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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契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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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镕素来不重金齑玉鲙,饮食比较一些高官富户都要简单,四菜一汤摆好,圆桌还空余大半。他随意吃了两口,不过今日有晏臻在一旁看着,他多喝半碗鱼汤。
正要放下银箸,晏臻便眼巴巴望过来。
“殿下你再吃一口那虾可好?”
晏臻并不知道那菜名为金玉凤尾虾,只是看了通体粉嫩晶莹,尾部红艳艳的虾尾便觉得定然十分味美。
她紧挨着季镕坐在小圆凳上,娇小的身子微微向前,星亮的眼眸在几道菜肴上打转。
季镕转眸看向晏臻,她面前备了碗筷,但她却没动用只是默默眼馋着。
似是想到了什么,季镕脸上浮现懊恼。
她伤在了那样的地方,别说季镕不能看,便是太医也只能通过婢女或是不甚精通医术的医女来查看。是以他知道内服的汤药早就停了,却不知她伤口还没痊愈。
因伤未愈合,所以要忌口腥膻,免得以后留下疤来。
季镕微抿薄唇,深深凝着晏臻精致美好的侧脸,鸦睫卷翘,琉璃宝珠般璀璨的眼眸恋恋不舍地看看虾尾又打量着鹿肉,她应是馋急了,下巴上软嫩的肌肤滚动两下,吞吞了口水又来求他。
“殿下尝尝。”似乎他尝了她便吃到了一样。
季镕轻笑出声,心里又蔓延出愧疚懊悔来。
若不是他那日伤了他,若他没有及时止住手中的利剑,便看不见了她。
“臻臻。”季镕微俯低下身,直直盯着晏臻明亮澄澈的眼眸看。“孤曾伤过你,你不怨孤吗?”
“啊?”
晏臻懵了一瞬,思绪堪堪从佳肴转到季镕的问话上来,后知后觉地意会季镕所说是初见那晚的情形,她想了想才勾起唇,挽在唇边的笑意里带着一些自责。
“我走错了呀,殿下那时也不认得我,所以我也没什么道理怨殿下伤人。”
听闻此言,季镕心里越发酸涩,倒希望她嗔怪作闹几下,这样过分的懂事,做一件事便把十分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必然是在南齐时过得格外谨慎不敢又一丝纰漏。
忽地,季镕眼底显出嗜血的阴狠来,已然等不及即刻就将南齐宫里的所有杂碎都处理掉。
见季镕明显不悦,晏臻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她轻咬着粉嫩舌尖,怪自己在殿下面前得意忘形,说话之前不加思考,可眼下说了不怨,殿下反而不高兴了……难道,要说怪他吗?
晏臻兀自挣扎了片刻,她忽然扬起尖瘦的下巴,喃喃抱怨起来。
“其实也是怨殿下的。”
见季镕茫然地看向自己,晏臻继续说道:“这伤在身,好多事都不方便,好吃的菜也不许吃,想去玩又不敢跑跳劳累,每每这个时候,我就在怨殿下。”
听她絮絮编造的怨言,季镕无奈地垂眸掩去笑意,心都被她揉得发疼了似的。
他抬手落在她头顶,拇指指腹摩挲着额尖细嫩的雪肤,将乖巧软糯的小人牢牢看在眼里。
“晏臻啊。”
他在喉咙里发出弱不可闻的两个字。
应当是她吧,即使变得呆笨了些也依然那么讨人欢心。
另一边的晏臻有些受宠若惊,殿下极少主动碰她,可此刻他指腹的冰冷粗粝却在晏臻的心里摩挲出难以言喻的酥麻来。
她抬眼看他,开始得寸进尺:“所以,殿下,等我好起来了,可以把现在不能做的事补给我吗?”
季镕抬起头,温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可以。”
“多谢殿下。”
晏臻没忘记自己还有事要做,如今她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与东宫有着什么关系,但这些线索铺在原本空白的记忆上却织就出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她。
东宫里的人都不是能与她说实话的人,他们甚至回避着晏臻这个名字。若有可能,她得出去找找其他人,听听他们的话。
于是,当宫人送来屈皇后口谕,邀晏臻七月七前去赴宴时,季镕虽然不想晏臻在这朦胧痴缓的状态下碰上屈皇后也拗不过晏臻甜软娇气的一句:我想去。
季镕想,那便去吧,如今威国,还有谁敢把他的人怎么样吗?
只是作为太子嫔前去七夕宫宴,晏臻也不是光去凑凑热闹,季镕心知她什么都不懂不会,便命杨吉安排了人这两天先教导晏臻一番,学成什么样无所谓,不过是不想晏臻太无聊了而已。
翌日晏臻还未起时,季镕已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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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镇,距威都三百余里的一座小镇。
傍晚日头还未落下,一队人马出现在镇外的土埂高坡上,人影被拉得老长又落在道旁的田垄上成了一条条黑色波浪。
季镕勒紧缰绳,目光沉沉将不远处城郭矮墙收入眼底,小镇上空已飘起了袅袅炊烟,是个再宁静普通的所在不过了。
季镕依旧看着远处,问杨吉:“便是此地?”
杨吉:“正是,柳宅便在小镇西南角上。”
杨吉气息不算太稳,这件事最初是他自作主张了。
当年他见殿下因为元妃薨逝几近疯魔,以浅薄的见识找到了一位高人,本意是想请芳魂暂归一刻,劝说殿下一番,可谁知那高人柳回云做法时直接昏睡了过去。
柳家人却丝毫不在意,直说太爷爷这是找魂去了,没几日便会回来。
如今,八年了,老爷子应该还是睡着的。
几人已经来到柳宅门口,这三进的宅子在小镇中算是十足气派的,可宅中却没有下人婢女伺候,来开门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
他浑浊的眼球打量过门口几人,在看向季镕时略后退了一步,隐隐有要跪下的势头。
杨吉急忙上前扶起老人,可还不等他说话,老人已经先开口:“太爷爷还未醒,各位进来瞧瞧吧。”
随行的两名心腹护卫互相看了一眼,具是震惊这老人竟然知道他们的来意。
又匆匆一计算这年近古稀的老人竟然称呼另一位是太爷爷,着实不可思议。
没一会儿,季镕便见到了柳回云,干瘦的老人只剩下一把骨头,微弱的呼吸间隔极长,很难察觉到胸脯起伏,但他面目却是宁静,只是寻常入睡的样子。
柳回云手里攥着一把样式简单的桃木梳,即使在睡梦中也看出用力,虎口处都握得泛白。
那桃木梳是晏氏习惯用的,若不是杨吉拿了此物当契物,季镕也不会发现杨吉的自作主张。
季镕眸光微动,几欲抬手拿回桃木梳,只一个念头闪过,他便停住动作。
契物,是柳回云找到晏氏的凭据。
季镕默默不语将手负于背后,也许是因为杨吉起了这个头,所以他在前几年也找大师解过困惑。
多数,都是在他的威压之下顺着他的意预言几句空话,或者劝慰斯人已逝,生者不当纠缠。
纠缠?
季镕想起梦中嗔怪他不去找她的小晏臻,她哭得那样可怜,他哪放得下心不纠缠?
“当”的一声在耳边传来顿时唤回了季镕的思绪,他寻声望去才知,不知几时,桃木梳竟然从昏睡的柳回云手中掉了出来。
一旁的老人愣了一瞬,他俯身拾起桃木梳左右端详两眼,躬身双手奉到季镕面前。
“我家太爷应是找到人了,不过……”
季镕接过桃木梳,修长的手指抚过梳上一块梳齿的缺口,抬眸望向老人,听他继续道:
“不过略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