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特姐相亲史》林新绿

49、道德合规

　　向峰的妈妈知道了安特的存在。
　　虽然他俩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年纪在那里。父母们都比较希望早点定下来。
　　“要么再晚一些吧。”向峰在电话那头说，“一方面这几天我实在太忙了，另一方面我想着是不是我先去见你父母比较好？”
　　“嗯？”安特不理解。
　　“男方先接受考验嘛。”向峰说。
　　“嗯。”安特应声，“听上去好像是这样。”
　　“那就先这么说？我回去再推推。”向峰打了个哈欠，“太忙了，这两天没空一起吃饭了。微信联系。”
　　“好。”安特挂了电话。
　　小琅凑过来：“男朋友？”
　　安特想，应该也算是了吧。
　　小琅露出了然于胸的表情：“做好请客的准备啊。”
　　然后她转过头去：“姚姐！快选选吃什么！”
　　姚姐抱着笔记本走过来：“安特，hilda找你。”

　　Hilda很少来找安特。办公室里有什么要交代的一般都是通过queenie。
　　公司搞结构调整，queenie手下的边缘组后面要合并到其他的组里。
　　Hilda就开始对这几个组的组员多关照了一些。
　　安特听到要找自己的消息时，还是颤了一颤。她有些担忧，是不是自己也会有什么调整。
　　面前的女上司画着精致的妆容。
　　不愧是留过洋的。Hilda的职场假笑都流露着一股夸张的气息。
　　“安特，坐。”Hilda用手示意。
　　安特坐下。
　　她的脑子里开始设想各种可能性。
　　“听说你最近谈恋爱了。”Hilda笑着说。
　　问婚期？探听婚假？考虑产假排班？
　　“嗯，算是吧。”安特回答。
　　“恋爱很甜吧。”Hilda保持着她的微笑，“是不是觉得比较幸福？”
　　“还好。”安特继续回答。
　　Hilda翻开她的笔记本电脑，在触摸板上划了两下，好像在确认什么东西：“在公司工作，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好的，”安特补充，“适应的，也觉得自己可以胜任。”
　　之前只是寒暄，现在要交代调岗？
　　“前不久是不是有一个小插曲？”Hilda放下了她的嘴角。
　　什么小插曲？
　　安特的表情可能暴露了她的茫然。
　　Hilda又摆出笑脸：“行政部那边发了通知不让男朋友送花过来。”
　　这事儿果然很多人都知道了。安特开口解释：“其实那不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Hilda这么问，她不深入解释才是最好的。
　　“嗯。”安特改口。
　　Hilda的眼睛轻微地眯虚了一下：“不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吗？”
　　“嗯……不是，不过已经解决了。”安特补充。
　　“啊，那很好啊。”Hilda又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看向安特，“这个地址好像不是你自己告知的是吗。”
　　直到这个时候，安特才后知后觉。
　　“不是。”
　　“那么是公司内部的人泄露的吗？”Hilda合上电脑。
　　“是。”
　　Hilda重新微笑起来，这一次她的眼角带笑：“你知道公司其实是有隐私规范的吧？”
　　“嗯，定期会做考核。”安特回答。
　　“如果有人违反了隐私规范，其实是可以向上检举的。”Hilda轻微地歪歪头，“公司对员工的合法权益还是很维护的。”
　　安特手心开始出汗。
　　“如果有合理要求的话，公司内部的监控视频是可以调取记录的。包括但不限于得到授权的内部通讯软件。”
　　Hilda看出了安特的紧张：“如果有需要的话，我肯定会站在我的下属这一边。”
　　她甚至轻微点头暗示：“更何况是利益被侵犯的一方。

　　如果在座的各位谁的忘性更大一点。
　　不得不说，安特可能首屈一指。
　　她已经第三次忘记提交报告了。
　　早早地完成了工作，但是由于想要营造一种完成到最后一刻的错觉，延迟了提交工作的操作。最终成功把自己拖延成了“没有完成”的那一类。
　　开会的时候，安特和另外两个同事一起被点名批评。
　　散会以后她默默在电脑前叹气。
　　Hilda的对话框弹出了一个链接。
　　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
　　安特点了进去。
　　是员工道德标准的投诉单。
　　她额头开始冒汗。
　　又是要，做决定的时候了。

　　安特看着眼前的申请单。
　　她的心脏突突跳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感在自己的胸腔弥漫。
　　安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推荐。
　　她愣了很久，然后动笔填写。一笔一划，认真得令人发笑。
　　组长推荐的人竟然是自己。
　　为什么是自己呢？安特问组长。
　　答案很简单。因为组里面除去新人，安特最值得托付。安特认真，负责，甚至还会关爱同事。
　　安特从未这么觉得过。但她想在脑子里想一个反例，却想不出来。
　　原来自己这么优秀。
　　从组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安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她开始畅想自己也会有继续升职的一天。
　　直到她对上方阳的眼神。

