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阖昙

5、齐大爷

　　一栋栋高楼大厦快速地从眼前消失了，随着楼房越来越低矮，列车已经驶向了郊区。
　　看着外面一栋栋乡间住宅，大部分都是两层楼，偶尔也有三层的，它们或一排排整齐排列着，组成一个村落；或是零零散散的东一栋、西一栋毫无规律，但也错落有致。
　　在自己的家乡，候绍生中学以前也是住的这种两层楼式的住宅，后来拆迁了，才分配到了安置房里。每当看到这种楼房，候绍生感觉特别的亲切。
　　至今他都记得小时候，每当到了夏天，一家人都会聚在父母的卧室睡觉，因为当时家里只有父母的房间里有空调。他当时睡觉特别的好动，睡着睡着就自己滚到床底下去了，所以每天早晨父母都得把他从床底下拉出来。
　　还有一件记忆深刻的事，就是有一年，说有地震,全村的人都特别的紧张。晚上，父亲将全家人集中在一楼的客厅里，搭着床板睡在一起。父亲还将一个啤酒瓶倒放在桌角上，这样地震来了，啤酒瓶就会提前摔碎，大家也能提早逃生······
　　对向一辆列车突然在自己眼前穿过，顿时将候绍生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候绍生醒了醒神，转过头来，看了看这还没有坐满人的列车车厢，此时潘筱果正独自坐在另一侧靠窗的位置。她就像自己刚才那样，一手撑着下巴，眼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只是不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什么？会不会也跟自己一样，在想着小时候的事情。
　　出了火车站，在潘筱果的指示下，候绍生找到了一辆长途客车。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潘筱果的故乡合水区落霞村。
　　一下车，潘筱果明显有些激动了，她想立刻回家看看外公，候绍生却主张先去村里的村委会，因为交接遗物必须要有见证人。最后潘筱果只能答应候绍生，带他先去村委会。
　　到达村委会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五点钟了。幸而公司曾经提前跟当地村委会打过招呼，说近期会派人过来移交骨灰和遗物，村委会得知后，这几天一直留人值守，不然这个下班的点，村委会早就没有人了。
　　值守的是一位四十多岁、身材有点发胖的中年妇女，自称姓谢，她看上去是那种很平易近人、又热心的人。
　　当她知道候绍生的来意后，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欣然答应愿意跑一趟。
　　在前面带路的谢大姐走着走着，忽然在田野间的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候绍生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她。
　　谢大姐见候绍生一脸茫然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小伙子，你别误会，我这是有些事情得告诉你，好让你知晓。”
　　候绍生见她好像有点为难的样子，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事情，心里颇感紧张。他强作镇定地回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
　　谢大姐强自笑了笑，“小伙子，你是姓候吧，我称呼你‘小侯’可以吗？”
　　候绍生点了点头。
　　见候绍生蛮好说话的，谢大姐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这事情呢，和齐大爷有关。”
　　“齐大爷？”
　　齐大爷就是潘筱果的外公，一听这三个字，候绍生和潘筱果都紧张了。
　　“你别紧张，他人没事，只是······”谢大姐用右手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好像出了点问题。”
　　“严重吗？”
　　“怎么说呢，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虽然现在还有一点辨识能力，但也在逐渐衰退。”
　　“哇······”潘筱果突然痛哭着向家的方向跑去，但没跑多远，一下子又回到了原地。候绍生不便过去安慰她，只能做出稍安勿躁的手势，让她冷静点。
　　谢大姐显然不明白候绍生怎么眼望着另一个方向，还做着奇怪的手势，感觉这人特别怪异。
　　候绍生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询问谢大姐：“你们是什么时候发觉齐大爷不对劲的啊？”
　　谢大姐舔了舔嘴唇，低着头想了一下。“自从小果不在身边后，齐大爷的精神一年比一年差。最先好像有点丢三落四，后来有一次邻居发现他在外面转悠，不回家，问他干嘛不回家？他说钥匙掉了，在找钥匙。但是他的钥匙明明挂在裤腰带上。前几天小果的死讯传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垮了，整天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其实那时候也是我们村委会商量决定，以齐大爷的名义，让你们帮忙操办潘筱果的后事，并送小果的骨灰回来的。”说到这里，谢大姐停下来歇了歇。
　　“那你们有没有送他去医院看过啊？还有这段时间，他的饮食起居都由谁来照看啊？”候绍生迫不及待地问道。
　　“去过，送到镇上的医院看过一次，那虽然没什么大医院，但看过的医生都说了，这是老年痴呆的症状。唉······”谢大姐不觉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好心人，他们轮流照顾着齐大爷。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策，所以我们村委会在讨论要不要将齐大爷安排进养老院。”
