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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千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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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顶,白雪皑皑,呼啸的寒风中,是一男一女两个白衣若雪的身影。那女子立在一旁,白衣猎猎作响。而那男子随意的坐在山边,拿起坛子往口中倒去。他放下酒坛,扬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回声绵绵,千里万里,天上地下的传了出去。积雪颤动,偌大个雪球从山顶滚落,不久,上下几声巨大的轰鸣,那是雪崩,上百年来最大的雪崩!
那女子轻轻地说:天地不仁是天地之事,你不以百姓为刍狗就好。
哼,我不是圣人,只是狐狸精罢了!倒是你,绛紫,狐中成仙第一人,你倒是可以做圣人的!那男子回身将那女子抱在怀里:雪白,我不许你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清寒,你放手!那女子挣扎着:我不是她,不是那个和你一起生活一起修炼的小狐狸!她已经死了!你认错了,你根本就认错了!
我没有我没有!你为什么不认我?是不是你忘记了,是谁让你忘记的?你连我都忘记了,可我,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
那女子一巴掌打过去,甩在那男子脸上:我不是她,我即便是她我也要忘记你!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亘古不变的事,没有永远!沧海会成变成桑田,神都会死去!你这样纠缠着,沉迷无法挽回的记忆,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世界没有她,又有什么意思?苍白的日日夜夜,漫长的生,还有什么意义!
“夙素,夙素!”
夙素突然醒来,身旁是谛迦、莲兮和梅老。
“你终于醒了。”谛迦眉开眼笑。
“我做梦了!”夙素皱皱眉,“我开始做梦了!”
莲兮微笑:“这很奇怪吗?”
“我以前不会做梦。”夙素恹恹地低下头。狐狸因为脑力限制,通常是没有梦,只有修炼出元神成为狐狸精,才有做梦的可能。而夙素修炼五百多年,才修炼出别的狐狸一百年就可以修炼出的能力,是很普通的一尾狐。虽说一尾狐就可以变身,可她是例外,她是被胡清寒强加外力变身的,按理不会有梦。
谛迦温柔地问:“美梦还是噩梦?”
“梦里没有我,是我不认识的人。”夙素撅起嘴巴。她眼珠一转,语出惊人:“我梦到一个人,叫薛锐!”
“你怎么会梦到他?他怎么了?”莲兮握住夙素的说,热泪盈眶,“你快说给我,夙素,请你说给我。”
“我看到她滥杀无辜!”夙素现编现造,自圆其说,“杀了好多小动物,还折磨他们。”薛锐曾吓死三只红狐,还曾对她又打又骂。
莲兮叹口气。薛锐是猎人,猎杀动物不足为奇,以薛锐的性格,杀人都不稀奇。喜欢就是喜欢,她不管薛锐贫富贵贱,疾病还是死亡。
夙素见莲兮不为所动,索性来个狠的:“他喜欢男人!”
莲兮闻言大惊:“他喜欢男人?”
夙素很认真的点头:“我看到他和一个白衣男子在一起,又搂又抱,还舔……”
说到这,被梅老捂住嘴巴:“不能乱讲!”
谛迦暗下决心,他绝对不穿纯白衣服,虽然夙素穿白——他可不想被误会。
“那只是梦罢了。”莲兮自我安慰。
夙素掰去梅老的手:“他是不是猎人打扮,剑眉俊目,鼻梁很高,眉心和下巴一条竖线,看上去很孤僻,笑起来很冷,眼珠黑的能把人吸进去的那种?”然后补充:“我可没有见过薛锐的。”反正薛锐是个死鬼,青天白日不会出来做怪。既然已经诽谤,就把诽谤进行到底。
莲兮脸色已经变白:“那只是梦而已。”
“我还有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喝酒。”夙素再接再励。
谛迦使个眼色,示意夙素少说,然后关心的:“好多了是吧,那我们回王府。”
“不!”夙素翻身下床,“我去山上山神庙!”在谛迦府第和丞相府都梦到鬼,她已经怕了。烧山的时候山神躲了,现在应该回来安抚生灵。好歹她现在可以变身,去时再拿些礼品,山神应该许她借住几日,或许还能结识些小妖,能学些法术什么的更好,至少不用梦见薛锐那个死鬼。
“那我呢?”谛迦受伤的样子,“你不管我?”
