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人间三分真》祝安宁

17、第三部第3章

　　03
　　儿子长大了，终归要娶媳妇的，可是他海大民家的儿子是真地不好说媳妇。一是家里忒穷，海大民一个人在地里刨食养活家里的三个男子汉，实在是凑不出来更多的彩礼钱。二是他老海家在这梨海庄算是独门独户了，姊妹们都嫁出去了，爹娘在海东刚上学会跑时就前后脚咽气了。放眼整个梨海庄，谁家不是三五兄弟、四五叔伯，谁家不是大门大院儿，一大家子抱成团，谁敢欺负！三是海大民的俩儿子没有娘，一听说没有婆婆，女子们担心嫁过来没人帮忙带孩子，也都打了退堂鼓……
　　长子海南从十七说到二十二，也没说上个好媳妇，后来终于想通了，给村西南五十里外一个姓王的穷人家当了半个上门女婿：这王家生了四个闺女没有儿子，除了老大，都供着读到了大学，家里穷得叮当响，上学的闺女们眼看着都要辍学了。海南娶走了王家老大王枝音，两口子一起挣钱供妹妹们读书，王家的老两口则帮忙拉扯他们的孩子们。王家的妹妹们都很争气，一口气都读到了博士，后来好不疼爱外甥们！好不帮衬姐姐、姐夫的生意！海南赌对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看着长子说亲这么难，海大民愁得脑袋都快要秃了。家里穷是没法子的事情，为了讨生活，他除了农忙季，总是蹬着二八大杠四处打零工，后来听人介绍去了望江镇上的粮食收购站——村人口中的“粮店”里落了脚。
　　粮店里不忙时，他就日夜守大门，忙起来时他还要兼职当大厨子，给整个粮店的职工做三餐。所以后来在丽蕾的印象里，爷爷什么饭都做得来，连他做的最简单的青菜鸡蛋面都能让人垂涎三尺。当然，海大民偶尔也会把食堂里准备扔掉的的瓷碗、碟子带回海东家——这算是他的小私心了。但想来也心酸，小儿子家穷得连吃饭的碗都得靠他接济。而且令前半辈子的海大民没料到的是，直到这个小儿子都活到五十多的岁数时，还得让已经一大把年纪的自己继续接济。当真是生子不能生海东啊！
　　为了小儿子海东的前程，海大民为他着想了千千万万次。海东不是个读书的料，脑袋像牛圈里的老石头一样转不动。海大民辛苦供他读到中学时，这小子学了半年还是把英语里的“ABCD”读成拼音“abcd”。学习他是跟不上，在学校里天天追着邻村的一个叫玉玲的小胖丫头跑得倒是很麻溜，还传得十里八乡的人都看他爹海大民的笑话。
　　没办法，再供也是瞎搭钱、白丢人了！海大民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只好把小儿子从中学领回家了。在海大民眼里，才十来岁的海东无论在家还是下地干活，那是都干不成！在家里锁又锁不住，放出去吧又怕他跟着村里的几个流氓、憨种学坏了……海大民越看这个小儿子越来气！
　　可是气也没法子，再气也得管儿子。正好县里有个还俗的和尚开了个武校，十里八乡的人都传，谁要是跟着他学成了一身的功夫，以后都能去派出所儿里当警察了！海大民一听心花怒放，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挨着找三个姊妹凑齐了海东的学费，就把这忒磨人的小儿子送进了那个永立武校——虽然这个武校才立了不到三年就倒闭了，但海东连三年都没蹲住。
　　练武太苦了！别说“冬练三九，夏练三暑”了，海东连蹲两小时的马步都受不住。和尚师父一哄二劝，都止不住海东懒散的劲儿：早上起不来，中午睡不醒，下午又常常窜得没有影儿。饶是和尚师父“慈悲为怀”，时间一久，对着这样的“学混子”也难免又生出了“嗔怒之心”，如此他手里的木棍便不时敲在海东的背上、腚上、腿肚子上了。这样一来，海东就更熬不住了。
　　当然，要是再往后看几十年，海东也算没白挨，在武校他好歹学了一招半式、花拳绣腿回来，这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没少在大姑娘、小媳妇面前现——村北的小媳妇儿，也就是后来嫁到梨海庄的那个玉玲，就可喜欢看海东“呼呼哈嘿”地打拳、踢腿。他和秀美结婚前，也常常一招一式地打给秀美看。而后来他跟秀美过不下去了，也能用手脚上的功夫轻易治住疯子一样的老婆秀美。
　　武校是待不下去了，海东又成了无业游民，村里人本就势利眼，这下更没人愿意给他好脸色看了。就连他的干爹、干娘，海西匀和海常氏两口子，都不稀得多看这个干儿子一眼。
　　海西匀是梨海庄的半个掌事人，家里兄弟姊妹多，本就人多势大，加上行事沉稳、为人心思缜密，一向管着村里的红白事甚至是分田、盖房、劝架的大小事，在梨海庄是个说话很有分量的人物。照常理他是跟海东扯不上任何关系的——他可看不上海大民这穷酸、窝囊的一家子。但是海大民当年为了救媳妇海常氏，是舔着脸硬求来的这个干亲家。
　　当时海王氏重病难治，海大民看着一双稚子，不忍儿子们这么小没了娘，无奈之下去求了一个神婆，听从了神婆给的法子，说是得在三里之内给海东找个姓“常”的、已经生过孩子的干娘，才能长长久久地锁住他娘海王氏的命。
　　海大民走投无路，绕着村东、村西、村南、村北找了几圈子，就只找到这么一个姓常的婆娘，也就是这海西匀的媳妇海常氏——那时她刚生下凤玉、霖玉这对龙凤胎。只可惜，到底是天命难违，即便给海东认了这个姓常的干妈，即便豁出面子去求来了干亲家，海王氏还是撒手人寰了。
　　再说回来海东，不止亲爹瞅见他头疼，连干爹海西匀看着这个吊儿郎当的干儿子也憋屈得慌。他海西匀半辈子在梨海庄都是个人物，干什么也没被人抓住过把柄，反而是事事去指导、指点别人！可自从认下了海东这个干儿子，谁再说海东怎么样时，连他都觉得被人揪住了尾巴戳脊梁骨。
　　海常氏也更不待见这个傻乎乎的干儿子，虽说这个干儿子平时没事就爱窜过来帮着自己喂猪、出粪、劈柴、带龙凤胎……虽说他一看见自己就热乎乎地喊“妈、妈……”但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身上但凡有一点自己厌恶的地方——让自己没面子，甭管他海东再做什么都白搭。
　　然而，不管是后来的海刘氏，还是这个海常氏，海东总是舔着脸、热切地偎向这两个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妈”，就像追着乌龟大娘当青蛙妈的小蝌蚪儿，就像撵着大白鹅当娘的小鸡娃儿——也许是他骨子里做梦都想有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妈吧！后来他的二闺女丽蕾也是一样的德性。
　　被这个傻干儿子缠上的海西匀两口子日烦夜烦，两张脸天天都阴云密布，就差能拧出水来了。怎么打发走这个憨儿子呢？夫妻俩挠破了头，实在是想不出来个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