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之上》纯白阴影

87、87

　　郑好吐了几回，连喝了两罐橙汁，酒醒了大半，摸进卫生间：“乐乐，我晚上好像看到叶师兄了，我是不是喝醉了？”
　　乐有薇说：“他是来了。”
　　郑好惊怔：“真是他？那他为什么不加入我们？总不会是跟秦杉一样不会跳舞吧，不像啊。”
　　乐有薇卸着妆，淡淡说：“他对大家来说是上司，怕大家拘束吧。你的软件工程师呢？”
　　郑好絮絮说她和相亲对象互视彼此为鸡肋，几天都不联系，一联系就是吃饭。让她费解的是，工程师不烟不酒，但身上气味难闻，她很排斥，连看电影都不想坐他旁边，前几天工程师又约她吃饭，她谎称有男朋友了，终止再了解下去。她问：“乐乐，我是不是太感性了？”
　　乐有薇笑：“是这个原因的话，我赞成你，身体会识人。”
　　大学时，乐有薇在那么多追求者里找了丁文海，很大程度就在于她的身体对他很喜欢，总想靠他近些。秦杉也是，刚才，她是能挣开他自己走，但他的气息很好闻。
　　乐有薇洗完澡出来，郑好坐在沙发上发愣，乐有薇盘腿坐下：“有心事就说吧。”
　　郑好坦白了在叶之南办公室那一幕，她从未想过人竟然能软成一滩水，挣离叶之南的怀抱，耗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的腿发软，心里发酸，扶住墙缓了半天，但是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在怂恿她回去他那里。
　　郑好羞耻得说不下去：“要不是有同事喊我，我可能……”
　　叶之南手段旖旎让人毫无抵抗能力是必然的，乐有薇问：“所以你才决定去相亲？”
　　郑好满心苦楚：“就在那天想明白了，都这样了，他尽力了，我也尽力了。那么多女人都喜欢他，我这么平庸，再喜欢他也不值一提。我不能再向他示好了，我不想再让他烦我，以后不打扰他了。”
　　今晚，乐有薇完全看出，章明宇对郑好的那点好意，仅仅出于“郑好是头儿的朋友”，他对宋琳热情得多。反而是赵杰会关心郑好，或许是目睹过郑好的惨状，对她有几分怜悯。但赵杰在热恋，下午开会时，他手机不断跳出信息，全是他女朋友发来的自拍照片。
　　郑好问：“秦杉比工程师还不能说，你不在场，他就随便盯个地方发呆，谁说话他都听不见，你是怎么找话题的？”
　　乐有薇说：“听他说。”
　　郑好又问：“他不主动说呢？”
　　乐有薇一笑：“看着他，他会说的。”
　　郑好气馁，这是美人手段，她没法套用，而且乐有薇有高超的谈话技巧，想和谁谈得来，就能和谁谈得来。她聊起这几天的海外见闻：“美国很不错，但身边没有认识的人，我就很慌。”
　　“再多感受感受吧。”乐有薇得知方瑶对郑好的一系列攻击，怒骂了好几声，“她也就敢趁我不在，逮你下手。你以后不要忍让，该骂就骂，温良恭俭让是对君子的，小人不配。”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郑好突然后悔告诉乐有薇这些，乐有薇表面再占上风，方瑶也能有一百个办法让她吃暗亏。这世道跟方瑶那种人没法动真格，她家有钱，天然就能聚拢一大群向着她的人，真要硬碰硬，法律舆论路人，谁也不会替你挨着，不如认栽走人。
　　乐有薇可不是能忍的性格：“明天就见到她了，该说的我会说清楚，有事冲我来。她敢再犯，我照样打她。”
　　第二天一早，江天打来电话，声音惺忪：“昨晚秦表现好吗？”
