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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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离喉一寸，颈上的绒毛都被寒气激得根根树起。剑气生寒，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比起被别人用剑指着咽喉，叶尚疏显然更习惯用剑指着别人。竹叶萧萧，他青衫拖地，雨后一地的泥泞。剑尚在鞘中，鞘仍在腰间，自己已经跌在地上，四周是碧色竹林。
抵着喉咙的是一柄极细薄的剑，剑锋薄得仿佛能从另一边透过光来，叶尚疏一直认为自己的剑薄剑轻，但和这柄剑比起来，他的青冥剑简直笨拙得如大象之于蝴蝶。可执着这柄剑的却是一只白白胖胖的手，像是一个放大了十倍的婴孩的手。手的主人也生得像是一个白白胖胖放大了几十倍的婴孩，一个患了肥胖症的婴儿。一招尚未发出即被击败，叶尚疏自打提剑开始还是第一次，江湖上闻名的“快剑叶不落”一剑未出即败说出去也不会有几个人相信。他的快剑可以在一叶落地的时间里将它斩成粉尘，所以叶就落不下来了，他就叫“一叶不落叶尚疏”。可是现在他剑尚在鞘中，鞘仍在腰间，竹叶飘零，他未斩出一剑，能让他输得如此彻底的人，却是个得了肥胖症的巨大婴儿，会使剑的婴儿。
豪雨初霁，他薄胎细瓷般的脸皮上泛着红光，别人只知道他是练的什么邪功才变成今天这样子，却不知他在四个月大时生了一场怪病，病好之后就变成了只有筋骨长大皮肉五官却只有四个月大的怪异相貌。从那时起他就没有快活过，一个人从四个月起就不快活的话是很可怕的事情，他不快活自然也就看不得别人快乐，尤其是被怪人收作徒弟练得绝世的武功之后，别人不快活，他就觉得快活，然后发现，他把剑抵住别人的命门时，他就好快活好快活…….
“你知道我要什么吗？”他说话也是奶声奶气的，没一点戾气。
叶尚疏看着他：“十天之内已经有不下三十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可他们都没有机会听我回答…….”青冥剑十天之内连斩三十人，他肩上腿上各有两、三处伤，最重的一处昨天被一支判官笔戳伤了左肋，“可我现在回答你，我不知道……”
竹林里静得可以听见叶上水珠滚落的声音，“你不知道？”他皱了皱没长眉毛的眉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疯狂，但我没想到连鼎鼎大名的快活王也要为了它杀人。”叶尚疏笑了笑，肋下一阵抽疼。“看来所谓快活王只为了让人不快活而杀人的说法只是谣言而已。”
他也笑了，不过外人看来他只是裂开一张无牙的嘴，比不笑更难看：“没错，我快活王杀人只是为了让人不快活，因为人知道自己将死的时候是最不快活的了，能让人快活的事我从来不做。”
“但你杀我却不是因为我快活……”剑抵在喉前一寸，叶尚疏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快活王继续笑：“叶尚疏你别装蒜了，现在谁不知道‘鳞霾’在你‘一叶不落’叶尚疏手里，只要你交给我，让我快活，我可能就不杀你。”
“‘鳞霾’？”叶尚疏笑不出了，他当然听说过这把叫‘磷霾’的刀，不过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天来追杀自己的人都是为了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我怎么会有‘鳞霾’？”
“有人见你十天前在扬州眠花楼里耍了一套三角猫刀法，刀法虽烂，用的却是宝刀‘鳞霾’，当时有不下百人亲眼瞧见，你可别说你也不知道。”快活王的声音明显透出一丝不快。
