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阖昙

1、候绍生

　　马路对面的信号灯显示着红灯，老人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向马路对面走去。一辆红色小轿车车速不快，见到老人擅闯红灯，急忙紧急刹车，车主在车中只能无奈地看着老人慢悠悠地在自己车前走了过去。
　　无意中看到刚才这惊险的一幕，候绍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中对老人的行为深深地鄙视。
　　随后他将目光从楼下马路方向移到了自家阳台上。他将左腿抬起，脚跟放在阳台栏杆上，做起了腿部拉伸动作。
　　极目远眺能看到远处的瑜江在平静地流淌着，江面上有大大小小数艘船只正在行驶。雄伟的瑜兴大桥则像忠实的卫士，静静地守护着瑜江。此刻大桥上的车流也渐渐多了起来。江边一栋仿古楼如小山一般矗立着，那是瑜兴市最大的餐饮酒楼“迎鹤楼”。有着悠久历史的“迎鹤楼”属于家族企业，虽然曾经中断过，但近些年来，在现任家族领导人的带领下，又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已经青出于蓝，执一方餐饮界牛耳了。
　　每天早晨起床后，在阳台上一边做着简单的室内运动，一边欣赏外面的风景，是候绍生一天美好的开始。
　　候绍生现在在瑜兴市的一家颇具规模的电子公司“晨学集成电路有限公司”从事技术工程师的职务。他本是绍通市人，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更具发展潜力的瑜兴市工作，经过七八年的打拼决定在瑜兴市扎根。他经过长时间的考察，最后以贷款的形式，买下了现在这套房子。现在他所处的这片住宅小区是这几年刚兴建的，名字叫“新润嘉园”。而候绍生就居住在靠近马路的一栋楼的十六层。
　　拉伸运动结束后，候绍生回到了屋里。今天起床有些晚了，他不想做早餐，漱洗了下就出门上班去了。
　　走出小区，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零五分了，时间有点紧迫，厂车还有十分钟到达。候绍生必须在这十分钟里去早点铺子买两个包子，然后赶到接送点。
　　三月的天气还是有点刺骨的寒意，今天出门只穿了件薄外套，脖子上感觉凉飕飕的，他不由得将外套领子往上拉了拉以抵御风寒。
　　小区出门左转再走大约一百米，那有条巷子，里面有几家餐饮铺子和小型超市，“新润嘉园”小区的住户一般都会在这里采购日常必需品，以及解决临时吃饭问题。
　　候绍生经常光顾的“张嫂无巩油条店”也在其中。今天很庆幸，店里客人不多，不用像往常一样要排队。
　　“早啊，老板给我打包两个鲜肉包子。”候绍生跟正在揉面团的老板打着招呼。
　　老板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好嘞，您稍等一下。”
　　老板打开一边的蒸笼，从里面夹出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放入一只白色透明的塑料袋里。
　　候绍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支付宝，熟练地扫了下贴在墙上的付款码，支付完毕后，店内的喇叭随即呼叫着支付金额。接过包子，跟老板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候绍生将包子塞入随身的斜挎包里，急冲冲地过了马路，又走了将近五十米的样子，终于到了公交车站，这也是厂车的接送点。
　　在站台上，望着左前方，还没有看到厂车的影子，估计也快到了，厂车一直都很准时，印象中从来没有迟到过。
　　厂车是从北面的市中心方向开过来的，候绍生这个点是倒数第三站，接完所有人后，厂车会通过瑜兴大桥开往沁宁工业园，那里是瑜兴市为制造业工厂专门设立的一块区域。
　　在二十年前，瑜兴市市内工厂林立，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政府在关键时候，决定在瑜江南岸的沁宁区开辟了一块土地，将瑜江北岸所有工厂迁到此地，这样也好统一规范整治。随着沁宁工业园的成立，瑜兴市的经济也更上了新的一个台阶。
　　两分钟后，候绍生终于坐上了厂车。车子匀速地向前行驶着，在经过一座桥时，耳边传来了单位同事聊天的声音。
　　“这桥不知是谁设计建造的？前宽后窄，开汽车还好，上次骑车过这桥，到下桥的地方，单车就不能通行了，只能从右边绕行下去，到了下面已经是另外的方向了。”
　　“我爸上次也被坑过，右边的通道还很陡，刹车刹不住还容易摔倒······”