　　听到这个，候绍生默不作声了。自从唯一的亲人潘筱果身故后，齐大爷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了。如果要安排他去养老院，那得有家属同意，还有就是自己愿意去，不然强行将他送到养老院，反而对他的身体状况更不利。
　　“我们也别再这耽搁了，我先带你去齐大爷家吧。”谢大姐见候绍生迟迟没有回应，想来这也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于是打破沉默，提议先去齐大爷家里。
　　候绍生听到后，茫然地点了点头，继续跟着谢大姐向前走着。
　　潘筱果和她外公住的房子正是候绍生之前看到的两层楼房。在这里，房子的结构都差不多，显然是统一建造的。这些房子都是砖混结构，看上去是三、四间房建成一排，上下两层。不出所料的话，这类型的房子中间应该有个天井。
　　这时在附近的空地上，有几个正在闲聊的村民，他们看到谢大姐带着一个外乡的年轻人走过来，其中一个长得比较粗壮的老汉走过来跟谢大姐打招呼。
　　“大芬，这是小果在瑜兴的同事吧？”
　　候绍生上去跟那老汉点了点头，“你好，我是潘筱果的同事，我叫候绍生。”说完伸出手来，想跟他握握手。
　　老汉摆摆手，双手抱拳，拱了拱，“乡下人，不兴这个，别见怪。”
　　候绍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住在齐大爷隔壁的老过，为人最是仗义，这段时间都是老过家、大刘家还有明婶家在照顾齐大爷。”谢大姐向候绍生介绍道。接着她又转头问老过：“老过，今天齐大爷怎么样啦？”
　　“没事，我们几个看着呢，你放心好了。”老过慷慨地说道。
　　“那就好，那我先带小侯进去了。”说完谢大姐跟其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带着候绍生走进了齐大爷的家。此时，潘筱果已经急不可待地冲进了屋里。
　　一走进去就是厨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开伙了。走过厨房直接就是天井，显然平时洗衣服都是在这里洗的，天井旁边有一间卫生间，可能是后来搭建的，因为这间卫生间在这似乎有点不协调，而且有后来装修的痕迹。
　　就在天井里，候绍生已经听到了潘筱果哭泣的声音，他以为齐大爷出事了，立刻冲进了下面一间房间，谢大姐被他反常的行为吓了一跳。
　　这是齐大爷的卧室，潘筱果正伏在床边哭泣，而齐大爷显然正在睡梦中。候绍生虚惊一场，不过看到潘筱果悲泣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这时谢大姐也快步走了进来，她见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觉得舒了口气。
　　两人在房间里逗留了会，谢大姐就带着候绍生来到了后面最后一间房，那应该是客厅了，隔窗望向外面，那还有一间园子。
　　候绍生将行李箱和背包放下。他从行李箱里，将潘筱果的骨灰盒郑重地取了出来，在谢大姐的指示下，先放在长台上供着，然后候绍生又将潘筱果的一包遗物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让谢大姐查看。
　　谢大姐大概地看了下，“这你先收好，明天由我们马主任过来验收吧，到时候可能要村委会代为保管。”
　　候绍生点了点头，说了声“应该的。”于是将东西重新包好放进了行李箱。
　　“小侯啊，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委屈你在村委会待一晚吧？”
　　候绍生心想，今天潘筱果无论如何肯定不愿离开她外公的。
　　踌躇了一会，候绍生对谢大姐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就不麻烦你们了，我住在这里，你看行不行？”
　　谢大姐显然没有想到候绍生会提出这样的提议，“你看这有个神志不清的老人，就怕你晚上睡不好。”
　　“没事，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去养老院当义工，现在我还时有参加，你可以尽管放心。”
　　谢大姐看着好像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于是只能答应了，“那你今晚可以住楼上以前小果的房间，那房间自从小果离开后一直空着，而且楼上要清净些。”
　　“嗯，好的。”
　　“过会我让明婶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那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你说哪里话，这应该要我们感谢你才对。”
　　说完，谢大姐带着候绍生出门跟村民们说明了情况，得知候绍生还没吃饭，老过拉着候绍生去他家吃饭了。吃完饭在老过家又闲聊了一会，这时明婶过来了。明婶看上去比谢大姐大上十岁左右，是个身体健壮，嗓音洪亮的人。
　　“这位是小侯吧？刚才大芬跟我说你来了。今晚打算住齐大爷家啊？”
　　“是的。”候绍生站起身来，连忙回答。
　　“那我现在就去将楼上的房间收拾一下，对了，还得去拿床被子什么的。”说着就急冲冲地走了。
　　看到明婶这么热心，候绍生连忙跟老过告辞了，追了出去。
　　其实楼上的房间用不着怎么收拾，显然齐大爷自从外孙女离开后经常打扫的缘故。明婶只是帮忙加铺了一床被子。
　　待明婶她们都离开后，候绍生感叹这落霞村的村民真是淳朴可爱，人人都那么热心，只是这潘筱果怎么没见她如此热心过。
