。

      人未见,声先起。

      “何人敢在我这客栈撒野?”

      肆.满弓刀
      那女人语调娇媚婉转,饶是身后背着一把大刀,也让在场男人浑身酥麻。
      还是长胡子先反应过来,他大喝一声,“殷笑,竟然是你!”

      叫做殷笑女人微微抬头,露出一截精巧的下巴,冷笑,“你是何人?”
      “明月教教主,马鹳。”

      “哦,原来是那抛弃发妻,睡了师妹,成了上门女婿,又将师傅一家灭门的马鹳呐?”
      话音一落,人群中有人噗嗤笑出声,马鹳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更是恼怒,脸色大变,一跃而起,“我本是来取古籍的,那便顺道将这你这妖女杀了!”

      小二一愣,感受到冷风从脸侧劈过去。
      殷笑压低斗笠,随即从身后抽出大刀,映着紫霞余晖,寒气逼人。她矮身躲过马鹳这一掌。大刀如雪花,在身前轻巧又快速地划过,众人屏气凝神,心下暗暗吃惊,若说武林之中,明月教的借力打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功夫,哪怕有人能接上数百招,那也必然十分狼狈,可这女人衣袂飘飘,裙摆微动,仿若冬日绽放的红梅。

      只见她左足踢起,大刀挥下,霎时空中飘落下白发毛发。

      马鹳感觉下巴冰冰凉,摸着自己的下巴,愣怔大怒,“你这妖女……”

      小二定睛一看,哈哈大笑,只见他的胡子被老板娘的大刀砍得毛毛躁躁,像是杂草丛生,“长胡子变成了短胡子老头了!”

      殷笑冷冰冰地笑道:“这样方才好看许多。”

      马鹳最爱自己的胡子,目光中带着凉意,忽然扭头,从小二的手里夺走刚刚烧开的水壶,二话不说便向殷笑的脸抛去。
      殷笑一挑眉,将大刀在空中挥舞出一个弯月的模样,旁边的三千堂弟子忽然哇哇大叫,“哎呀,烫死我了!”

      马鹳斥道:“蠢货!也不知道躲避。”

      为首大弟子拿起剑柄,“马鹳,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
      “呵,你们三千堂早已没落,想借着那古籍重塑武林地位?绝无可能!”
      他抬眼,瞧见殷笑已经飞上了屋檐,登脚急追上去。

      他张开两个手掌,这一次下了死手,当年,他在天山顶峰,单凭着这“化骨为灰”一招,便将数十人的胸骨震碎,倒地不起。若真是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殷笑恐怕会当场吐血而亡。

      尉迟骞原本只是懒懒旁观,此刻眉心一跳,感受那震震风声和大刀叮当声,正要上前助力,就听马鹳大叫一声,从屋檐上狼狈跳下来。

      他握着右掌,鲜血从指缝中流出,目眦欲裂,恨不得将那女人此刻就杀了,他心惊肉跳,不知道自己教派的独门功夫怎么就毫无招架之力。但此行目的乃是夺回古籍,不应该将心思花在女人身上。

      他愤愤转头,扭头道:“尉迟骞,快将古籍交出,我们便离开。”

      尉迟骞冷笑,无不嘲讽道:“短胡子老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从没见过那古籍。”

      “不对!”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扭身朝殷笑看去,指着她说:“尉迟骞那个盗贼爹当年跟这妖女有一腿,或许那古籍是在这女人手中!”

      尉迟骞听罢,大惊失色。
      这才后知后觉,她便是老板娘!

      众人恍然大悟,不再搭理尉迟骞,一齐向殷笑冲去。

      一时间,纷纷如鹅毛。
      雪,终于下来了。
      大雪满弓刀,殷晓冷笑一声,就站在屋檐上。

      尉迟骞飞身前去,刷刷两下,便击倒三四人,又见那殷笑沉默着挥舞大刀,冷光四射,一时之间,竟然无人能近得了她的身。

      众人于是更加确定那古籍就在她身上。
      殷笑烦不甚烦,挑破面前几人的喉咙之后,便飞下屋檐,朝着客栈后面前去。

      “不好!这妖女要跑!”