　　乐有薇乐了：“他像个趁人之危的人吗，我可是醉鬼。”
　　江天失望：“那我得教育他，对女人用点强，她们会更喜欢。”
　　把人吵醒谈工作，是江天的老毛病，乐有薇坐起来：“说吧，什么事。”
　　郑好醒来时，乐有薇正待出门：“江天约我谈广告片，我中午在他爷爷家吃饭，你们下午准时过去。”
　　昨晚两人谈到夜深，乐有薇没睡几小时，郑好怒了：“他不能老把你当苦力用吧，一把腰刀就套住你卖命一辈子吗？”
　　既然活过来了，就得继续赚钱，乐有薇带上门走了：“你再睡会儿。”
　　江天早上和那两位美人分别，回爷爷家吃乔姨做的热汤面，乐有薇赶到，他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伤脑筋。
　　为广告片配乐的作曲家很出名，但江天越听越烦，他让乐有薇先看广告片素材：“你感受一下，配乐是什么风格比较好？”
　　美术指导常伟亮搭的景气势恢宏，摄影师拍得也好，乐有薇被战争场面感动了，一问费用，惊到了：“常老师是神人啊。”
　　江天很烦：“作曲你帮我再想想。”
　　作曲家是美国人，他对中国风的理解存在某种偏差，广告片画面很古典，但再用古筝和长笛来强调，就太过了。乐有薇把鼠标拉到中间段，让江天听：“你听这一段，配上古宅的场景，会不会有阴森感？”
　　江天说：“我就说吧，还得让创意人出马！背景音乐用交响乐行吗？会不会不协调？”
　　乐有薇随便搜了一段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江天听完，两人兴奋地对视：“可行！”
　　用雄浑的音乐诠释一生所爱，相得益彰。江天又找了几首乐曲听：“有版权，不能直接用，我再让他试试，还是换个人？我急着发布。”
　　江天和作曲家签了约，花了钱，乐有薇给出建议，既然广告片会根据不同播放平台，剪出不同时长的版本，作曲家的作品有几段很不错，可以剪开穿插着用。但推广力度最大的那版广告片，务必拿出最佳版本。
　　江天走到一旁吩咐工作，乐有薇手指在空中虚弹，思索起来。广告片的情节简单，“离去会归来，相爱共白首”，百年一世，情深意长，她脑中闪过路晚霞的名字。
　　路晚霞生于音乐世家，从小在作曲家父亲的指导下学习钢琴，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她为多部影视剧配乐，还给众知名歌手做过编曲。不仅是钢琴，路晚霞还长于多项古典乐器，既是作曲家，也是演奏家，在全球最顶级的音乐场馆都做过现场表演。
　　十几年前，路晚霞为一部大热的古典主义历史剧做配乐，拿遍大奖，一举奠定了行业地位。那张原声大碟至今是国内乐坛的顶尖之作，乐有薇点开给江天听，江天叫好：“我就要这人！”
　　乐有薇说：“路晚霞，听说过吗，她和美国几大乐团都有合作。”
　　江天想了一阵：“有印象，我读大学的时候好像看过演出。”他把路晚霞的音乐发去公司群里，得到反馈，“他们说她隐退了。”
　　乐有薇叹气：“前年的事。她女儿在商场丢了，监控显示被人抱走了，可能是被拐卖，也可能落到更糟的地方。路晚霞当时在为一个体育赛事开幕式作曲，都快疯了。”
　　江天震惊：“好惨！孩子找到了吗？”
　　乐有薇沉重道：“至今没有。没多久她精神好像就出问题了，再没在公众场合露过面。她丈夫辞职，全国到处找女儿，路晚霞和他离了婚，应该在奥兰多隐居，有人在飞机上见过她。”
　　记者对路晚霞在机舱的状态用了四个字形容：状若疯妇。乐有薇很为她和她的家人难过。