　　候绍生看着窗外的清宁大桥，心中颇有同感。以前自己也骑单车从这经过，发现路上很多开电动车的人都走快车道，与汽车行驶在一起。虽然路上有护栏隔离，但他们还是宁愿冒着危险行驶在快车道上，想来都是不愿下桥的时候走错方向。
　　当厂车接完倒数第二站的人，向最后一站瑜兴大桥站前进时，候绍生心里忽然紧张起来了。
　　最后一站越来越近，候绍生整理了下衣服，摆正了坐姿，眼睛不时地盯着越来越清晰的车站站台。当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车门开启，候绍生又故意将目光看向窗外，眼睛的余光却紧盯着一个个上车的人。
　　当最后一个人上来后，车门跟着关闭了，而候绍生要等的人却没有出现，这时他感觉无比失落。车子行驶在瑜兴大桥上，眼望着桥下滔滔的江水以及几艘行驶的货轮，候绍生的心里却在想着，难道今天她有事请假了还是迟到了，没有赶上厂车？不会啊，这一年多来，她可从来没有迟到、请假过······
　　厂车在公司大门口的停车场停了下来，候绍生带着烦躁的心情下车，走进了大门口。
　　候绍生工作的地方是一栋两层的建筑，一楼是普通员工的更衣室及生产车间，里面不乏饮水间、厕所以及仓库等等。二楼则是办公区域，生产部、技术部、财务部以及人事部······都在二楼办公。候绍生属于技术部门，在这部门里，每位工程师都有自己负责的一条甚或两条产线，而自己所负责的产线上的机器如有任何故障都得自己处理，不能耽误生产。
　　二楼的办公室是开放型的，生产部、技术部以及人事部都在一起办公，只是部门之间划分区域，并且每个人的办公桌都相互隔开，只有经理、主管还有财务部有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前的候绍生机械般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有没有什么邮件以及今天要处理的事项。
　　这时一阵嘈杂声在入口处响了起来，这应该是最后一批到达单位上班的同事了。候绍生抬头看了看，不经意间一个细瘦女孩的身影闯入了眼帘。和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美艳动人的女同事走在一起，细瘦的她一点都不惹人注意，她既没有傲人的身材，也没有明艳的容貌，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别人都认为毫无特色的人儿在候绍生眼里，她就是特殊的一个。发长及肩的她，五官小巧，却也谈不上清秀精致，甚至让人觉得脸有菜色、营养不良，但候绍生却能从她脸上看到平静和心安。平时很少见到她化妆，几乎天天都是素面朝天，偶尔见她化妆也都是淡妆，在一群争奇斗艳的女同事中始终都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仔细欣赏会发现，她很安静，不妖艳，更不失素雅之态，就像是唐代诗人王维笔下的辛夷花。
　　她叫潘筱果，前年来到这家公司的，是财务部的一名小职员。刚开始的时候，候绍生和其他同事一样，并没有注意到她，因为单位里年轻漂亮的女同事有很多，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踏入社会没一两年、相貌普通、又不会打扮，甚至不怎么说话、特别内向的新人。然而不知怎么，候绍生渐渐被她吸引住了，也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魔力，让自己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也曾想去接触她，上天也给了那么几次和她独处的机会，可惜自己反而又胆怯了。
　　说不上为什么，候绍生自认为不是那种遇到喜欢的人没有勇气去表白的人。他也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过往，可能他自己觉得以前的事还在牵绊着他，还是觉得和她的年龄有差距，或许真正的原因是他没准备好重新开始……
　　“笃笃笃笃······”在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会议室里，候绍生看着主管郑盛仕 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会议桌。脑海里突然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敲击课桌，这声音就像电视剧里马儿奔跑时马蹄子着地的声音。
　　“他们怎么还不来？小侯，你去看看他们在磨叽什么？”可能等待时间太长，郑盛仕终于不耐烦了。