夙素惊诧莫名:“你又不是小孩子,我也没有收养你,为什么管你。”
谛迦更加受伤了:“可是你亲了我,你应该负责。”
晕倒!梅老眉头出来一条黑线,寒了一下。他和莲兮对视,又寒了一下。
夙素二话不说,抱住莲兮亲了两口:“亲了就要负责,那我亲姐姐了,我对姐姐负责先。”
莲兮险些摔倒:“夙素,不要闹!”
“谛迦乖,不要闹啊!”夙素做个鬼脸。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谛迦,你下聘过的,什么时候娶姐姐?”
“我明天就娶。”谛迦难得的显出微笑之外的神色——哀怨。
“我不嫁!”莲兮遭受池鱼之殃,分外坚决。
谛迦被气到了,他委屈的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扮乖就要扮到底,何况他如此委屈。
梅老活了几百年,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男女。他看看莲兮,看来他们两个还稍稍正常些。
夙素嘿嘿一笑。玩笑而已,谛迦不会了认真吧?虽然谛迦总是很乖很认真的模样,可谛迦是人,谛迦应该不是认真的。根据是狐狸精守则第一条:人是世上最狡猾的动物,即便法力最强的狐狸精,也不要自以为比凡人聪明。大意如此,她也记不清了。
“今晚我就派人接莲兮!”谛迦分外坚决,“我这就回去禀明父王。”
莲兮将夙素一推,送到谛迦面前。
夙素沉下脸:“谛迦不要后悔。”
谛迦转身:“我不会后悔,我又没有损失。”他的脸色非常平静,平静的就像波澜不惊的湖水。
梅老也用力一推,将夙素推向谛迦。谛迦不曾站稳,梅老用力过度,夙素收势不及,于是乎,夙素将谛迦压倒在地。
谛迦的脑袋碰到石板,血流如注。
夙素扶起谛迦,赶紧拿袖子捂住谛迦脑门上的伤口。谛迦看了夙素一眼,就闭上眼晕了过去。夙素不知所措,突然想哭。
夙素尝到了愧疚的滋味。谛迦是对她最好的人类,除了刚开始不晓得她是小白狐,想要她的皮之外,可谓言听计从。按照千百年来狐狸精有恩必报的规矩,她都该以身相许了。可谛迦是人类,她是个不成器的一尾狐,他们在一起,会损耗谛迦的元气。她不想谛迦受伤。
梅老见夙素闷闷不乐,拍了拍夙素肩膀。夙素靠在梅老肩上:“老爹,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梅老叹口气。
“你都活了几百年了,还不知道啊。”
“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活上千万年,该不懂的,还是不懂。”
“我觉得我也是。”夙素支着下巴,看着谛迦。谛迦的睫毛很长,脸色很白,那么安静那么乖,就像个无害的小孩。
“老爹,如果我找不到你的妲姬,绛紫也找不到,你会怎么办?”
