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阖昙

2、潘筱果

　　“你有没有注意到财务部那个叫潘筱果的瘦丫头？”
　　“嗯，怎么你盯上人家了？”
　　“去你的，我怎么可能看上她。我只是最近发现其实她的胸还是蛮大的，虽然不能跟她们部门的梁莉莉比，但也算玲珑有致。”
　　“那女的估计是从小缺少营养，所以才这么骨瘦如柴的，如果能够好生将养，说不定还不比梁莉莉她们差。”
　　“就是这女的太内向了，嗯，应该说冷漠吧。这么久了，也不见得和我们这些人聊过几句，你去故意逗她，她也不理不睬的。整天面无表情，不言不笑，只知道埋头干活。”
　　“呵呵，这样的女人，表面清高，到了床上不知道什么模样呢？”
　　说着两人发起猥琐的笑声。
　　候绍生在茶水间门口处，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论潘筱果，于是驻足听了一会，没想到，他们越聊越不像话，自己已经没办法听下去了。
　　拿着水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候绍生冲进了茶水间。里面正在热聊的郁言和徐世安立刻闭嘴了。
　　候绍生打完水，故意站在茶水间的窗口位置，装作喝水看风景的样子，对旁边的两人视若无睹。
　　“那个小侯啊，车间里马上要引进的YCZ产线，听说上面已经指名要你去负责了，恭喜你啊，以后前途无量啊。”郁言主动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老郑没有跟我说过这事。”候绍生转过头来，看着他俩。
　　“通知应该会马上下来的，也好让你提前准备。”
　　“到了那时候再说吧。”说完，候绍生又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郁言和徐世安打了个没趣，自顾自地说了些别的话题，就各自离开了。
　　这并不是候绍生为之前听到他们的胡言乱语而故意和他们过不去，其实也有那么一点因素。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候绍生在这公司原先有几位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其中一个叫曹燿亮，而这最要好的朋友就是被他们搞走的。
　　大概两年前，车间引进一条全新技术的ZDD生产线，曹燿亮很荣幸地被领导指派去负责这条生产线的安装和调试，他也非常积极地努力工作着，因为他知道一旦拿下这条生产线，对他的职务和待遇都会有不小的提升。经过近半年的没日没夜的奋斗，新的生产线如期正常运作生产了，而紧接着通知下来，曹燿亮被调离这条生产线，去负责一些老旧的设备，而新的负责人就是郁言。随后传闻渐起，说郁言早就打通关系被上面委派去负责新的生产线，只是他吃不了那份苦，于是跟老郑商量，找个人先将机器安装调试好，然后他再去接手。老郑和郁言是多年的同事，平时逢年过节郁言没少往老郑家送东西。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郑也就满口答应了，而曹燿亮很不幸被人耍着玩，去当了一回苦力。那件事后，愤愤不平的曹燿亮开始有点自暴自弃，最后愤然离职，另谋高就了。
　　其实像他们几个进公司没几年的人，又不会奉承拍马，跟上面领导的关系肯定没有郁言他们深厚，自然只能被人拿捏了。候绍生很清楚，他一旦将新的生产线安装调试好，很有可能是徐世安来顶自己的位置。这无可奈何的事要么忍了，要么和曹燿亮他们一样愤然离职。
　　这时茶水间又进来了一些同事，有男有女，他们都有说有笑的，见到候绍生在这里，都微笑地点了点头，候绍生也礼貌地回应着。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振动，候绍生拿起手机一看是曹燿亮打来的。刚想到他，他就打电话过来了，真是够神奇的。
　　候绍生不想当众接听电话，于是离开茶水间，来到不远处的楼道口。
　　“喂，大曹，什么事啊？”
　　“绍生啊，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听曹燿亮的语气，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方便，你尽管说吧。”
　　“是这样的，我现在在通兴市，他们这里的多数医院的医疗器械都需要更新换代了。我现在不是在德辉医疗器械公司嘛，我想拿下通兴市的医疗器械销售代理权，只是这很花钱，我这有点短缺，你方不方便借我一点啊？”声音停顿了一会，“绍生啊，我知道你在还房贷，也不容易，可我这边真的没什么门路了，你看你手头还有没有余钱啊，多少都行。”
　　候绍生稍微犹豫了一下，问：“这事靠谱吗？这一共需要多少？现在你还差多少啊？”
　　“差不多两百万不到，我已经把房子抵押了。现在还差一二十万，那个‘贱总’和‘邱总’那边加起来也能挪个十万左右。这事我也很慎重地考察过的，不敢说绝对一本万利，但肯定是有得赚的。今天你先不用给我答复，你回家上网查查资料，如果你觉得靠谱，那明天你再给我个答复，好吗？”
　　“嗯，好的，我明天给你答复。”
　　曹燿亮千恩万谢地说着客套话，弄得候绍生很不好意思。
　　挂上手机，正准备回办公室，忽然发觉楼道下面的拐弯处有人趴在窗户边上。候绍生移动位置向下仔细看去。这时他看到，是那个细瘦的身影，她手里拿着水杯，眼望着窗外，似乎正看着什么东西，怔怔地出神。
　　魂萦梦绕的人儿，此刻近在咫尺。候绍生退后一步，深深地吸了口气，狠狠地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向楼下走去。
　　“你好！在这休息啊？”候绍生走到潘筱果身边站定，两人之间大约有半米的距离，他小声地开口询问道。
　　潘筱果转头望向候绍生，那模样似乎与以往不同，仿佛微有枯黄的花朵得到滋润，开始有了一抹艳色。候绍生从没有这么近距离仔细欣赏到潘筱果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手不知该如何摆放，只能用食指挠了挠脸颊。
　　潘筱果嘴唇微微颤动，点了点头，回了句“你好”，接着回转头去，眼睛重新望向窗外。
　　她的声音说不上多好听、多悦耳，只是在候绍生耳中却如同天籁，每个字都能让他回想无数遍。
　　候绍生站在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看到外面马路两旁的榉树已经开始纷纷冒出娇嫩的新叶了，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昨天···没看到你上厂车，你是不是搬家了啊？”候绍生忍不住地问道。
　　“嗯！”然后就没有再出声了。
　　看来她没想解释为什么会想到搬家，候绍生也不好意思问。
　　“那个······”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候绍生急得心里直打鼓。
　　周围死一般的沉寂，每一秒对候绍生来说都仿佛过了好几十年，他开始萌生落荒而逃的念头，可是双脚如同灌铅似的，挪都挪不动。
　　“朋友问你借钱了？”潘筱果突然问道。
　　她一开口，候绍生跟着松了口气，稍微整了整思绪，立即回答道：“是啊，他碰到点急事了，急着需要钱周转。我这朋友你以前应该认识，就是技术部的大曹，曹燿亮。他是在你刚来这家公司两个月后，离职······”
　　忽然潘筱果转过头来，目光直视着候绍生，灵动的眼珠中充满了惊讶。候绍生这时注意到她眼睛上的眉毛细顺淡雅，非常好看。
　　此刻候绍生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话露馅了，于是尴尬的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了。
　　又是一片沉寂，安静得似乎真的落针可闻。
　　“你还要在这待会吗？”潘筱果移动身体，像是要离开了。
　　“不了，出来时间够长了，是该回去工作了。”候绍生笑了笑，他回答的很干脆，心里却非常不舍。
　　潘筱果没有理会，径直向楼上走去。她双手握着水杯，一步一个台阶，走得很是轻快。候绍生跟在她身后，一步步跟着，心里多么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够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