　　到现在为止，安特依旧不敢长时间和方阳对视。
　　在她初入社会的那几年，见过最可怕的目光便来自方阳。
　　她满心欢喜地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杀意。
　　投诉邮件提交的那个瞬间，安特满脑子都是方阳的那张脸。
　　她心里渐渐浸满了愧疚。
　　安特缓了很久去想，这个愧疚究竟来源于哪里。
　　也许是来自于自己抢夺了方阳的职位？来自于自己其实带有报复性质的投诉？
　　也许是来自于自己辜负了林稷的爱意？来自于自己没有达成父母的期望？
　　还是来自于……
　　安特合上电脑，午休时间到了。她要去食堂吃小琅推荐的炸鱼。
　　炸鱼要早点去，刚出锅的时候才是最香的。
　　闻见鱼香的时候，安特鼻子一酸。
　　在那件事上，她好像愧对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林稷准备好了礼物。
　　都是安特不熟悉的保养品。
　　林稷一件一件细数着。他已经去安特家里拜访过父亲了。
　　带了常规的烟与酒。
　　安特的父母对他出奇地满意。
　　他们追问林稷什么时候让安特也见见父母。
　　林稷笑着说会很快的。
　　安特知道，不会快的。
　　安特对他的家庭知之甚少。
　　她甚至从未好奇过。
　　小许曾经透露过，好像是在外省什么地方做生意。
　　小许甚至强调了一下，外省，生意。
　　那又如何呢。安特不觉得做生意怎么了，也不觉得在外省怎么了。
　　直到林稷让她帮忙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阿姨操着不是特别准确地普通话，询问她是哪里人，家里有几口。
　　那漫长的两秒钟让她忽然一下反应过来，来电人的身份。
　　对方根本不在乎安特是什么工作，甚至不想了解安特是什么性格。
　　对方只想知道，有关安特的，所有不能被改变的一切。
　　有时候人真的很有趣。
　　人们总是想要通过筛选评价出最优秀的选择，可筛选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安特，从来不在那家人的选择之中。

　　电视里播放着据说很火但是安特从未听说过的网络剧。
　　面前的意面显得淡而无味。
　　一下班安特就冲出办公室，不敢在公司有太多的停留。
　　邮件发出去以后久久没有回应。
　　她不敢问，是不是操作上有什么错误。也不敢问，到了什么进度。
　　“泄露员工个人隐私”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安特码不准Hilda能利用这个做什么。
　　小九的店铺最近生意也不咋地。
　　吃完了去付款的时候，他正百无聊赖地在吧台用遥控器更换着电视上的节目。
　　“多少钱？”安特掏出手机。
　　“老规矩，八折。”小九的眼睛没有离开电视。
　　安特扫码付款。
　　滴地一声。
　　“诶。”小九出声，“姐。”
　　“嗯？”安特回头，“价格对的。”
　　“你看这个人……好像是……敲门的那个。”小九的语气不是很确定。
　　安特抬头看去。
　　屏幕里是林稷经过岁月刻画的脸。

　　收到调查结果邮件的那天，安特刚从老家回来。
　　弟弟弟妹的婚礼办得漂亮。
　　弟妹的闺蜜团们都在讨论弟妹的婚纱，宴会厅的布置。
　　安特作为大姑姐，是闺蜜团们仔细观察的对象。她甚至暗想，也许有人会私底下吐槽自己。
　　要说安特从未动心也是假的。
　　大门打开，弟妹出现的那一瞬间，安特还是从心底里燃起了一丝羡慕。
　　她拍下照片发了朋友圈。
　　向峰第一个点了赞。
　　然后安特把这条朋友圈设置成了仅家人可见。

　　方阳没有收到处分，因为安特并没有宣称自己收到了多大的伤害。
　　但是因为违反了隐私条例，方阳需要重新进行对应的培训和考核。
　　一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Hilda一路绿灯的情况下，安特配合提供了很多佐证。
　　方阳一共申诉了两次，都被判定为对隐私政策的错误理解。
　　其实方阳的申诉看起来特别可笑。
　　因为普兰的隐私政策就是：任何个人包括管理者，都不能在不通过HR隐私合规部门的同意下向包括员工在内的另一个个人，提供非公开的个人信息。
　　这个条例看起来正经，说白了就是。不让提供手机号，不让提供微信号。所有人跟你确认同事的联系方式的时候，你只能说去找HR申请。
　　很可笑的是，这个条例一直存在，但几乎没有人遵守。
　　方阳不觉得自己错了。
　　就如同安特在此之前也不明白这个条例存在的意义。
　　意义就是免责。
　　如果因为方阳提供了给了第三方有关安特的任何个人信息，包括休假情况，导致安特收到了任何形式的伤害，普兰作为第三方获取信息的环节，会有一定概率需要担责。
　　而这条隐私条例可以很好地让普兰从中脱身。
　　所以当方阳在会议室门口拦住安特的时候，安特并没有觉得惊讶。
　　“你利用规则。”方阳的眼神似乎没有记忆中那么凶狠，“你知道根本没有人遵守。”
　　好像是这样。安特没有错开眼神：“规则是用来遵守的。但是只有弱者才需要遵守。”
　　她补充：“当年你是这么跟我说的。”
　　也许是安特的错觉，她总觉得方阳的恨意比记忆中的那次少了太多太多。
　　“你以为你是在报复吗。”方阳冷笑了一下，侧身离开。
　　安特不觉得是在报复。
　　她原地停了几秒，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放松正常。
　　然后迈步走向办公室。
　　她确定，是Hilda在利用她的投诉，给方阳减分。
　　是，她只是被利用的棋子，但那又如何呢。
　　这不妨碍她在方阳吃瘪的时候觉得暗爽。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道德水平极高的人。
　　这件事当年可是方阳确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