扬州？他十天前确实是在扬州，可他并没有去过眠花楼更没耍过什么刀啊？叶尚疏更加莫名了。当初那个人十五天前叫我帮他去取一样东西不错，之后也叫我先找个地方住下，期间不许与外界联系，十天之后再动身去杭州。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段时间陷害我？可没理由啊，他托我办的事还没完成，再说……见叶尚疏久久地沉默着，快活王眼见着更加不快活了“别磨磨蹭蹭的，既然你已经败了，就快点把‘鳞霾’交出来吧！”说罢，剑又向前逼近几分“如果你自己不会拿，我也可以杀了你再刀搜出来的。
“无论你信与不信，我连见都不曾见过‘鳞霾’叶尚疏自知今天阳寿已尽了，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梗着脖子哑声道：“我一生行事称不上完美无缺，却也是光明磊落，今日败在你快活王剑下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只是要因为一把我见也没见过的刀而死，真是造化弄人……”说罢闭上了眼。
快活王一拧眉，也不多话就一剑切下。但就在那剑梢触到叶尚疏颈皮上时，一股劲风吹来，硬生生地将剑刃吹开，只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白痕。同时，快活王猛然感到右侧有股剑气袭来，身形未动就立刻一剑冲去。平常的剑招都是一攻一守，遇到别人偷袭自然也先是格上一格，缓过气来。可快活王不是平常人，使得自然不会是平常剑，别人打过来的剑快，可他回击得更快，且每次都是后发而先至，所以往往来袭的人还没击出一剑，自己却已经被当胸贯穿了。比快剑，快活王对自己有白分之二百的把握。他刚刚那一击，脸都未曾转动，看上去只是把本是指着前方的剑横劈，实则快剑手势已变，一劈之下已向上、中、下各发了一剑，所以说，如果刚才有个人从右边突袭他的话，那这个人现在身上的三处要害已经都血流如注了。
但问题就在于如果刚才“有人”。只见快活王一击之后立即收了剑，肥厚的脸皮抽动了两下，眼角下塌，脸上没了笑意：“敢问来者何人，不愿现身，却在暗处出手。”竹林里一丝风也没有，快活王肥胖的脸上开始渗出汗珠。胖子都爬热怕动，可他现在出汗却不是因为热也不是由于动，他出的是冷汗。刚才确实有人用内力震开了他斩叶尚疏的剑，也有人在同时出剑偷袭。要在同时完成这两件事又在此前没让他发觉的必然是个内功修为很高的人。但即便如此，这个人出剑时离他也不会超过三步距离，所以那人现在应该已经被自己的快剑击伤，而不是仍然无声无息，无影无踪。除非他大白天遇着了鬼，或者更糟的是，遇到了武功绝不在他之下的难缠的人……
这一瞬间的变动让叶尚疏也吃惊不小，他自然知道出手的人决非泛泛，但那人貌似不是为了杀自己，所以反而定了心。
“别说的自己好象个正人君子似的，刚才打败了一个身付重伤的人却还自以为了不起的人也不知是谁？”一个清请亮亮的童声在不远处的一棵竹子上响起，只见那碗口粗的竹枝缓缓地弯下来，梢上立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少女，笑得一脸的天真烂漫。那女孩一张圆圆的苹果脸上生着一对娇俏的凤眼，粉嘟嘟的樱唇配着编贝似的皓齿，一笑起来真如花枝乱颤般的可爱。她足蹬一双粉色绣鞋，身着藕荷色纱衣，肩上用白缎缚着一把短剑。
快活王不屑地笑了笑：“不要告诉我刚才出手的人就是你啊……”
“嘻嘻，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小姑娘笑着，竹梢已然点地，她也不理会快活王就这样径直向叶尚疏“知识我家公子吩咐要带这个人走。”说着一只手擎起叶尚疏手腕“大哥哥，我们走……”
“且慢！”快活王搭住少女的肩，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妹妹，你家公子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先来后到？要抢宝刀的人可不止你一家呢？”