　　下班回到家中，候绍生上网查看了下关于通兴市的新闻。
　　说到通兴市，那还得从通兴市怎么成立说起。在南方，瑜兴市和左近的绍通市是兄弟城市，两座城市在历史上一直互帮互助。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在两座城市南边的中间地带发现了煤矿，为了争夺煤矿，两座城市差点伤了和气。最后上面决定将两座城市各划分出一块来，成立一座新城市，就叫通兴市。这名字也是各取了绍通市和瑜兴市其中的一个字。
　　通兴市因占了煤矿之利，所以发展一直比绍通市和瑜兴市好。可是到了九十年代，煤矿开采殆尽，也因煤矿之故，通兴市一直没有什么支柱产业，所以后来被锐意改革的瑜兴市赶超了。
　　到了二十一世纪，通兴市已经彻底沦为贫困市了。上面看到情况越发糟糕，于是又想将通兴市分还给绍通市和瑜兴市。绍通市本来只能解决好自己的温饱问题，一听说这事，那是死活不肯接受这个烂摊子。瑜兴市因为改革早，底子厚，接受半个贫困市也没有什么影响。最后的发展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瑜兴市强吃下了整个通兴市。
　　现在这几年，瑜兴市正在想尽办法将这个已经贬为县级市的通兴市的经济提上去。随着各方面的改革推进，医疗方面也需要极大的提升，于是就有了曹燿亮所说的更换医疗设备的事情。
　　以候绍生对曹燿亮的了解，知道他是一个重视家庭的人，是个能够承担责任的人，同时他对待朋友有情有义。他不是那种如赌徒般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人。如果他说他要做一件大事，那他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研究，直到能够说服自己、打动自己，他才会去做。这次他能够将房子抵押了，去做这件事，想必家里人也是支持他的。他老婆候绍生见过，是个很有才学，也很有主见的人，曹燿亮既然连她都能说服，那这事应该靠谱。
　　候绍生随后通知好友，等后天休息的时候，一起跑趟银行取钱。