　　江天深感遗憾，总部的同仁又给他推荐了几位作曲家的作品，他听下来，还是喜欢路晚霞的风格。她的乐曲里飘散着人文气质，简静安然，像田园牧歌，但在激昂处，又能体现出金戈铁马的气概，跟广告片会是最佳拍档。
　　乐有薇和路晚霞有过几面之缘。叶之南主槌过一场“盛世华音”世家珍藏古乐器专场，路晚霞拍得一张宋代仲尼式鸣凤琴，造型端庄浑厚，龙池上方刻有楷书“鸣凤”。
　　古琴传承几千年，现今存见的历代古琴中，有伏羲、灵机、神农、连珠、仲尼、师旷、落霞、蕉叶等琴式，路晚霞那张仲尼式又称夫子式，孔子曾经学琴于师襄，后以自己的理想研制琴式，被世人称为仲尼式。
　　路晚霞拍下那张宋代仲尼式鸣凤琴，找乐有薇经手办了支付手续，还请教过托运事宜，想送去她位于美国奥兰多的家。乐有薇为她办妥，她送来了谢礼。
　　路晚霞面孔秀婉，像个做学问的知识分子，但身材高大，穿大衣像俄罗斯女人，十二月党人的妻子那种凛然的高贵感。后来一问，她是有俄国血统，她的曾祖母是前苏联歌唱家。
　　在那次拍卖会场，乐有薇见到了路晚霞的丈夫和女儿，她丈夫是律师，女儿小名叫宝儿，那时还不到6岁。
　　乐有薇很讨小孩子喜欢，宝儿说奥兰多的家是妈妈送她的生日礼物，因为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迪士尼乐园，还有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宝儿去过一次，喜欢得不得了，她妈妈就跟爸爸商量：“我们在这里买个房子好不好？”
　　房子是宝儿挑的，是一座湖边城堡，她给乐有薇看过照片，她说新家和霍洛沃兹城堡不一样，她更喜欢。
　　白色城堡很华丽，它第一代主人是某个商业大亨的情妇，距今超过4百年历史。宝儿说等她念完小学就去美国留学，但8岁时的早春，她去向不明。
　　江天让乐有薇帮忙请路晚霞谱曲，乐有薇觉得是强人所难，路晚霞精神遭受重创，才离群索居，不让人打扰，很可能无力再进行创作。江天说服了她：“艺术家都有表达欲，不可能从此无声无息，只要外力带来正面作用，她还能再创作。”
　　乐有薇沉思片刻，艺术可能真的是让路晚霞继续燃起热情，重新参与世界的方式。她和路晚霞不熟，但这件事，她想试试：“难度很大，你得有备选之人。”
　　江天说：“我会接洽别的作曲家。你的机票我来订，吃住玩全包。”
　　乐有薇和江天就广告片一事签过劳务合同，这个项目她会跟到底，请作曲家是分内事，何况还额外有把腰刀当酬劳，她说：“明天去买礼物，后天就去。”
　　秦杉过来，问： “你要去哪里？”
　　乐有薇说出广告片的事，但昨夜她身披轻纱入梦，秦杉赧于和她对视，只去看江天，江天误会了，敲着桌子说：“乐，快告诉他，我给你钱了。”
　　乐有薇忽然想起来，那张宋代仲尼式鸣凤琴就是杉木制，声音清雅纯正，她抬眼看秦杉：“我问过斫琴师，杉木制琴的优点是什么，他们说杉木稳定，香味明显，音色也细腻，还防虫蛀。”
　　秦杉立即补充：“而且很稳定，不容易变形，振动性能也特别好。”
　　江天听了听，懂了：“难怪他能跟你说得哇啦哇啦，你对木材懂得不少。”
　　乐有薇说：“琴棋书画，琴排在第一位，我听过很多课。再说了，喜欢古乐器的人，家里能不弄点明清家具嘛，这都是一体的。”
　　秦杉对奥兰多很熟，他很小就被母亲带去那里的太空中心参观，成年后也去过数次，他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乐有薇同意了，那座城堡尖塔和钟楼直冲云霄，是哥特式建筑与早期文艺复兴建筑的结合体，很值得秦杉了解。