      尉迟骞目光追随,赶忙地跟上她的脚步。
      他俩皆是脚上功夫一等一的高手,不过顷刻便将众人甩在身后。

      只见那殷笑转入一片荒林。
      烟卷着天,瞧不见云。黄沙像是浪卷,又似马蹄疾驰,尉迟骞全身皆融入沙尘之中。

      所幸他哪怕在黑夜之中也能视物。
      这林子放眼望去,皆是荆条和枯木,颓垣败井,衰草寒烟。
      她在数百米后停下,用刀尖挑起一处草垛。

      尉迟骞惊讶地发现这竟然存着极精巧的机关。
      殷笑推开草垛下掩藏的木板,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深不见底。殷笑回头,声音娇俏,“臭小子,愣着做什么?下来啊?”

      说罢,她听闻背后有人逼近,不耐烦地直接提起他的衣领,将人给拽进了那密道之中。

      伍.忆旧事

      尉迟骞眼前一黑,感觉到腰眼处被人狠狠一踢,他咬着牙,回身抓住红裙一脚,然后向后仰去,后背撞在冰凉的地上,下巴被清凉的发丝划过,又感觉到前胸被什么柔软的事物拥抱着。
      后知后觉,才知道这就叫香软入怀。

      殷笑蹭地从他身上坐起来,冷哼一声,对准他的脸颊便是“啪啪”两巴掌。

      尉迟骞被打得头晕眼花,跳起来怒道:“你这疯女人!”

      殷笑点燃挂在墙壁上的蜡烛,冷道:“你不是来找我的么?还敢骂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殷笑将刀重新背在身后,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笑道:“你太阳穴上的桃花刀疤,便是我刺的。”

      “什么?”

      “原来你那个早死的爹没来得及告诉你呀?”
      殷笑掩嘴笑道,抬手拿掉斗笠。

      尉迟骞这才看清楚她的面庞。
      这女人是极美的,脸颊如雪,眸子水灵灵,挺翘的鼻子,樱桃般的唇,精巧的下巴。
      他自小到处流浪,自诩见过不少美女,但美得如此夺目的却还是头一回。

      这世间再大,也不应当会有比她更美的女人了。
      他到底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目光闪烁了一瞬,低下头。

      殷笑早已见过男人的各色眼神,但略微羞涩的却是头一个。
      她声音婉转,“来找我做什么?”

      尉迟骞不答反问:“你为何要在我的脸上留下刀疤?而且,我对你毫无印象。”

      “我那时候是你这个年纪,而你才三岁,自然不认得我——瞧你这幅表情,便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刺伤一个三岁的孩童么?”

      “没错。”
      “自然是因为恨你爹呗。”殷笑美目流转,懒懒散散地答,“我那是还是个妙龄少女,情读初开,便爱上你爹这个浪子,他风流成性,没过多久要离我而去,我气不过,某个晚上将他穴道点上,本想将他一刀杀了,却又舍不得……我那时候想,若是将他杀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我若是想他了,岂不是也得死了才能见到?”

      “所以呢?”

      “所以我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你当时正躺在你爹旁边,我便拿出刀在你的脸上做了个小记号,以免以后找不到你们父子俩。”

      回忆起当时,殷笑咯咯笑出来。

      尉迟骞下意识摸着自己脸上刀疤,这女人毫无愧疚,反而觉得这记号很独一无二。
      她挑起眉毛,“如何?可有小姑娘对你一见倾心,觉得你脸上的疤反而为你平添了男人味道?”

      她伸出一根指头,在尉迟骞的心口点了点。
      尉迟骞浑身一震,耳尖莫名发热,扬手“啪”地推开她。
      “别说废话,我爹临死前告诉我,他有重要东西被你偷走了。”

      “……什么叫废话?”殷笑嗔怒,“我正要往下讲呢,当时我在脸上刺了道疤之后,正打算离开,却看见你父亲衣服里藏着一本古籍,我想起武林一直相传一本武功绝学被你爷爷偷了去,消失已久,估计这本便是,于是将它也顺走了。”

      “现在这书呢?”
      “被我烧了。”

      尉迟骞指着门口,“那些人方才问我要的,可就是这东西?”

