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徒他欺师罔上》花间九声

3、护门草

　　相传，东海之滨有一座天玉山，盛产灵玉，终年雾气氤氲，霞光盈盈。天玉山仙峰众多，到处都是洞天福地，是个修道的好去处。

　　如此宝地，自然是有主的。千百年前，东珩宗先祖唐石唐无芥在此蝶化飞升，整座仙山顶上出现一座仙宫蜃楼，历时三载不散。后人仿其形制，在天玉山主峰“须弥”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庙宇，经过千百年发扬光大，“东珩宗”已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仙门，与“西昆宗”、“南冥宗”、“北辰宗”，并称四大仙宗，代表着修道界的正统，其他散修小派只能算作不入流，或者千方百计与四大仙宗搭上点关系，成为其附庸，那都是莫大荣耀。

　　“浮莲峰”是天玉山一座不甚起眼的小山峰，山势平缓，一道山泉从山顶缓缓流下，由于水势平和，从半山腰到山底，有水洼的地方，长年累月贮成了几个百丈见方的池塘。

　　许是主人爱莲，池塘里种满了观音莲，花瓣形如裙裾，色如胭脂，荷心莲蓬皆有九窍，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池边栽着几颗珠树，枝干横斜稀疏如老梅，树上不长叶不开花，挂满珍珠果，小的只有米粒大，大的如同小婴儿拳头。白日里看不出什么特别，到了晚上，便一颗颗如明灯般亮起来，光华璀璨，照亮了半边莲池。熟透的珍珠果与真的珍珠一般无二，从树上脱落下来掉到水里，被荷叶间嬉闹的扇尾锦鲤一口吞了。

　　除了莲花和珠树，山坡上还有数不尽的琼花异草，处处飘着仙气儿，时时蛩鸟轻鸣，着实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这山峰主人也是个妙人，在莲池不远处的空地上，偏偏植了几亩富贵逼人的牡丹，强迫清高出尘的莲花与之争奇斗艳，每个来此探访的道友都惊异其品味，但峰主本人还自我感觉良好，扬言过段日子再去南冥讨几只花孔雀来养。

　　“妙人”周爻此刻正猫在他的莲清堂书房里，撸着袖子摆弄一个西瓜大小的璞玉，璞玉浑圆触之温润，是他月前在仙门比试中赢来的头名彩头。原说要孝敬师尊，师尊不要，说既然是他赢了就是他的。这块璞玉，来头可不小，据说是当年东珩先祖唐无芥飞升前枕过的，要是谁得了也拿来枕着睡觉，指不定能沾沾仙人的仙气，早日修成正果。

　　周爻是不信这话，若是拿个仙人的物件就能蝶化飞升，那还辛苦修炼什么呢，都去寻宝得了。不过这块璞玉品相太好，周爻技痒难耐，寻思着分成几块，给师兄、师尊雕刻几个小玩意，又觉得这么大个一块玉切开了可惜。于是拿着刻刀在瓜屁股上比量来比量去，犹豫着不知如何下刀。

　　此时正值谷雨时节，天空湛蓝，飘着大朵白云。浮莲峰上四季花开，并不受节气影响，几只蝴蝶戏花，几番蜻蜓点水。莲清堂前，一丛佛肚竹骨节分明，两珠白玉兰花苞初醒。四下里都是一派春和景明，福乐安宁。

　　突然，晴空里响起一声炸雷，随即滚滚乌云如涌动的海潮，将一轮金乌遮挡的严严实实，天空随即暗了下来。

　　几道闪电劈过，紧接着又是几声雷响。

　　“主人！主人！出大事啦！”两株护门草用叶子充当手掌捂住耳朵，用带着泥土的白嫩根须连滚带爬的拐进书房，张口就开始尖叫。

　　护门草长相奇特，头顶双重花瓣，外层颜色粉嫩的两瓣大花像一对耳朵，内层色泽殷红的两瓣小花像两片嘴唇。耳朵极其灵敏，还能口吐人言，仙门之中多在庭前养上几株，聊作看家护院之用。

　　周爻养的这两株，平日里被周爻娇养惯了，看家护院不大行，胆子还超级小，只在周爻无聊的时候能给唱两首小曲解闷儿。最大的本事就是，每有访客到来，就开始草仗人势，横起两片大叶子手拉手不让人进门。

　　它俩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草生百年风调雨顺，这会子乍闻雷响，直接吓得把自己连根拔起，扭着腰就跑到周爻房里求庇佑去了。

　　周爻没让雷声吓到，倒让这俩怂货一嗓子喊颤了手，一个没收住，刻刀在璞玉上划了道浅浅的印子。

　　他拿刀尖冲着护门草一点：“闭嘴！”好草不跟人斗，被刀抵着脖子的护门草立马噤声，一张小嘴抿成一条线。嘴巴老实了，叶子和根还在手舞足蹈，尽力表述自己刚才看到的天塌地陷的景象。

　　周爻平心静气地放下刀，见天色昏暗，从匣子里抓了两把珍珠果扔到案上的喇叭形灯盏里，屋内立刻亮堂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脸上表情风轻云淡，秋霜色长袍上绣着禅机卷云纹，任由天外雷电咔咔作响，兀自岿然不动。这么一对比，就显出几分很有安全感的仙风道骨来。

