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见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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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夙素将门窗关紧，把帘帐放下，拿着厚厚的被子盖住全身，才蜷缩起来睡。她睡觉时往往不够警醒，另外很难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变成小狐狸的样子，而人类的屋子又太宽敞，不太保险，还是包裹严密些更加放心。狐性多疑，夙素并不例外。
夜半，夙素突然坐起来，拿过那卷《楚辞》，随手一扬，白绢黑字便豁然展开，宛如一面大墙。夙素盘起腿，歪头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个简单的句子。她便念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念到“上”时，夙素骤然飘起，飘到房顶，她哇哇大叫，赶紧说出“下”字，话音刚落，陡然掉下，夙素屁股着地，摔的头晕眼花。
找到诀窍了！夙素拍拍屁股坐起来，很慢的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将“上”字拖的很长，果然慢慢飘了起来。她得意之极，头顶到房顶时，又说：“吾将下……”真是触类旁通，果然缓缓落了下来。
接着，夙素看到“招魂”二字，便念道：“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似懂非懂的念完，不见任何魂魄过来，便碎碎念叨：“薛锐，回魂吧，乖，东南西北都很危险，快点回来！”
“你在学法术？”上空传来满是讥诮的言语，可以媲美冷箭。
阴风大作，鬼气森然。夙素抬头：薛锐缓缓地飘浮在半空，几近透明。他还是临死前那身猎人装束，而那烦琐细致的装饰，虽然清晰可见，却有了虚幻的感觉，已是无可触及。而那张英俊骄傲的脸上依旧满是冷漠和嘲讽。他变成鬼没有半点改观，只是更阴冷了。
“你以为法术就这么容易？”薛锐冷笑。
世上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学了几百年都学不会，一念书就懂？！夙素不以为意地坐到床边：“我知道我在做梦！那你到底是我梦里的薛锐，还是我是你梦里的夙素？是我日有思，夜有所梦呢，还是你造了个梦给我？”
薛锐突然飘过来，凑到夙素面前嗤笑：“变成人果然不一样啊。”
阴气扑面，冷的骇人，夙素拉过被子裹在身上：“干嘛？想拉我的元神和你一起做鬼啊。没有关系，反正我也没有见过我元神的样子。做了鬼，还不一定谁厉害！怕你就不是夙素！”
“最下级的一尾狐，哪里有什么元神！”薛锐飘远，“你知道那三头红狐怎么死的？”
“啊！原来被你吓死的！”夙素恍然大悟，“你阴魂不散，做了鬼还害狐狸！枉死枉杀，小心无法超生！”
“小东西，你嫌狐族不够热闹？红狐非中土所产，向来是玄天和地月两族的共同的敌人，你居然私下放生，若被长老得知，它们被咬死也就罢了，你也休想活命！我代替你处理它们有什么不好？”
“生死有天，我就不喜欢你随意决定他人生死！”
“你信天命，那么天又为什么决定他人生死！”薛锐飞快的一旋，已经飘到半空。
“没有天命，何来公正？为所欲为，那是无法无天！”夙素做个鬼脸。
薛锐冷笑：“那你为什么吃鸡？”