　　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候绍生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准备开门出去。
　　当他的手刚搭到门把手的时候，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两个急冲冲的人闯了进来，差点将候绍生撞了个正着。
　　当先进来的是身材有些微胖的同事郁言，他首先跟候绍生道了声“对不住”，然后谄媚地向坐在会议室正中间的郑盛仕连连赔笑，“真对不起大家了，刚才接到产线上的电话，回答了他们几个问题，所以开会来晚了，实在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跟在他身后的是头发渐秃的徐世安，他也跟着陪着笑脸，却没有说明来迟的原因。
　　郑盛仕摆了摆手，没有再去追究他们，等大家都坐好了，早上的晨会也开始了。
　　候绍生只是和往常一样，盲目地听着，时而记记笔记，一副认真积极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在机械地重复着每天的工作。

　　虽说今天工作不怎么累，但下班后回到家里，还是觉得浑身乏力，提不出什么精神。候绍生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怔怔地发呆。
　　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候绍生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着扔在餐桌上的手机，心想会不会是单位里的电话？难道出什么事了？
　　做他这份工作的，产线上一旦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产线工程师打电话求助，必要时工程师还得亲自赶回公司解决问题。要不是报酬比较丰厚，候绍生更愿意找份相对安和平静的工作，不用休息在家还不得安宁。
　　拿起手机一看，是家里的母亲打来的电话。瞬间他就想到，父母又来催婚了，今天实在不想和父母扯皮，看着不停闪烁的手机画面，犹豫再三，候绍生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喂，你妹妹今天下午已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母亲兴奋地说着，候绍生这才想起来，妹妹差不多这段时间就要生产了，而且今天下午闲暇的时候好像看到妹夫发的微信朋友圈了。
　　“是嘛···真好，妹妹她没事吧？”心中有喜悦之情，但想到自己又有点酸酸的。
　　“没事没事，只是累了点，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帮我恭喜下妹妹和妹夫，恭祝他们喜得贵子。”
　　“你们不是有那个微信吗？你自己跟他们道贺啊。哦，对了，你下个月要请个假，回来喝你外甥的满月酒，可不许忘了啊？”母亲一个劲地说着，候绍生心想，她今天应该高兴坏了。“还有，你还记得以前住在咱们家隔壁的翎翎吗？”
　　候绍生愣了一下，随即想起那个小时候和自己一起在公园划船的女孩子，他还记得翎翎总喜欢扎着双马尾辫，在后面看着她一蹦一跳的，她的两条马尾辫也跟着上下摆动，非常活跃。
　　“她也在瑜兴市上班，上次回来，我看到她了，打扮的可时髦了，长得也俊，听说还单身呢。你以前最喜欢和她玩了，你看，要不要你们找机会见个面，说不定也是一段缘分呢？”
　　听到这里，候绍生确实有些心动。他踌躇再三后，支支吾吾地说道：“嗯，我下个月会请假回来的。那个···那个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接着母亲也叮嘱了好几遍，这才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候绍生坐在沙发上，不由得又想起了一些童年的一些趣事，想着想着，那个细瘦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你是不是发现我在关注你，所以你害怕搬家了啊？
　　候绍生突然萌生出来这样的念头。
　　拍了拍额头，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情了。他打开随身背的斜挎包，想整理下，这时才发现早上买的两个包子还静静地躺在包里。今天一天都思绪不宁，竟然连早餐都忘记吃了。
　　将就着把两个包子热了一下，当作晚餐随便吃了点。接着他又换上运动装，出去散步了。