　　主人镇定的样子给两株怂草壮了胆气，它们爬到周爻肩膀上，一边一个，探着花骨朵脑袋往外瞧。

　　只见千丈云巅之上，有一白衣男子，手执宝剑，身形翻转腾越，躲避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天雷。

　　“这是哪族的妖精，躲天劫躲到咱们这儿来了，倒是会挑地方，知道咱们这儿灵气充沛。”左肩的护门草仰头张望。

　　右肩的护门草也跟着叫起来：“狐狸！是狐狸！主人你看，露尾巴了！”

　　白衣男子离得太远，看不清模样，周爻背着手，看客一般干瞅着被雷劈出半个原身的狐妖，他身后蓬松的九条狐尾划出漂亮的弧线，替主人抵挡天雷的攻击。雷劈下一道，尾巴上就焦黑一块儿，不多时，几根尾巴上的毛就被烧秃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周爻观察半晌，开口道：“这妖修为不低，应该有“蚕衣”修为，若是能成功渡劫，就能到达“禅蜕”，可惜了。”

　　“主人是说他撑不过？”护门草吃惊的用大叶片捂住嘴巴。要知道，主人自己也不过是“蚕衣”修为，仙门百家全算上，能到“蝉蜕”修为的不超过五个。

　　比如东珩宗，说出去名声响当当的天下第一仙门，也不过只有当家宗主严华一人是“蝉蜕”期修为。修炼到“蝉蜕”的人，能返老归童，长生不老，但其初期灵力大减，极其脆弱，甚至打不过普通般若修为的修士，所以仙门几个“蝉蜕”修为的大佬，说出去牛气轰轰，其实都是需要手下弟子护法的瓷娃娃。
　　只有修炼至“蝉蜕”后期，法力才慢慢恢复，比蚕衣期更进一层，从此容颜永驻，不老不死。
　　这大妖竟然要突破“蚕衣”进阶“蝉蜕”，得是多大的来头。

　　“那主人要不要救他一救？一届妖族，能到这个修为，怕不是得修行个几千年。怪不容易的。”

　　周爻白了它一眼：“救什么救！狐狸这种妖是什么好玩意儿么？化成人形就害人，勾的东家少年插歪秧，西家姑娘忘采桑，他这“蚕衣”，还不知道和多少人阴阳和合堆起来的，都是空架子，死了也活该，我才不要救。”

　　半空的狐妖已显出本相，个头儿像一条巨龙，被雷劈的在云彩里打滚，却仍不肯屈服，张牙舞爪的冲上去硬碰硬。

　　周爻摇头轻叹：“倒是有一腔孤勇！就是傻了点。渡天劫渡天劫，渡得就是一个天道，天道看你太嚣张了不顺眼，劈你两下出出气，你受着也就是了。非得不服要反抗，那可不越反抗劈得越厉害，把你往死里整嘛！正所谓天道有常……”

　　一番剖析还没说完，忽然之间狂风大作，把周爻宽袍大袖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紧接着，石子般的冰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把莲池里的荷花，山坡上的牡丹，都砸了个稀巴烂，岸边株树上的珍珠果，甭管熟的没熟的，掉了一地。

　　那冰雹下的，好像天上的冰河泄了洪，地上瞬间堆起三尺高的冰砣子。跟瞅准了似的，全可着浮莲峰这一方天地撒着玩儿，像是在警告周爻不要多管闲事。

　　“我……去他娘的天道！”周爻被这一场冰雹直接砸逆反了，“老子本来不想管，谁知你这天道也是够菜的，劈只狐妖这么久都劈不死，还敢来威胁老子？那这只狐狸我还就非救不可了！”

　　他转身回屋，从墙角拿起一把绛朱色油纸伞，运起灵力把伞一撑就从窗户飞了出去，留下两珠护门草抱在一起藏到桌下吓得瑟瑟发抖：“妈耶！主人要和天道对着干啦！”

　　“我不想被雷劈死啊，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跟你对着干的家伙叫周爻，字南山。各位大仙如要怪罪，可莫牵扯我等无辜生灵……”

　　两棵小草拜佛还没拜完，忽觉身前一黑，一抬头，便见周爻撑着油纸伞，好端端地立在它们面前，眯着眼阴恻恻地看着它俩：“呦！这还有两位无辜生灵呐！还不跑等什么呢？”

　　护门草见风使舵，马屁拍得滚圆，见周爻安然无恙的回来了，立马改口：“那哪能啊！咱们承蒙主人收养，一颗忠心照月明，誓与主人共生死！”

　　外头已经雨霁风收，只有隐隐雷声，似乎是不甘心，还在咆哮着在莲清堂屋顶盘旋，周爻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画了个“天罡清风咒”，手一挥贴到门上，一声沉沉地钟鸣响起，莲清堂四周升起一层清光，雷声瞬间散了。再看外面，已到暮时，西天边半天空的火烧云，霞光万道十分壮观。

　　地上的冰砣子都化成水，顺着泉水流下山去了，被砸的七荤八素的牡丹、清莲，甩甩脑袋上的水珠，又重新支棱起来。

　　“呵！天道，不过如此，欺软怕硬的东西！”周爻冷嗤一声，收起油纸伞，放开一直虚抱着的右臂，露出被劈的焦黑，看不出是什么的一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