梅老半晌无言。那是他千百年来的希望,也是他千百前来的绝望。人总要有个目标,有个目的,才可以活下去。他只是个平凡人,平凡到经历很多事情,依旧不够醒悟,不够明白,不够透彻的人。就算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终究要找个意义,在人群里,在时空的沧桑里,找寻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人,走向一个苍远的不晓得何时了结的终点,这也许是他唯一的目的。他守护的,是心底找寻的希望,亦或一个已经淡漠的记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他在走,他在找,他还活着,他还带着记忆活着,为自己,也为别人。可以绝望的理由有很多,可有希望,终究要快乐一点。
“认识的人,都一个个死了,就剩下自己还活着。走马观花地在人世兜转,我不想再认识什么人,关心什么人,因为谁也逃不掉死去的命运,可终究还是会认识一些人,看到一些事。寂寞,活着很寂寞。若没有一点意义活着又有什么用?我总该找寻什么,争取记得什么,证明我还活着,我曾经活过。我要带着他们的记忆,保存他们活过的痕迹,他们虽然死了,还可以活在我心里。承受离别,是长生的代价。妲姬是最早离开我的人,她死的那么仓促和无谓,她是那么不甘心。有多少人,活的不快乐,死的不甘心!若能找到她,就可以印证所谓的轮回。到底有没有轮回,我还是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有轮回,那么所谓的终点,还能成为一个起点,这会是我此生最宽慰的事。于是我再也不用惦记他们,想念他们,不用再这样无味的独活。我从来不想转生,我已经活的够长够寂寞。我只希望我认识的人那些未了的心愿,可以一一了结,没有一点遗憾。”梅老说着,哽咽起来,他看着夙素:“说了这么多,其实我不明白,我只是突然想了想,说了说。你看,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这么糊涂。”
“我肯定比你更糊涂。”夙素叹口气:你是努力记忆,而我什么都忘,什么都不记得。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好记得的,那时候无非偷鸡被狗追,总要小心被猎人打,又没有同伴,又没有人喜欢,怎么修炼都无法提升……全是不愉快的事!
她看看梅老,忍不住说:“我没有老爹活的那么久,我好多事情都忘记了。人本来就很容易遗忘。娶了媳妇忘记娘,是最好的证明。忘本当然不对了,可是不快乐的事情,无法改变的事情,记得又有什么用?”
“不是人人都会遗忘,不是人人都可以淡忘。”梅老叹息着。
夙素吐吐舌尖:“那么你努力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我努力记得好的事。我们都努力好了。”
“夙素很聪明,”梅老笑了笑,“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比夙素更可爱的女子。”
“老爹你夸我,其实夙素不聪明,不过夙素是独一无二的。”夙素甜甜地笑。虽然夙素不过一只批着别人面孔活着的小狐狸,可夙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山神都说了,世上绝不会有比夙素更笨的狐狸精。
“那么夙素,你怎么面对谛迦?”
夙素黯然地低头,有点文不对题地说:“他长的真好看。”
夙素语不惊人死不休。梅老虽然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偷偷汗了一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梅老活了近千年,还真没有见过像谛迦这样漂亮的男子。不过谛迦岂会只是漂亮那么简单!他想到一事:“夙素,谛迦来这里是要告诉你,王府请来国师做法,一阵阴风之后,那国师竟在法坛晕了过去!其余法师说王府内有极阴之气,有邪物出没。”
不是说我吧?夙素悚然一惊,继而吁口气:是那死鬼薛锐才对!我可是好妖精,不会害人的。而薛锐的鬼气那么阴森,难道他刻意求死,以提升法力?
“谛迦快醒了,”梅老看到谛迦皱眉,便说,“若他头脑清醒,那就没事了。贵族公子,总比常人娇贵些。”
“他没事了我就走,不要说我在这。”夙素心意已决。谛迦应该找个名门淑女,皇亲国戚,而她只是个小小的一尾白狐,连人都不是。不管是媚惑谛迦,还是被谛迦引诱,当成一个小小插曲好了,若收敛心意,不会那么难忘的。
梅老叹了口气。
这时谛迦呻吟了一声,夙素连忙闪到一旁,示意梅老上前。
谛迦睁开眼,触目是梅老那张老脸。他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头不疼,眼不花,耳不鸣?”梅老一脸关心。谛迦是个漂亮的男孩,叫人一看就心生欢喜,乐意接近。
谛迦微笑:“就是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