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 妲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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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轮回，那是一片懵懂，我忘记了你，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过去……
冀州侯苏护有一妻名意湄，他们二人，除了高贵俊美外，似乎并无特异之处。
这一日，意湄摘取无数莲花，放入船舫，回眸冲夫君一笑。她的笑，似乎总有几分凄凉的味道。那清冷的神情，似乎与生俱来。她已经身怀六甲，可腰身竟然不显臃肿，只是面色稍好，不似以往那样苍白。她低头道：“我梦到无数鲜花，大约是个女儿吧。有个女子声音告诉我，她是上古神木，是她采摘上古花魂，和天地灵草，造就了这个胎儿，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才好？”
难得意湄有兴致提及胎儿，平素她都是淡淡的，不爱说话，似乎有深沉的忧伤在心底，问她，她又敷衍过去，总是不说——意湄是个安静内敛的女子。他笑了两声：“妲己，苏妲己。意湄，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他不晓得，这是个将留在史书上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们是狐王与神木的分身，而他们已用他们全部力量创造这场人间幻梦，只是希望有一个女子藉此转生。
妲姬？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妖异！意湄低头不语。他们只是平凡的夫妻，有平凡的人生与经历，可心头，为什么总觉得不甘与失落？隐隐地，她觉得不祥和不安——因为这个孩子。
意湄捂住小腹却蹙起了眉头。
意湄是不喜欢孩子的。他上前抱住妻子，轻声安慰：“我想要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意湄淡淡一笑，依偎在他怀里，没有说话。意湄是个顺从的女子，他想要的，意湄就会依从，可是她不快乐，至少不是他希望的那么快乐。大约意湄不想要孩子吧。她是如此动人的女子，生了孩子，有损她的容貌与身形。
不久，意湄在生下孩子之后，无可挽回的颓败下去，像一朵凋谢的花。她终日缠绵病榻，很快衰老了下去。那所有的美丽，似乎都转移到了妲姬身上。苏妲己，就是意湄的妲姬，那是个美丽的有些异常的女子，不像一个普通的人，却像一个妖。可是在他眼中，那是他一生的期盼与向往，他爱护妲己，盛过爱护妻子。可是，妲己被纣王看中，要他亲自送往朝歌……
这短暂的生，快乐那么微小，而苦痛却时刻浮现，难以摆脱。
“不要，不要走……”意湄哀绝地哭泣。病的那样重，这却是她第一次哭。她是个心事重重的女子，那么多的心事，是他从来不了解的。可是纣王的命令，又如何违背？
或者，意湄不曾忘却？她是上古的神木，有通天的灵气，那灵气，是污浊的轮回无法压制的吧？
只是一夜风雨大作，他那纯真静默的妲己变了，变成了一个妖娆诡异的女子。而他在临死的一刹那，看到妲己的精魂。那是个面目妖媚的九尾狐！
九尾狐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清皓，你忘记我了？我是其婳啊！我好伤心！你们居然都不记得我！”
他突然想了起来，想到了迷茫的前生：他是那紫发紫眸的玄狐族狐王，他爱着狐族的公主绛紫，可是绛紫却已死去。他为了绛紫复生，央求守护神台的意湄成全，而意湄让他分身，她来集聚绛紫的精魄，于是他们在今生，结成了夫妻，只为生一个女儿，而那个女儿，是他所有的希望。
其婳冷笑：“真没想到你这么傻，居然分身于世，试图让绛紫转生！龙神被绛紫压制，正衰竭沉睡，轮回之门哪里有那么容易破解？你被骗了！意湄只是想和你度过这一生一世，她根本没有力量让绛紫回来。你们生的妲己，只是个空壳！是个能让我以人身出现与朝歌，完成上神交与我的使命的完美躯壳！你们的力量，不过造就了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身体，绛紫的灵魂，从来没有回来过！”
绛紫的灵魂，从来没有回来过！他像被天雷击中，顿时呆愣当地：意湄没有力量让绛紫回来，绛紫的灵魂，从来没有回来过……
“亏你还是狐王，竟如此不清醒！我以有你这样的同类为耻！” 其婳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愚蠢的家伙，你该在火狱中，永远沉沦！”说罢，她将他击入火狱，傲然离去，去奔赴她所谓的上神之使命。而他坠入火狱，就此静默数百年。
清醒，有几个可以清醒？他只是不愿失去，不愿失去他拥有的记忆与过去。难道错了？或许是错了吧，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命运的轨迹，不随意志掌控，终究要走下去，直到终结……
这并不是永恒的终点，而是一个起点。
意湄陷入轮回，竟变成一个男子。而他分身相护，只能化成女子模样。
虽已认识百年，可是他不了解意湄，他不明白意湄为何竟记挂着被其婳占据躯壳的妲姬，苦苦找寻绛紫，为何恋恋寂寞，苦苦寻觅，苟且于生，不得解脱。
而他，不得不伴随意湄左右，即便她已化为男身，是长生的普通人。
是他欠了她，若不是因为他，意湄不会堕落轮回，成了这副模样。
意湄是神台上，守护龙神的神木，那香气冷冽的女子，有近乎神的淡漠与安然，可她为了他，成了这样……