　　候绍生总喜欢在天将黑的时候，去小区附近的一条僻静的林荫道散散步，以前他还能跑跑步，最近膝盖有点不舒服，只能慢悠悠地随便走走了，有时候候绍生自己都自嘲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在道路的两旁有成片的草地、小树林，今天能看到有个较为苗条的中年女子在训练狗，她将一个塑料圆盘扔了出去，那条应该是猎狐犬，一蹦一跳迅速跑了出去，在圆盘没有落地之前，跳了起来，将圆盘紧紧地咬在嘴里，然后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跑回到女主人身边，将圆盘抬头送到女主人手里。这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人一狗自得其乐的样子。
　　看着眼前的一幕，候绍生想着，自己何不也养条狗解解闷，这样也是不错的，但就怕自己又没有耐心好好驯养。
　　回到家中，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漫长的婚约》，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夜色渐深，已有睡意，于是就熄灯睡觉了。

　　睡梦中，自己仿佛在参加公司的旅游，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大家在景区附近的一家餐馆就坐，等待着上菜，候绍生和技术部的同事坐在一桌上，畅谈欢笑着。这时，候绍生发觉同事们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身后，自己也感觉到身后有人站着，于是回头一看，竟然是潘筱果正笑盈盈地站在身后看着自己。
　　“那边没有位子了，我能坐在这里吗？”潘筱果微笑着向候绍生发出询问。
　　候绍生顿感受宠若惊，急忙站起身来，连连说“有，有”将身旁的椅子挪动开来，方便她坐下。
　　等潘筱果坐了下来，周围的人看着候绍生的窘态都暗暗发笑。候绍生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头，咧嘴笑了起来。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候绍生侧过身来，问潘筱果要喝什么饮料。
　　潘筱果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低声在候绍生耳边说道：“小惬龙聚酒。”
　　候绍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潘筱果，而潘筱果则是微笑着调皮地点了点头。
　　小惬龙聚酒是一种度数较高的白酒，她怎么会想到喝这样的酒？带着一脑子的疑问，候绍生找来服务员，得知店里没有这种酒，附近超市可能会有。于是候绍生兴冲冲地跑下楼去，他现在心中更多的是甜蜜和喜悦。
　　记得出了餐馆，不远处就有一家小型超市，希望那里有这种酒吧。
　　来到超市，候绍生辨明了酒水柜台的方向，立刻快步走了过去，在那里迅速寻找着，终于看到了那精致的酒瓶，拿起一瓶酒，又快速跑到收银台，准备结账。
　　此时前面的顾客突然回过头来，向候绍生打着招呼。候绍生这才认清他是生产部的同事林益铭。
　　看着候绍生手中的白酒，林益铭像是遇到了至交好友，惊喜地问道：“原来你也好这一口啊？不过这酒还是太柔和了，你看我这酒就不错。”说着他举起自己手中刚挑的酒瓶，嘴里继续滔滔不绝地向候绍生灌输着白酒知识。
　　候绍生此时心急如焚，就怕佳人等得心急，但又不敢太驳同事的面子，只能焦急地等待他说完······

　　“嘀嘀···嘀嘀···”闹钟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候绍生的美梦。
　　又是一场梦，唉，就算是梦，让我做完整了也好啊。
　　候绍生不由地怪罪起了闹钟。
　　其实好几次他都能在梦中见到潘筱果，梦中的潘筱果调皮可爱，是一个无忧无虑、青春活泼的小女生。而现实当中，候绍生还没有见到过潘筱果无忧无虑地开怀笑过。
　　和平常一样，候绍生起床后稍微活动活动筋骨，然后洗漱一下，开始准备早餐。早餐很特别。他在超市买了些袋装挂面和速冻饺子。做的时候，取出一定量的挂面和几个饺子一起煮，最后会在里面煮一个荷包蛋，熟了以后捞起来沥干水分盛到碗里，碗里有事先准备好的佐料，以及清汤，最后撒上葱花，这样他的特殊早餐做好了。候绍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样做的，反正这样方便省时，关键他百吃不厌。
　　周而复始的一天又开始了。在最后一站还是没有看到那细瘦的身影。坐在办公椅上，对着电脑，候绍生心里却在想着晚上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