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5、海棠娇

　　周爻开口点破，小狐狸不好再装睡，从被子里爬出来，抬起两只前爪冲着周爻作了个揖，谢过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周爻抬手：“山鸡，吃不吃？”

　　小狐狸咽了下口水，点头如捣蒜。周爻乐了：“那你等着，我给你做荷叶叫花鸡吃。早年我在人间，最好得就是这一口，不过师兄们都嫌腌臜不喜欢，我一个人吃着没滋味儿，许久没做了。我想着你原身是只狐狸，肯定爱吃鸡。”

　　门外的护门草听见了，酸地花瓣扭曲：“我们不算人哦！讨了多少次主人都不肯做。这狐狸才来一天，就巴巴地给人家做好吃的！”

　　周爻拎着山鸡去厨房，路过他俩：“你俩积点口德吧，趁人家动不了，把人家狐狸原身拿来当花肥，这账怎么算？我听说狐狸睚眦必报，他要是把你俩拔了喂鸡我可不管。”

　　待周爻走远了，小狐狸从屋里遛达出来，走到两株护门草跟前，吓得小草炸起两片叶子：“你要干嘛？你那原身都碎成渣渣了，我们是看不吃浪费才动的，你敢杀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

　　小狐狸歪头，盯着长相奇特的花朵看了看，抬起爪子在花耳朵上拍了拍，尾巴一甩，追周爻去了。

　　“他是看你怕得发抖，在安慰你吗？”

　　“胡说八道！你才害怕！”

　　周爻见小狐狸直接追到厨房来了，想来是馋得不行。他给小狐狸拿了个软垫子让他在一边趴着，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料理那只山鸡。

　　拉着风箱烧开水，给鸡拔毛开膛破肚洗剥干净，拿过背篓，从里面挑了几根青葱、一块老姜、两棵山参，还有几味中药，通通切段切片塞进鸡肚子里，淋上半坛青梅酒，外面包了好几层荷叶，捆好麻绳。

　　又从院子里挖了盆竹根泥，在荷叶外涂抹了厚厚一层，在院里支起架子便把荷叶鸡放在火上烤。

　　添了几根柴，周爻起身洗干净手上的泥，坐在火堆旁照看。小狐狸也叼着垫子跑出来，自觉窝在一旁等着。

　　看他乖觉地样子，周爻升起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与昨日和天雷斗法的不是同一个。

　　“狐兄，在下周爻，字南山。敢问狐兄尊姓大名？”周爻拱手问道。

　　小狐狸张张嘴，结果发出猫叫般的“嗷呜”一声，一股子奶味儿。

　　小狐狸：“……”

　　老子叫琅清！

　　周爻乐得一口酒喷在火架上，火焰瞬间腾起三尺高，差点燎了小狐狸的尾巴尖。

　　小狐狸赶紧跳开，离得火堆远远的，望着周爻一脸幽怨。

　　周爻冲他招招手：“别气啦！来来喝酒。你现在虽然法力尽失，退到“胎息”修为，但灵智还在，修炼些时日，还是能化作人形口吐人言的。好歹捡回一条命不是？要知足。”

　　小狐狸：“……”

　　知足个屁！你才法力尽失了！

　　说来也怪，他明明觉得体内灵力充沛得很，但就是使不出来。

　　周爻见他呆愣，兀自喋喋不休：“既然你不能说话，我总不好一直叫你狐兄，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他掐指算了一会，“狐字同胡，拆开就是古月，你就取个“古”姓如何？你的身子又是个玉雕的，既如此，我便叫你古玉吧。”

　　被新取了名字的古玉都要憋疯了，苦于不能说话，只能用小奶音呜呜叫了两声：“就这？就这？！这么俗不可耐的名字，你还要掐着指头算？”

　　“看来你也挺喜欢这个名字，古玉啊，过来，分你点酒喝。”周爻在白瓷盏里倒了半碗酒，招呼古玉过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这个名字了！老子叫琅清！琅清！