　　匆匆半个月过去了，天气开始越来越暖和了，周围的人开始脱下厚厚的冬装，穿起了轻薄的外套，有些爱美的女士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丝袜，打扮的分外性感，让一些男士看得心里直挠痒痒。
　　这段时间作为公司首席美女的财务部的梁莉莉更是众星捧月似的被一群男同事包围着，吃饭、喝水都不缺男士作陪，下午更是有人天天点了外卖、奶茶伺候着。
　　除了梁莉莉，其她几位有些姿色的都有人去搭讪。候绍生发现财务部这段时候更是将许多工作丢给了无人理会的潘筱果，而她却全无怨言地全盘接了下来。看到她瘦弱的模样独自面对办公桌上的电脑辛勤地忙碌着，候绍生感觉心里真不是滋味。
　　自从半个月前在楼道里偶遇潘筱果，和她聊了几句后，候绍生曾经有意无意地去那地方看看，希望能再次遇到她，和她单独再聊聊。可是自那以后，候绍生再没有在楼道里遇到潘筱果，他知道潘筱果应该是故意躲着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也是这个原因，候绍生不想因为自己的死缠烂打让潘筱果轻视自己、鄙视自己，所以也就没有再寻找机会和她说话了。
　　随着天气渐暖，公司的订单也越来越多了，楼下的生产车间更是忙的热火朝天。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一刻不停，故障也慢慢多了起来，候绍生也跟着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天下午开完会，走出会议室的候绍生，刚回到办公桌前，座机就开始响起来了。候绍生拿起话筒，是生产部的林益铭打来的，他急促的声音催促着候绍生，让他马上到车间看看，说有台机器出了故障，现场的技术员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没搞好，现在急需工程师去支援。
　　候绍生挂上电话，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五点钟了，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了，看来今天肯定要加班了。
　　到了一楼生厂车间门口，候绍生换上无尘服，刷卡进入了车间里面。身穿领班服饰的林益铭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一见到候绍生就打起招呼来，一开口一股浓郁的烟味直接扑面而来，候绍生不禁皱了下眉头。
　　“小侯啊，看来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怎么？你今天也准备留下来加班了？”
　　“我加什么班啊？有你在，十几二十分钟就能搞定了。”林益铭一边调侃着，一边拍着候绍生的肩膀。
　　候绍生苦笑了下，“你少抬举我，我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啊？”
　　说着两人走到了故障机器旁边，机器后面一名身穿技术员服饰的矮壮男子，正在和一旁的操作工闲聊着。候绍生记得这名技术员叫余融，技术还可以，只是偶尔会偷奸耍滑，跟他合作过几次，总的来说干活还是挺卖力的。
　　余融这时也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他立刻停止了和操作工的聊天，自觉地走了过来。
　　“侯工，这机器又穿带了，搞了几次时好时坏，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啊？”
　　一听到“穿带”这个字眼，候绍生就感觉无比头疼。之前在楼上接电话的时候，他们只说机器轨道有问题，当时心里还想着只要不是穿带就行，没想到运气这么背。
　　候绍生心里不禁暗骂了一声。

　　到晚上七点多，候绍生才将问题解决了，并且在旁盯了半个小时，确保没有什么问题才上楼回到办公室。他将这次故障的详细情况和解决方案写成工作邮件发给了老郑，再看下时间已经快九点钟了，于是他收拾了下东西下班了。
　　刚走到公司大门口，掏出手机正准备用手机APP叫辆出租车，突然发现大门口外面马路边上的候车点竟然还站了一个人。这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乌黑亮丽的秀发非常自然地散在肩膀上，她上身穿着件白色外套，下身则是条杏色格子伞裙，脚上穿着双白色球鞋，光看背影就把候绍生给迷住了。女子的右肩挎着一只玫瑰色的单肩小皮包，双手怀抱着厚厚一沓文件，东张西望的样子，似乎在等待有人来接她。
　　候绍生慢慢走近，感觉这身影越来越熟悉，等走到那女子跟前，这才发现她竟然是潘筱果。
　　这时潘筱果也注意到身旁有人走了过来，转头看向候绍生，脸上表情有些惊讶。
　　“这么巧啊？啊…那个，你也刚下班啊？”候绍生感觉自己说话有点结巴，音量不足，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清楚。
　　潘筱果凝视了他片刻，这才回答道：“嗯，很多东西没做完，所以下班迟了。你呢？车间里出问题了？”
　　听到潘筱果第一次询问自己的事，候绍生顿时有些彷徨无措，“啊…是的，今天也真够倒霉的，快下班了，楼下就出问题了，没办法，只能留下来解决，没想到忙到这么晚。”说完，手指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傻笑了几声。
　　潘筱果似乎并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而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了马路。
　　“那个…你也叫了出租车啊？”候绍生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潘筱果没有回头，“我让朋友来接我了。”
　　“哦，是吗…”候绍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
　　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从马路左前方开过来，却没有直接开到候车点，而是在十字路口掉了个头，在马路对面的一片树荫下停了下来。
　　潘筱果仿佛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回头看向候绍生，向他挥了挥左手，脸上略带欣喜的表情，说了句：“我先走了，那么明天见。”
　　候绍生慌忙挥了挥右手，回了句“好的，明天见。”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来，嘴角略感苦涩。看着她轻快地走向那辆黑色别克轿车，仿佛一只恢复自由的小鸟，候绍生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唉，你没勇气去追求她，现在她有人追求了，你又何苦自怨自伤，难道你还不许她找对象了？
　　候绍生站在原地，心里不停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