弱肉强食是兽类的规矩，吃鸡乃天命与本性。夙素把手一摆：“先说你为什么放出那些恶灵？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薛锐轻佻冷笑：“我喜欢。”
薛锐不像好人，看来也没有变成好鬼。夙素颓然：“不和你辩，做梦说这么多，累死了。”她讲了半天都徒劳，薛锐不超生是薛锐的事，各安天命吧。
“刚成人形就诱惑人类，这是你的天命？” 薛锐不屈不挠，话锋犀利不亚利剑。
多事，要你管！春天到了，狐狸精长大了发情了，有什么不对？不就是没有找狐狸精嘛。夙素被薛锐说的极其郁闷，她拍掌而起：“若不是看在莲兮份上，我才懒得和你理论！走，随我去见莲兮！”说着腾身而起，合身抓去，十指尖尖，张牙舞爪，那是学那些古墓幽魂的把式。谁知跃到半空，莫名其妙地成了小狐狸模样，但她继续嗷嗷扑去，气势汹汹，然薛锐已是阴魂，她径直穿过薛锐胸腹掉了下去，“啪”一声摔在地上，四脚着地。
这次摔的眼泪都出来了。夙素呜呜舔舐两只前爪，抓不住薛锐也就算了，穿过他的时候，冷的差点把她冻死。薛锐的魂魄比她见到胡清寒的时候还要冷的多，简直比寒冰还要冷上千倍万倍！她整个身子都结了一层冷霜，渐渐结成冰块，眼看就要将她整个冻起来！她一跳而起，绕着整个屋子飞快的转圈。
薛锐哈哈大笑：“给你个教训，长些记性：记住，把那只玄狐的皮给我，不然你小心你的小命！”说着穿过门，隐没在黑暗中。
你都死了，要狐狸皮干嘛？夙素转晕了，一头撞到墙上，又成了人的样子，撞到头了，好疼！
好痛！夙素突然睁大眼，捂住脑门坐了起来，她正在床上，刚刚撞到墙壁，脑门出了个大包，一时疼得她不知今昔何夕，只是茫茫然不明所以。
鸡鸣声起，夙素回过神舔了舔嘴唇：好像做噩梦了，看来还不熟悉人类的床，好在没有摔到。她腾身跳下，可脚一软，差点坐到地上，此时全身酸疼，好像被十八个猎人追赶过一般。
她拍了拍头，豁然惊醒，恍惚只记得薛锐险些把她冻死摔死。她咬牙切齿：死鬼薛锐，做个魇来害我！小样，看我不整你。
夙素见到梅老就可怜兮兮地说：“昨晚有鬼跑到我梦里作祟，骂了我还打我。他说他是天上起火的时候被烧死的，死的太惨了，要我找人给他做法事。老爹，你会不会做法事。”
梅老摇摇头：“奇怪，他为什么找你啊。”他以为夙素当时在山下，不会知道山上景象。
“可能我胆子小。”夙素转身去找谛迦。
谛迦恰好来到。他一个大男人，穿了身红色衣服，如红绡浣水，倒越发显得清俊温柔，格外好看。
夙素又可怜兮兮地神色：“昨晚有鬼跑到我梦里作祟，骂了我还打我。他说他是天上起火的时候被烧死的，死的太惨了，要我找人给他做法事。谛迦乖，谛迦会不会做法事？”没有换几个字眼，而撒娇的气息更加浓烈。
“我不会做法事，不过确实应该做法事。不晓得法力高强的法师能不能把那些凶狠的恶灵抓住。”那些恶灵吞噬了谛迦的心腹侍卫，他虽然受宠，但到底不好交待，若那些恶灵四下作祟，更无法收拾。
梅老说：“那要看你请来的法师法力够不够了。”
谛迦想了想：“试试看。”他的长相素来招嫉，但凡有些鬼祟是非，常常推到他身上，所以一有妖怪，他总是首当其冲，以示撇清。这些年来，见妖杀妖，见鬼灭鬼，倒因此闯出了不少名气。
“我去找莲兮。”夙素是个狐狸精，万一被大法师看出来，先死翘翘的肯定是她，她要赶紧躲远。
“我也去。”梅老没有半点法力，却长生近千年，他是人怪，自然也不敢呆在是非之地。
这次轮到谛迦委屈起来：“你们都抛下我啊！”
相府闻名的，是那满池的红莲，和相府的小姐洪莲兮。
当年洪莲兮出生时，还是五月初九，而那天百里之内的莲花竟然奇迹般竞相开放，其中开的最艳最香的是相府池塘的红莲，那满池的花，殷红似血，香传百里，鬼魅一般妖娆与芬芳。见多识广的洪丞相安之若素，默默为他的小女儿取名莲兮。他希望莲兮长大之后，如莲花一般纯洁，如莲花一样静美，也可以如那红莲一样耀眼。