      “就是此物。得此书者,可得武林至尊之位。”
      殷笑轻轻道。

      烧了……
      尉迟骞丝毫不感到可惜,只是觉得这女人很有意思。
      他屏息凝神,听到那伙人大约已经到了地洞附近,正在外面叫骂着,“殷笑你这妖女,快将古籍速速交出,我们方可以饶你不死。”

      尉迟骞觉得藏在此处不是大侠所为,就要出门杀个痛快,殷笑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做什么去?”

      她靠近了些,香气飘来。

      “你不是交不出那古籍么,那我便将他们都杀了。”

      殷笑“哎呦”了一声,像是许久没见到少年般的一腔热血,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尉迟骞,掩面笑,“费那力气做什么?我问你,你想不想学习那武功绝学?我虽然将那书烧了,里面的东西却记得一清二楚。”

      “……”
      尉迟骞略微沉默,若说不想做那武林第一高手是假,但他向来桀骜,确信自己不靠古籍也能争夺至尊之位。

      殷笑挑唇一笑,“等着。”
      说罢,她往上面走了两步,朗声道:“马鹳,你还是少浪费些时间吧,这古籍早都不在我身上啦!”

      “那在何处!”

      “方才客栈一战,我已经将那东西偷偷放在了某位大侠的身上,这大侠估计已经发现了,现在正在你们其中装傻呢!”

      这样古怪的鬼点子让殷笑使出来并不引人怀疑。

      马鹳一顿,立刻大喝道:“在谁身上!”

      陆.杀无形

      “马鹳!你莫要被那个女人骗了!”
      “哼!”只听马鹳大怒,“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我?”

      尉迟骞看了一眼殷笑,接着便听到了刀光剑影的声音。
      他很是聪明,自然知道殷笑这是想要他们自相残杀,只是他们当中有人也不过是好奇古籍而已,比起马鹳这道貌岸然之人,实在是无辜。

      他如此想着,便也这么说了。
      殷笑一挑眉,看着尉迟骞的眼神像是瞧着什么没见过的物件一样,“死了便死了,他们既然都是无辜的好人,怎么马鹳叫我妖女的时候,他们不站出来行侠仗义,就任由着我这个弱女子被他们欺负?”

      尉迟骞瞟着她,心道你这样可不像弱女子。

      殷笑勾起唇角,“你在想什么?”

      她本就生得极美,几乎到了有攻击力的地步,像是一把剑,能将男人杀死,现在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便是剑已出鞘。

      尉迟骞闷着没说话。
      殷笑却笑道:“童子鸡。”

      尉迟骞那张英俊的面庞立刻出现一丝可疑的红,“你说什么?”

      殷笑斜眼,“你听见了。”

      尉迟骞不打算跟她计较,憋着一口气,将头别在另一边。
      殷笑的笑声更大了。

      外面的打斗声小了一些,但马鹳的叫骂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尉迟骞屏气凝神,试图分辨还剩下几个人。

      只听风声鹤唳,显然拳下带风,不过风速稍缓。显然,马鹳已经受了伤。
      另一声音则是左右弯钩叮当碰撞,此招名叫“弯月带星”,乃是天域派的家传功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聚集了这么多高手的地方就剩下了两人。

      到底是什么古籍?
      竟然能让人如此奋不顾身。

      尉迟骞又看了一眼殷笑。

      后者并未抬起眼皮,却忽然道:“你跟他很不一样。”

      他是指他爹。
      尉迟骞知道。

      “你爹杀人不眨眼,为了一坛酒也能杀死人家全家老少,你不一样……”
      尉迟骞对自己的爹印象不深刻,他俩大部分的时刻是分别的,唯有临死前,他交代给了自己一件事,他觉得自己应该了却这个简单的心愿。

      所以他赶来荒烟缥缈的朔北来寻找殷笑。

      可是他没来得及说来找她什么事情,但是尉迟骞想来,大约就是将那古籍要回去。既然现在已经被她烧了……那也没有继续留在这个的必要了。

      但尉迟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还隔上一段时间就看她一眼。

      殷笑忽然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你听……是不是没声音了。”
      尉迟骞沉默须臾,点点头。

      最后一个人死了,或许。

      尉迟骞走上去,推开木板,感觉到有人血淋淋的胳膊划了下来。

      马鹳还在脚边,他的胡子上浸满了血,一只眼睛睁不开,看见尉迟骞走来,转了转眼珠,口中咒骂着。
      尉迟骞蹲下身,这才听清。

      “……殷笑,你这个婊子,你是不是骗了我?”