　　想到潘筱果，候绍生又回到了齐大爷的房间。齐大爷还在睡着，潘筱果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在一旁守着。
　　“你外公到现在还没有醒吗？”候绍生小心翼翼地问。
　　潘筱果摇了摇头，脸上愁眉不展的。
　　又待了许久，候绍生不免哈欠连连，这时潘筱果终于反应过来了。“今天你也累了，走，上去休息吧。”
　　候绍生点了点头。
　　他俩来到楼上。之前和明婶进这房间时，候绍生就注意到了，这墙上贴着一张《天使爱美丽》的电影画报，窗台边的书桌上有几本书，其中有两本是《漫长的婚约》和《达.芬奇密码》，《天使爱美丽》本身就是一部很出名的法国爱情喜剧片，《漫长的婚约》和《达.芬奇密码》都曾改编过电影，候绍生都看过。这三部作品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女主角都是法国著名演员奥黛丽.塔图。显然潘筱果是非常喜欢这名法国女演员的。
　　“你是不是很喜欢奥黛丽.塔图啊？我看这电影海报有些年头了，应该是上学的时候就迷上她了吧？”候绍生想要找些话题，让潘筱果不至于这么闷闷不乐。
　　潘筱果伸手抚摸着墙上的海报，点了点头，“那时候无意中看到这部电影，后来又翻来覆去地看过好几遍，我特别崇拜艾米丽那种无所畏惧的性格，一旦决定的事想做就去做······”正说着，她突然停下来不说话了。想来，她是想到了自己，想到自己为什么不能像艾米丽那么勇敢。
　　“这本书我最近也在看，你应该看到我床头柜上也有一本这样的书。”候绍生拿起《漫长的婚约》，举在手上。
　　潘筱果点了点头，“嗯，是的，我注意到了。”说完又开始无精打采了。
　　“别担心，你外公会没事的，等明天咱们再看看。”候绍生走到她身边，靠在书桌台上轻声安慰着她。
　　潘筱果用感激的眼神瞅了瞅候绍生，低下头来，点了点头，“谢谢，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看到她第一次露出娇羞的表情，候绍生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不由自主地用食指挠了挠脸颊，“没事，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晚上，齐大爷醒过来一次，因状态稳定，过了一会又睡着了，所以候绍生没有去打扰他。
　　早晨起床后，候绍生跟潘筱果又去看了看齐大爷，见他仍在熟睡着，就没有去打扰他。两人出了门，见天气晴朗，这里的空气又有别于城市，呼吸起来格外清新自然，候绍生一时觉得心旷神怡。
　　“一起走走吧，我想去看看外公的果园。”潘筱果在旁轻声说道。
　　“好的，反正我也想去转转。”候绍生见她恢复了些神采，立马高兴地答应了。
　　“这么早就起来啦？晚上睡得还习惯吗？”
　　这时从一边走来一个身穿蓝色“耐克”运动外套的中年男子。候绍生昨天见到过他，谢大姐介绍时说他叫大刘，也是照顾齐大爷的热心邻居。
　　“早啊。我昨天睡得蛮踏实的，你也起来的很早嘛。”候绍生微笑着向他打着招呼。
　　“我是习惯这么早起了。今天来我家吃饭，有什么事找我好了。你这是要出去转转吗？我带你走走吧？”大刘显得非常地热心，这让候绍生感觉有些不自在。
　　“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转转，马上就回来的，你有事先去忙吧。”
　　见候绍生执意不需要自己相陪，大刘也没有勉强，只是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走了。
　　候绍生舒了口气。
　　“怎么了？人家这么热心不好吗？”潘筱果一直在旁边看着。
　　“没什么，可能在单位冷淡惯了，一时接受不了吧。”
　　“哦！”潘筱果没有再说什么，径直在前面走着，候绍生立刻跟了上去。
　　田间小路交错相通，潘筱果走起来依然熟门熟路。有时候你觉得一直往前走会更近些，她却要拐个弯，时不时地把候绍生绕的有点头晕，但每次看到前面那橘红色的纤细身影，轻快地一蹦一跳，候绍生立马感觉自己又来精神了。走着走着，一座小山出现在了眼前。
　　走到小山上，不一会一座废弃的果园出现在了眼前。潘筱果站在果园门口，一动不动的，许久没有反应。候绍生在一旁看着这果园，虽然它现在已经荒废了，但这里显然曾经承载着潘筱果的很多美好回忆。候绍生感同身受，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外公是果农，我最喜欢吃他种的桃子了，又香又甜又多汁。每年桃子成熟了，外公都会留几个最大最好看的给我，这也是我小时候一年中最期盼的日子。”说着说着，潘筱果鼻子一酸，似乎要哭起来了。她将头高高地昂起来，不让眼泪落下来。
　　“小时候的回忆总是最美好的，我也经常怀念小时候的日子，那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无忧无虑啊。”候绍生想着如何安慰她，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良久的沉默。
　　“是啊，小时候的事都过去了，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潘筱果好似梦呓地说道。
　　“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好好安置你的外公。小果······”候绍生不由得跟村民一样叫她“小果”了，“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潘筱果像是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了，她喃喃地说道：“是啊，我还有外公要好好安置，他为了我操劳了一辈子，我不能让他再受苦了。”
　　看到潘筱果终于振作起来了，候绍生心里也替她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