　　江家林雨季已结束，但农忙期又快到了，秦杉还要在美国待上一个多月。他向江爷爷告假3天，江爷爷手一挥：“去吧，多和女孩子接触接触，心情一好，创作思维就活跃。”

　　下午，方瑶最先到达江家门口，赵杰带着众人过来时，方瑶在讲电话：“看到照片了吧，这种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送她项链她还半天不接，不就想装成不贪财，图个大的吗？”
　　只有郑好听懂她在说乐有薇，怒喝：“方瑶！”
　　方瑶冷眼看郑好，电话没挂，哟了一声：“这不是你头像里穿的那条裙子吗？”
　　郑好被噎得傻眼，怎么办，她五短身材，衣服虽多，但穿得好看的就这几套。姚佳宁和黄婷互视一眼，都忍着气，这几天所有人都受够方瑶了。
　　赵杰说：“进去吧。”
　　乐有薇和江爷爷的亚洲藏品助理KR向这边走来，方瑶走在赵杰旁边，离乐有薇团队的人远远的。
　　双方会面，KR和赵杰寒暄，乐有薇看出氛围不对劲，姚佳宁给了她一个眼色，乐有薇心领神会。
　　一行人进了会客厅，KR去找江爷爷，赵杰负着手，悠然赏鉴藏品，不时和团队的人探讨。姚佳宁发来信息，三两句话就讲清楚了事由，乐有薇放下手机，对方瑶一耳光扇去。
　　大多数人对待不喜欢的同事多是沉默和疏远，乐有薇在大客户家公然揍人，超乎他们意料，场面异常尴尬。方瑶捂着脸，她作了防范，结果还是被偷袭了。
　　乐有薇翘起大拇指，指向惊愕的郑好，对方瑶冷冷道：“这是我姐，亲的，我这人气量小，下次再嘴贱，我照样扇你。”
　　回头一看，门口，秦杉和点心师端着甜品和茶水呆在那里。乐有薇面无表情：“是不是被我骄横跋扈吓坏了？”
　　秦杉笑了，乐有薇立刻绽开笑颜，揉揉他的头，肩膀上还扛着他的牙印，那一口，真挺疼的。
　　姚佳宁和黄婷等人说着谢谢，去帮点心师的忙。再无人理会方瑶，方瑶跺脚跑了，和江天撞了个满怀。她喊道：“江先生？”
　　江天辨认着泪汪汪的女人：“你是哪位？”
　　方瑶说：“我们在逸庭轩见过，那天你送乐有薇项链。”
　　江天说：“哦，是你啊，谁惹你了？”
　　点心师走后，会客厅齐齐放松，郑好很担心：“这是在别人家里，你忍到晚上再说嘛！”
　　“为什么要忍？上次在办公室那一拳，我跟她就结仇了。”乐有薇损人一千，自损八百，手心都红了。她真为方瑶感到庆幸，她大病初愈，力道不够，不然方瑶就被她当陀螺抽了。
　　姚佳宁也很庆幸，这得亏只说了方瑶挤兑郑好，没说别的，不然乐有薇可能就抡凳子砸头了。
　　赵杰叹道：“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动手就不跟她废话，但她那种个性，不会就这么算了。”
　　程鹏飞说：“是她出言不逊在先，有薇，她再找你麻烦，我们都上。”
　　乐有薇满不在乎：“债多不愁，她再跳，我就再施暴，总有一天能打服。”她向众人介绍秦杉，“这人是江爷爷的嫡传弟子秦杉，采访一下，怎么想的。”
　　秦杉看懂了，是方瑶欺负郑好在先，他说：“她是不对。”
　　乐有薇拍拍手：“听到没有，她不对，就该有人告诉她，你不对。”
　　KR推着江爷爷进来，江爷爷笑道：“这么开心呐？”
　　众人争先恐后喊着江爷爷，秦杉伸过手，也揉揉乐有薇的头，走了。昨晚要是那个雇佣兵亲到她了，她也能看到他骄横跋扈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