      殷笑慢慢出现,红衣像是沾上了血色。
      她冷笑,忽然道:“马鹳,你可认识殷年年?”

      马鹳眼球凸出来,忽然吐出一口浓血,“你说谁?”

      “你当然认识了。”殷笑大笑一声,“她当年视你为良人,放弃师父打算传给自己的功夫,不顾一切地与你行走天涯,你若缺钱,她就去酒馆卖唱,没想到你去了明月教,认识了明月教教主的女儿,便抛弃了发妻,你可知道,那年冬天,她拼死为你生下一个女儿!”

      “你……”

      殷笑冷笑,刀尖一晃,她刺破了他的另一只眼球。
      马鹳嘶声裂肺。

      残月如血。
      远处,黄沙映天,仿若暗红的火光。

      殷笑继续道:“她知道你成了明月教的女婿,气不过,出了月子便自习武功,花了整整五年,练成了破你明月教‘借力打力’的功夫,然后传给了她的亲女儿,叫她牢记以后定要亲手杀了她亲爹。”

      尉迟骞听得心惊肉跳,试图找出殷笑与马鹳相貌上的相似之处。
      ……难怪,刚才在客栈,她能轻易破了马鹳的无影拳。

      “你这妖女!”马鹳捏着拳头,却使不上力气,他不屑于记其前尘往事,当初那个女人更是不值一提,只是道:“古籍呢?你将它藏在何处了?”

      “尉迟骞!”殷笑狠狠盯着马鹳,却喊他的名字,“我们刚刚约定好了,我要告诉你那古籍里的内容,现在你听好了。”

      尉迟骞往她身边走近一步。

      她的声音冰冷,“那古籍上写着武林至高无上的功夫,只有五个字——”

      尉迟骞一惊,微微皱眉,马鹳咬着牙抬起头,竖起耳朵。

      “——杀人不见血。”

      尉迟骞浑身一震。
      殷笑晃了晃自己的刀,光滑如月,映着血光,却干干净净。她半分力气没用,不过是在地洞里坐了一炷香。
      殷笑环视眼前横尸遍野,指着他们娇笑道:“尉迟骞,你说我这功夫练成了么?”

      尉迟骞说不出话来。

      殷笑寒声道:“马鹳,你踩着我娘、踩着师妹登上明月教教主,不就是想要以后成为武林至尊么?如今,你告诉我,即将死在荒郊野岭是什么滋味?”

      “我要杀了你……”
      马鹳嘶哑着声音,喉咙中冒出血泡,声音渐渐细不可闻。
      直到费力扬起的胳膊彻底垂落在地上。

      夜,恢复了寂静。
      尉迟骞抬头,这才注意到,原来大雪一直未停,只是大多纷纷落在枯枝上。

      殷笑收起大刀,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儿?”

      殷笑回眸,与方才的杀气全然不同,她嫣然巧笑,又成了那个娇媚的老板娘,“当然是离开朔北了。”

      “那……你的客栈呢?”
      “有店小二看着。”

      “离开朔北,去哪里?”

      殷笑扭过身,不答反问,“怎么?你想跟我一起走?”

      “我、我不是。”

      殷笑眯起眼睛,在他的衣领勾了一下,“以后吧,你若是能再次找到我,我便让你跟着我。”
      说完,她便离去。

      一步一个脚印。
      踩乱了平铺的雪地。

      尉迟骞在横尸之中站了许久,看着雪花重新铺满大地,脚印慢慢变浅,随后消失不见。

      像是那个女人从未来过。
      像是她的红裙衣角从不让人抓住。

      尉迟骞忽然冲着殷笑远去的方向朗声,语调中带着少年般的笃定和火热,大雪天都像是要叫他融化了——
      “殷笑,我一定还会找到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短篇合集,这是第一篇,都是写着玩。
    每篇会在文案上标明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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