　　倔强半晌，实在耐不住青梅酒香，小狐狸还是不情不愿地凑过来，伸出小粉舌头，舔了两口，眯起眼睛十分享受。

　　周爻见他几下就把酒喝光了，又给他满上，眼睛弯成月牙：“古玉啊，你可真对我脾气。”

　　不多时，荷叶鸡熟了，周爻敲开外层的泥块儿，荷叶香、酒香、肉香瞬间散发出来，满院飘荡。

　　小狐狸闻着味儿，立马从垫子上爬起来，周爻揭开荷叶，撕了只鸡腿给他，见古玉吃地狼吞虎咽，有些好笑：“慢点吃，小心烫。”

　　一人一狐将整只鸡吃了个一干二净，又分喝了几坛酒，都醉醺醺的。也不回屋，直接在院中的大海棠树下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天将破晓，古玉觉得有些憋闷，迷迷糊糊睁开眼，发觉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瞬间惊得醒了酒，噌一下蹿上了海棠树，繁花如锦的海棠花枝被他一摇晃，落下一阵花雨。

　　躲在重重叠叠的花枝后偷偷探头往下看，周爻仍歪着身子睡得死沉。海棠花与别的花不同，花开时深红浅红，花落时也是一瓣一瓣的，像是怀春少女细数相思。

　　周爻被一层花瓣埋了半边身子，有一片花落地巧，正点在他眉心，于是古玉窥到了他平生没见识过的景致。他抬起爪子从一旁扯了朵花，凑到眼前：也没有多好看。

　　怎么那人眉间那一瓣，就恁地动人。

　　古玉扔了花，抖抖小耳朵，耳尖有点泛红，上面残留着某人的体温，他做妖三千年，被人抱在怀里的感觉，还是第一次体验。

　　九尾狐天生异相，族人不容，他生下来连口奶都没吃上，便被老族长扔到了雪桃山。山上常年积雪，滴水成冰，那时他懵懵懂懂，不知怎么活下来的，只记得吃过没熟的青桃，初生的地鼠，叫不上名的野蘑菇。

　　还要躲避鹰隼、黑瞎子、狼群，最难缠的是一种髭狗，特别疯，被它们盯上，逃蹿几十里都甩不掉，滚一身雪泥特别狼狈，好几次差点被那群疯狗撕了。

　　不过他也没狼狈多久，长到半大狐狸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单挑一只熊，一脚蹬瞎一只鸮，也能捉只兔子饱餐一顿。

　　那时他不懂什么修炼，自己在雪桃山高处占了个洞穴，日久年深再没别的族类敢招惹，竟混成了一山之王。

　　后来偶遇一个采药老翁，好奇心起，悄悄跟着下了山，进到城镇，才知道大千世界繁华如许。想着变做个人就好了，行事方便，心思转处，果然就变成个少年郎君，自己给自己取名琅清，乃如珠似玉，清清琅琅之意。

　　他贪恋人间美酒，喜欢珍馐华服，常常流连茶楼戏馆，听了许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便又动了凡心，也想找位佳人凑一段姻缘。

　　不过他运气不大好，眼神也不济，一下就相中位修士，修士哪懂什么儿女情长，直接一道符咒砸下来，差点要了小狐狸的命。

　　琅清心灰意冷，滚滚红尘也觉得没了意趣，于是又孤身回了雪桃山，修炼了许多年，结了金丹，练就蚕衣，修为之高，整个妖界难寻敌手。

　　直到这次渡劫失败，又变成个幼小无助的奶狐狸。

　　“古玉，也行吧。”他用爪子踩着花枝一通猛摇，让花瓣簌簌落下，淋在那人身上，算是默认了这个名字。

　　看这个公子应该是好相处的，他现在形同废物，若贸然回妖界，昔日那些仇家肯定要趁机宰了他。倒不如在这世外桃源躲些时日，等灵力恢复了再走。

　　树下的周爻翻了个身，手拢在袖子里偷偷抓了一把花，猛得一扬，不轻不重地砸在古玉身上，小狐狸心里想着事情，一时不查，“嗷呜”一声栽了下来。

　　古玉把眼一闭，他现在灵力使不出来，这一下怕是得重重摔在地上了。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古玉睁开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周爻捧着他，笑着说：“你这玉做的身子，可金贵着，别给摔‘卒瓦’了。”