也许我们从未相知，只是宿命牵引，一起生生世世。那么，什么是宿命？又是谁在安排？难道冥冥中沉睡的龙神，依旧有牵涉转轮的力量？还是我们眷恋过往，陷入自身的苦厄，无从开解，无法解脱？
别人的故事，无论多么感动，都说不出合适的感慨，做个好的倾听者，可是不容易的事。夙素诡谲地笑：“你要想哭就哭吧，我陪你哭。”她是地月族，大不了变些水气出来做眼泪。
“玄天族的人，是没有眼泪的。”清皓笑了起来。他是司火的精灵，眼泪无法在体内聚集。
“其实我也不会哭的。”夙素叹了口气：“过去的事，虽能影响现在，可命运，还是在自己手里的多一些。何况都那么久了，又无法改变，全忘了吧。还是说说现在，你准备做什么？”
那些往事，如今想来，已是隔世，深沉的悲伤也已经淡然，只是心里的淡淡的失落，一如当初，不曾解脱。清皓深吸口气，数百年来，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又准备，做些什么？良久，他叹了口气：“杀恶灵，还有，活着。”
活着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事，拿出来提，搞得那么郑重其事，倒像原本不想活了一样。难道这么洒脱的人，也想过死？活了几千年，依旧年轻英俊，这是多少生灵梦寐以求的事，还有什么不满意？对啊，不够快乐。不快乐是自己的缘故，这怨不得别人吧。夙素将袖子一甩：“你们啊，全都看不开。”
“噢？”清皓终于回过头，洗耳恭听状。
看不开就是看不开，总是放不下。快乐真是那么奢侈么？夙素懒得解释，她四下张望，突然眼睛一亮：鹌鹑蛋！一个，两个，三个……哇，六个！好久没有吃美味的鸟蛋了。她满口哈喇子，摩拳擦掌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小心！”清皓抱臂胸前，“陷……”陷阱两字还没有说完，夙素闻声警觉跳起，却“咻”一声，被半途一条绳子绑住腿吊了起来。
清皓无奈地摇摇头：“这几百年，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怎么和薛锐口吻一样？明明是你陷害我，说有陷阱，不然我才不会跳起来！”夙素说完，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小狐狸，那绳圈一松，她落下来，“噗通”一声，掉入陷阱。
清皓伸手捞住夙素尾巴，将她提了出来，笑了起来：“若有一天你出现在某个人类的脖子上，我一点儿都不会诧异。”
“若有一天你被恶灵追着叫婆婆，我也不会诧异。”夙素针锋相对。她晃晃身子，尖嘴咬住清皓皮带，然后三下两下爬到清皓肩膀，长尾巴一甩，打在清皓脑袋上：“你教我法术！我要学纵火术，烧死那些恶灵。”
纵火术？清皓眉头皱了起来：“是御火术！”
“反正我要学放火！”夙素志向远大，“怕火的，我就用冰冻它，怕冻的，我就用火烧它！”
“劫色的，你把钱给它，劫钱的，你把色给它，要是劫钱劫色的，你怎么办？”
夙素哈哈大笑：“我就把你给他！”
清皓哼了一声：“劫你的色你的财，你可以喜欢他！”
“噢，原来你就是这么干的，受教！”夙素舌尖嘴快，伶牙俐齿。
清皓眼珠一转：“那么你让我教你玄天法术，我就把地月心法教你吧。”
“能杀恶灵么？”夙素连忙问。
“杀它们干嘛，学会地月心法，你可以吃了它。”
夙素想吐，那写恶灵，个个恶心之极，几乎没有脑子，就晓得吃吃吃，凡是肉都吃，像一个个蛆虫，她才不要学薛锐，吞食那些恶心的恶灵！
清皓从肩膀上抓住夙素看。他是人形，夙素还是狐状，不如比人对人，狐对狐直接，可是似乎安全一些。他黑色的眸子，缓缓变浅，成了绚烂的紫，本来乌黑的头发成了紫色，在风里被撕咬的玄衣大氅突然回复了原状，如被光华笼罩，遍体生光，却剔透如黑水晶——他是如此阳光般耀眼，却又有深刻的收敛，最适合他的颜色是明紫，宁静里无尽的深远的忧伤和高贵。
夙素摇来摇去的尾巴，突然竖起，像见到黑狗般惊悸：“我在哪里见过你？”
“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清皓闭上眼，再睁开，已经是黑珍珠样的眸色。
你的模样，好像绛紫，而绛紫又很像上古时龙神所爱的上媛……你们的容貌，那么相似。可是你不是绛紫……绛紫再也不会回来了，死去的人，再生之时，已是不同的思想与样貌，即便龙神都无法辨认，因为，从来都没有重生，所谓重生，就是一次死去。每一次的死，都是永远的消亡。
“我好像想到点儿什么。”夙素若有所思，适才清皓变身的一刹那，她似乎见到了几张面容，然而那念头一闪而逝，她没有抓住，自然也就想不起来了，她记性差，用力记忆都记忆不住，何况刚刚只是转念之间。
清皓笑了一声，将夙素放在肩头，又忍不住轻轻地吁了口气。过了一千年了，那些面容，虽然镌刻在心，可无论多么深刻，也都被这一千年的风雨，吹得风化变形成了流沙，可有种感觉始终眷恋于心，挥之不去。
“我有一个梦，”夙素看着清皓的眼睛，“梦里有人，像你这样看着我。他命令我，让我不要死。不然他会恨，恨天恨地恨生也恨死。”
清皓一惊：“那是清寒，清寒的口气。你怎么会梦到他？他被封印在雪山顶上，难道他脱身了？”
“那是清寒？他应该醒了！那个薛锐，把我甩来甩去，甩去一个地方，冷的很，然后我见到一个巨大的白狐，是冰蓝的眸子。他让我变身的。”夙素边辛苦地回想边说。
“这是清寒！”清皓扬袖，用火焰做出一个幻像。火焰中，一个银白长发，冰蓝眸子的男子，一脸的冷漠与忧伤。他将袖一放，幻像随即消失。
夙素狂流口水：“真好看啊，就是他噢！”晃动清皓袖子：“我还要看嘛，没有看够！”上次被这清寒狐王欺负，这次要好好垂涎一番才能安慰。
清皓叹了口气。
千年的孤寂，可我始终愿意，在离你最近和最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 妲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