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迪的奇妙迁徙之旅》扶怜

12、孤独的背影

　　“冰音来了，你们要躲就快躲起来，别被他发现。还有，那位小兄弟，你要去谈的话现在也可以去谈了。”老须靠在树后，随时关注着冰音的动向，一看见他回来就立刻提醒维迪和蒙奇。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他身旁掠过，老须感慨说：“这叫蒙奇的小兄弟还真有勇气啊……等等？”

　　他猛地回头：“你在这里？！”

　　蒙奇摊手：“不然呢。”

　　老须说：“那刚才跑过去的是……”

　　他急忙要飞出去，被蒙奇拦住了。蒙奇说：“让她试试。我向你保证，她会没事的。”

　　老须还是不放心：“你说没事就没事了？”

　　蒙奇说：“说来奇怪，冰音从不下狠手，最多冰封。实在有危险，我也会帮上忙。”

　　他的能力，还没有发挥出来过。

　　沉默了一会儿，蒙奇又说：“维迪不仅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我会保护她的，但这一次她说想去，就让她试一次吧。”

　　老须想到北迁的动物们，还是没有踏出这一步，只是担忧地望着维迪远去的背影。

　　维迪近距离看冰音时，才发现他并不完全是一个冷冰冰的物体，而是有生命的，鲜活的个体。

　　刚才她跳到冰音身上，因为注意力不在观察冰音上，只想着能不能脱线，就没注意冰音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冰音正停在平坦地上，见她不紧不慢地朝自己走来，稍稍一愣，流露出一丝不解，很快又恢复了庄严的神色。

　　维迪走到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抬起头，平静地说：“冰音，我们谈谈，好吗？”

　　冰音不知道这只小狐狸哪来的胆子来跟自己谈话。这么近的距离，他几个冰球砸过去，维迪连想躲也没有地方可躲。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维迪又大胆地靠近了几步，站在他面前，仔细观察起冰音来。她首先看到的是冰音的眼睛。

　　冰音的眼睛很深邃，像极地可见的一切。寒冷的海水，漂泊的冰块，遥不可及的极光。

　　维迪想，虽然大家都觉得冰音很可怕，可又有谁是真正长久地接触过冰音的？

　　她刚才关于冰音为什么仇视蒙奇的猜测，现在可以亲口问问是否正确了。

　　她也没有根据，只是在以己度人。

　　在蒙奇和小狐狸们一夜之间全部离开后，她感觉，不仅是这个岛屿上，更像是全世界都找不到同族了。

　　有时候看到一群小袋鼠，一群小狮子聚在一起打滚玩闹，她总在想，这样的生活，自己再也不会有了。

　　但维迪终究是维迪。

　　没有同族的小狐狸，她就和天上翱翔的老鹰们玩，如果老鹰们忙着觅食，散去了岛屿的各个地方，她就自己跟自己玩，乐在其中。

　　仔细想想，其实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溪还是那么清澈，星星还是那么亮。

　　维迪说：“你追赶蒙奇，是因为他把带走了极地的动物们，让你觉得很孤单，对吗？”

　　冰音那双眼睛猝然睁大了，维迪却一下子看出了他所想的。

　　看来，她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一时间，维迪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自己猜中了。

　　“极地很孤单吧。”维迪坐在他身边，全然不顾冰音已经逐渐扬起的翅膀，“虽然那些动物也不是你的朋友，但他们在那里，总有会交到朋友的希望存在。”

　　但是天气越来越冷，不离开极地的话，动物们将没办法活下去。

　　迁徙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可有时候，也难免经历悲欢离合。

　　“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极地生活，”维迪说，“你也可以迁徙。”

　　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冰音开口。

　　他的声音混浊而沙哑：“如果说。”

　　维迪认真地听着：“如果说什么？”

　　“如……咳咳……”冰音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说一个字需要停顿好些时间，说得磕磕绊绊的。

　　“如果说，我不能离开。”

　　他完整地说完这句话，看向了北方，维迪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那片茫茫无际的冰雪世界，和漫漫长夜。

　　维迪问道：“为什么不能离开？你现在就已经离开了，安然无恙，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冰音说：“越来越冷了。”

　　他东一句、西一句，维迪听不太懂，下意识“啊”了一声，挑起一个疑惑的尾音。不过确实越来越冷了，她越靠近冰音，越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逼来，如同走进了冰窟。

　　蒙奇孤身站在雪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维迪说：“如果你离开了，会发生什么吗？”

　　冰音还是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越来越冷了。”

　　也许，他这么多年没有跟谁说过话，语言表达的能力已经很弱了。维迪心想。

　　维迪好像明白了一点儿。她小心地问道：“一旦你离开，天气就会变冷？”

　　冰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维迪觉得他和雪山一样的苍凉。雪山表面上看无比神秘、捉摸不透，其实就是一片片洁白的雪花堆积起来的，很简单，也很透明，很容易看透。