　　古玉四蹄朝天，懊恼地挣扎着要爬起来。突然天边白光一闪，周爻抬头看去，目光一凛，把小狐狸往怀里一揣，猫腰就往卧房跑。

　　古玉：“嗷呜……”

　　你干吗！

　　周爻溜回屋里，掀开被子就把古玉塞了进去，手忙脚乱地从插瓶的莲蓬里剥了一颗莲子塞到小狐狸嘴里：“含着！避妖气！我二师兄来了，他这人嫉妖如仇，要是发现我这里有只妖，不但要把你劈了，连我也得吃瓜落。快躲到被子里去，别吱声。”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笃笃”两下敲门声。周爻故意把衣裳弄松散，打着哈欠出了屋子，却又小心地把房门掩好。

　　走到院门口，拉开门闩，周爻揉了揉迷瞪的眼角，看到门前长身玉立的男子，摆出一副惊讶异常的表情：“哎呀梅师兄！怎么大清早的到我这来了，早饭吃没吃？没吃的话我现给你做。”

　　梅鹤臣一身象牙色深衣，衣摆上银线绣的仙鹤在祥云纹里若隐若现，对襟点点梅花。他抬头望向云头上老高的太阳，恨铁不成钢的横了周爻一眼：“我下山除邪祟刚回梅隐堂，弟子回说浮莲山有异动，我特来查看。”

　　梅鹤臣审视地对他上下打量：“阿爻，你没事吧，是不是有妖邪来犯？”

　　“哪儿能啊！”周爻抱臂往门框上一靠，“咱们天玉山什么地方，哪个不长眼的妖邪脑子有泡才来这里作大死。就是有个渡劫的小妖，没甚本事，被雷劈成灰了都，让我敛吧敛吧给护门草当了花肥。”

　　“你没施救？”梅鹤臣见他解释却又不让自己进去，摇摇头道：“我不信。你惯爱和这些脏东西厮混。”

　　“噫。”周爻嫌晦气似的拂拂袖子，“师兄你说什么呢，我可是正经修士。老实说，我想救来着，但是那妖死得透透的，别说是我，就是大师兄来了，也无力回天。”

　　梅鹤臣手臂一抬，一条小指粗的赤练蛇嗖地从他手腕上飞出，吓得周爻耸肩跳开：“我娘亲耶！我最怕这玩意儿了，你快把它收了。”

　　赤练蛇通体烛红色，身侧生两翼，对妖气尤为敏锐，它飞到周爻手边，吐着信子探了探，又飞回主人手腕上，昂首点了点头。

　　周爻：“它啥意思？”

　　梅鹤臣一撩衣袍，抬脚迈过门槛往里走：“你身上有妖气，手上尤其浓，摸什么了？”

　　周爻暗道糟糕，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讪笑着追上去：“哎哎师兄，师兄……”

　　梅鹤臣被横伸过来的胳膊挡住去路，撩起眼皮看了周爻一眼，抿着嘴目光冷澈。

　　周爻不以为惧，仍是嬉皮笑脸：“好师兄，别进去，唐突了佳人就不好了。”

　　梅鹤臣皱眉：“你还正真跟个妖怪在一块儿了？”

　　“没，没，不是妖怪。前几日下山，救了个被邪祟附身的美人，可能沾染了些气息还未散尽。”周爻佯咳了一声，“师弟我孤家寡人这么些年，好容易遇到个合心意的。正所谓北方佳人遗世立，一顾倾城又倾国，师兄你可别坏我好事。”

　　“美人？”梅鹤臣吃惊不小，“什么样的美人，妖气重得能把赤练蛇颜色都熏重一层。”

　　周爻知道他想什么，打了个哈哈：“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闹的太过的。”

　　梅鹤臣冷嗤一声：“起开，我倒要看看你藏了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