洪府只字不提洪夫人怀孕时梦到红莲的事，对莲兮出生时的异相更加讳莫如深。而莲兮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长大，再没有奇异的事情发生。与其他大家闺秀稍异的是她喜欢在京城游逛，还经常去道观上香。只是有一天她同人一起到郊外踏青，竟然有两只老虎扑过来，将其他一干人通通咬死，而她被一个猎人所救，才安然无恙。
那个猎人，就是薛锐。
此时相府小姐洪莲兮正静静的坐在凉亭看花，脚下匍匐了一只大黑狗。她听到家丁言及夙素和梅老求见的消息，想了想，淡淡地：“让他们进来吧。”
所爱的人决然就死，对她不屑一顾，又眼见那么惨烈可怖的景象，她已心如枯木。她不是池中静默却依旧妖娆的红莲，她只是个伤心的小女子，哭够了再也哭不出，可心如刀绞，痛得无以复加。
夙素飞快地跑向莲兮：“姐姐，莲兮姐姐。”面对人类，夙素素来自称老人家，可被莲兮抱来抚去的，总觉得莲兮是姐姐般的亲切。
那懒洋洋的黑狗突然矫健的立起身，汪汪叫着，向夙素追过去。夙素一跳而起，提起裙子就跑。
“黑将，黑将站住！”莲兮连忙呼喝。那狗嗅到狐狸味，追得十分过瘾，充耳不闻。
夙素跑的快，那黑狗追的也快，绕着池塘转起圈来。夙素惊得无以复加，边跑边叫，看到池塘边的歪脖槐树，顾不得其他，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
那黑狗黑将继续在树下叫唤，叫的夙素心惊胆战。莲兮和梅老手忙脚乱的压住黑将，抓住链子命人将黑将拉走。
黑将委屈的呜咽着，被硬拽了去。
夙素汗泪交加，别提多狼狈，依旧抱着树干瑟瑟发抖。
“夙素，没事了，下来吧。”莲兮待客不周，很是愧疚。平素黑将看家护院，极其乖顺，连老鼠都帮着抓，让趴下就趴下，让跳起就跳起，听话的很，今日却疯了一般追咬客人，实在奇怪。
还说不是狐狸精，被狗认出来了吧！梅老暗笑不已。
夙素抽抽噎噎地向下爬：“姐姐，你得帮我教训它，人家喜欢吃鸡而已，不至于被这样追吧！”她又没有偷莲兮家的鸡，那黑狗实在多管闲事，欠打！
莲兮微微一笑：“慢些下来，不要掉……”
一语成谶，夙素“嗷”一声掉到了水里。她爬的是槐树，槐树有刺，一不注意被刺到指头尖，于是万般无奈加狼狈地做了落汤狐狸，一头栽进了水里。
水下藻类密布，那些荷花盘根错节，而夙素变回了小狐狸的模样，那水无异深潭!她胡乱抓挠，尾巴却被水藻钩挂，如石头一般落到水底，怎么爬都浮不起。混浊中，大片血色藻类伸过来，飞快地绕到了夙素身上。
那些水藻越砸越紧，夙素透不过气。她被勒住了脖子，连尖嘴上都被捂了起来，意识渐渐模糊。恍惚间，眼前是薛锐那张阴冷的脸。
薛锐在水下，那张满是嗤笑的头颅后面，飘洒着长长的银白头发，其余便是大片虚渺的白色。他围绕夙素一转，那些血色水藻便丝丝断裂，周遭血红一片，腥气扑鼻。
薛锐冷酷的脸凑到夙素面前，紧盯着夙素的眼睛：“记住，杀掉玄狐，不然我就杀你！”
清寒……夙素艰难的启齿，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在这！”梅老抓住个什么拉上来，却是一只手臂粗细的莲藕。这时整个池塘已经搅成泥塘，梅老和几个相府家丁一起，立在水里惶急的摸索呼唤。
这水不过齐胸深浅，真不晓得夙素如何落下去半天浮不起！莲兮焦躁转了几圈，将牙一咬，也跳了下去。她伸开双臂向前淌过去，突然臂弯一沉，她连忙抱住，接着夙素的脸浮了起来，是可怕的青紫！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八 见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