　　冰音没有再说话，而是召来一团雪，放在自己身上，雪即刻就化了，融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示意维迪触碰雪融化的地方，维迪发现，这一小块地方比其他地方稍微冷了一点。

　　冰音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说：“冷吗？”

　　维迪身边的寒冷竟然减轻了！

　　维迪终于明白了，冰音可以吸收了极地的寒气，把寒冷集中在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如果冰音离开了极地，极地会越来越化为黑暗寒冷的地方。

　　“我走太久，”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行。”他的眼睛暗淡下来，闪过一道低沉的光。

　　维迪刚想说什么，只觉得莫名一阵寒风。

　　这寒风不像寻常的风，而是一直在她身边旋转，把她包裹了起来。

　　冰音不动了。顷刻间，他身上冒出深蓝的烟气，一小缕飘到了维迪身边，冷得彻骨。她一哆嗦，向一旁躲去。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维迪再次看向冰音，见他被幽深的寒气缠绕，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

　　积累了太多的寒气一时间释放出来，维迪感觉浑身都陷入了冰冻的河流中动弹不得，她想挡住刮在脸上的冷风，却发现连抬起爪子也很困难。乍看冰音，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如一尊诺大的冰雕。

　　“怎么回事？”远处的蒙奇看到了这一异变，顿时紧张起来，“他要冰封维迪？”

　　话音未落，风雪也让他连连后退，几乎要站不稳了。老须已经被吹得东倒西歪，挣扎着爬起来，想向前飞，却怎么也飞不动，二话不说就往回飞去。蒙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在这个时间一个人逃走，只好独自想办法去帮维迪了。

　　好冷，记忆中的极地就是这样的温度。冰音该不会是想把这里变成极地吧？

　　这家伙真是疯了。

　　蒙奇咬咬牙，心想，只剩这一个办法了。

　　他静静站在原地，火红的皮毛忽然亮了起来，像火焰被点燃了。当火焰达到一定亮度时，他兀地消失了，白雪茫茫，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而维迪还在与寒气搏斗。那团幽深的寒气就快接近她了。维迪动了动被冻得僵硬的身体，努力蓄出一点力气，正准备往侧面一闪，就感觉身体一轻，自己就离开了地面。

　　她艰难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说：“是你们？”

　　羽小毛正载着她，还有优优和老须，没命地向前飞，也顾不着方向，一通乱转。羽小毛魂飞魄散的样子：“维维维迪？！你上来了吗，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离开冰音后气温升上来不少，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维迪不可思议地说：“……是我。你怎么来了？”

　　“我通知她的。”老须说话直喘气，“我想她这么大一只火烈鸟，有可能能冲进风雪里。”

　　问题的关键是，她是羽小毛啊！著名的胆小鬼羽小毛，出巢都要百般考虑的那位。维迪问道：“羽小毛，你不怕吗？”之前都不断摇头不肯来的，为什么现在肯来了？

　　羽小毛毫不犹豫地说：“废话，我当然怕了，但是我总不能让你变成冻狐狸啊！”

　　她怕得不得了，但一听老须说维迪遇到危险了，脑子一热，什么也没想就来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飞进冷风里，翅膀要是报废了可就完了。

　　维迪万万没想到羽小毛会这么做。她心中泛起暖流，无奈地说：“你啊。”

　　还有老须，和刚才伸手把她带上来的优优。

　　你们啊……

　　“趴下！”这时，老须高声喊道。

　　只见一缕细细的烟雾飘到了他们身边，优优抱头蹲下，把维迪也挡住了。烟雾很快扩散开来，渐渐看不见了，但大家明显感到更冷了。

　　“阿嚏——”优优发起抖来，“是不是他身上藏的冰化了，全部跑到了空气里？”

　　维迪本来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冰音突然雕像一样不动了，还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冷，优优这么一说，她又想到了一点。

　　冰音，他能吸收冰雪，但这是无限制的吗？

　　池子中的水满后就会溢出来。达到一个极限后，冰音还能继续吸收冰雪吗？如果不能，他却还要继续，后果是什么？

　　“他可能控制不住他吸收的冰雪了，”维迪说道，“都不要靠近他！”

　　紧接着她又想到，那么多年积攒的寒冷，如果全部释放出来，就算不靠近，也会遭殃的。要是不快点控制住冰音，这附近都会变成永冻的世界。

　　快点，要相出办法来。

　　维迪脑海中冒出一句话来：“狐狸是最聪明的动物。”

　　她多么希望这是真的，作为一只狐狸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想出正确的办法，那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

　　“我说，我想到一个办法，你们要不要听——”羽小毛大声喊道，“我们，我们把他带到海上去！”

　　维迪说：“带到海上去做什么？”

　　羽小毛说：“哎呀，他不是能冻住周围的东西吗，让他把大海冻住了，我们就能去另外的岛上了！”

　　“想得倒美。”维迪叹气说，“他能冰封，要是谁能解开冰封就好了。”

　　为什么世界上有冬天赐予的魔法，没有谁掌握独属于春天的能力？

　　正这么想着，一缕轻柔温和的风从身旁吹过，竟然是久违的春风拂面的感觉。维迪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金色的身影在眼前掠过，宛如太阳的化身。她顿时精神一振。

　　那是风儿！风儿从海边回来了！

　　她一来就护在了维迪他们前面，和冰音对视着。风儿背后，坐着一只火焰般的狐狸。蒙奇和风儿紧靠在一起，一团金光渐渐散发出来，与冰音的寒气相互交织，如生出了生命一般相互撕打在一起，光影交错，寒气与暖风激战。

　　红光与寒烟化作旋风腾跃飞起，一同破裂开来，片刻之后，冰雪消融！

　　冰音像是苏醒了，缓缓动了起来。他身上的寒雾消去了大半，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还显得轻巧了许多。

　　维迪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蒙奇和风儿还有这样的力量。这就像是古老的自然赋予这些降生太早的生命的特殊礼物。

　　“嘿。”一个声音响起，是蒙奇跳了下来。

　　他站到冰音和风儿身边，郑重地说：“对不起。”

　　冰音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飞入高空，飞入在深深的云层中，化作纷飞的大雪，向着故乡的冰川去了。风儿则收起了戒备，略显疑惑地看着蒙奇。蒙奇和她耳语了一阵，风儿若有所思。

　　维迪不知道究竟谁该道歉，也许是冰音，也许是蒙奇，也许谁都不需要。

　　“维迪。”直到冰音的声音看不见了，蒙奇才收回目光，久久凝视着维迪。

　　维迪说：“在。”

　　蒙奇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说：“等迁徙结束了，我带其他小狐狸们回来。但是，”望向北方，“在这之后，我会去北方极地一趟。”

　　维迪却说：“迁徙永远也不会结束。”

　　雪还在下，冰川还在蔓延，这一场动员整个岛屿的迁徙大行动，才刚刚拉开序幕。

　　两天后。

　　“注意了，注意了！依次上乌龟，不要插队，当然也不要走得跟蜗牛似的！”

　　大海边，秃鹰们盘旋在空中，指挥着动物们登上乌龟“船”。

　　一只蜗牛不高兴地抬头说：“蜗牛怎么了，蜗牛惹你了？”

　　“没惹，没惹，大家要和平相处，不要吵架。”优优把他放到乌龟的背上，“秃鹰说话不好听，你不听就好了。”

　　一阵风掠过，老须停在他身边：“也不是所有秃鹰都不要脸。我早就想问了，你对秃鹰有什么偏见？”

　　“是你们先想害袋鼠的。”优优摸着头，纳闷地说，“但我觉得你们也没有这么怀啊，那为什么维迪会跟我说，你们想给袋鼠吃毒果子呢？”

　　两人一起望向了一旁忙忙碌碌的维迪。

　　维迪动作一滞：“……”

　　不对啊，优优是怎么知道她是那只沾满泥巴的动物的？！

　　没理由啊，哪里露馅了？

　　老须莫名其妙：“什么毒？我为什么要害袋鼠，袋鼠又没惹过我。等等——！”

　　他恍然大悟：“维迪，你干的好事吧。”

　　维迪尴尬地笑了笑：“啊，哈哈，祝你新年快乐。”

　　说完，她对远处地平线上的一个光点招了招手，然后沿着海岸，跑了。优优还是很纳闷：“我还在想，为什么维迪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表现得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为什么呢？”

　　维迪还是忍不住问了：“哦？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

　　“你忘了？我们摘果子时遇到了。”优优说。

　　维迪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我？”

　　优优诚恳地说：“因为你抹了泥巴在身上。”

　　“……”维迪感觉跟优优说话非常地艰难，“你逻辑不通。”因为她抹了泥巴在身上，优优就知道她是维迪了，这没道理啊！

　　优优看上去也和她一样疑惑不解：“为什么不通？我只见过一只老狐狸往身上摸泥巴，所以只有狐狸才会这么做。岛上又只有你一只狐狸，所以就是你了。”

　　维迪心想，你真的一点也不笨……

　　算了，还是先跑吧！

　　她沿着海岸奔跑，老须在后面穷追不舍。

　　迁徙队伍一直排队到了北山上。海上，一只金色的凤凰载着一只狐狸，迎着太阳飞向远方。

　　.

　　四万五千年后的今天，人类发现，在四万五千年前，这个岛屿上的一些动物消失了踪影，由此断定，他们在这个时候灭绝了。

　　他们又是考古，又是冥思苦想，想了许多原因，例如气候变化使孤岛上的动物无法生存，或者早期的人类将他们捕猎尽了。

　　可就是没想到，那些被断言灭绝的动物们迁徙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上，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演绎自己的故事。

　　当然，人们也不会知道，这个岛屿上，曾有一只小狐狸在太阳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