小姑娘低下头收了笑：“我家公子说得果然不错，这世上真有这么多腥臭的恶人……”话音未落，只见她一弯腰，背上刻着菱花的剑鞘上立时弹出五，六片飞蝗石直打向快活王面门。快活王赶紧闪身，抽出剑来一一撞开又一剑刺向女孩后颈。他是快活王，所以惹他不快活的人就一定得死。剑将到少女颈前寸许时，又是一阵劲风震开了剑梢。快活王脸色大变，为了防止被弹开，他已在剑中注了内力。可是自己的蝉翼剑太薄了，虽无法放上全力，但也用了五分力。来人竟能隔空发力抵消他的五成功力。这时，小姑娘已然转过身来，手中精光一抖打出一团飞针，快活王怪叫一声，顿时运起内功，一身锦袍都如吃满了风的帆一样鼓胀起来。飞针像是受了阻力，在离快活王衣服不到寸许时纷纷跌落下来。飞针未落尽，少女抽出玉色短剑直冲上来，快活王身边杀气大盛，他也不躲避正手一剑朝着女孩儿心口刺去。
“莲儿住手！‘竹林深处传来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音调不高却籍着内力滚滚传来不绝如缕，足见此人内功的绵长精深。那女孩儿听了声音立时打住，一个后旋弹身退出三丈，收了剑。快活王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数，前冲了一步才收住去势，唤作莲儿的女孩儿几番扑击下也微喘起来，一张苹果圆脸越发红扑扑得可爱，她扭头对着林子喊：“哥，你早来了却不帮我，不帮我也不让我玩个痛快，我回去告诉公子看他怎么处罚你！”
叶尚疏见到刚才那番打斗，自是知道林中人的武功了得，只见快活王突然仰天大笑，笑毕一剑指着林子叫道：“什么高人，原来也不过是个只会在暗处使劲的缩头乌龟。今天我以一敌二自是不利，这快肥肉就先让你们俭了去，改日我快活王一定加倍奉还！”说罢就运起轻功，在泥地上一点跃如竹林不见了踪迹。
见叶尚疏呆立着有点摸不着头脑，莲儿笑吟吟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大哥哥，你已经脱险了，快跟莲儿走吧……”叶商疏却是一动不动，握着她的手：“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鳞霾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如何逼走那快活王？”
“噗嗤”小姑娘笑得满脸彤红：“大哥哥好精明的人一下子就问题，可惜莲儿我也不太清楚，你见了我家公子自然会知道。能告诉你的只有最后一个……”她说着嘴角带起一抹自豪 “那大肥猪中了我剑上的花毒，半个时辰之内运不了内功的，自然要逃咯。”
“花毒？”
“这花毒由三味配合，分开看每一味都是无色无味放在飞蝗石上，第二味在飞针上……”
“第三味在你剑上？”叶商疏从来没听过有这种奇怪的用毒方法，不禁对这个一脸无邪的小女孩心声敬畏。
“大哥哥真是聪明，刚才若不是藕哥哥唤住我，那只大肥猪的内功就要被我废咯……”语毕瞪起凤眼向竹林睨了一眼，，满是好事被扰的怨毒。
“可若不是大哥两次出手相助，小妹你现在恐怕早就被快活王捅出两、三个血洞了……”竹林轻响，一个绿衣少年从中走了出来，见他生得眉清目朗，是个给人感觉十分干净的孩子。女孩见了他马上嘟起了嘴：“臭荷叶，只会帮大哥欺负我，我一定要告诉公子……”
少年也不和她抬杠，径自来到叶尚疏跟前，抱拳行了个礼：“叶大侠，在下杭州挽荷山庄二管家陆叶，这位是义妹莲儿，我们义兄陆断藕有事已先行一步不能现身与大侠见面请见谅。我家公子也是久仰大侠‘叶不落’的威名，一直想要结识大侠，所以就派我们几个前来寻访，不想正遇上大侠蒙难，就冒冒然出了手，也希望大侠不要见怪……”“不敢不敢”叶尚疏也赶紧抱拳还礼，心中暗度这挽荷山庄以前怎么从未听说，想开口问又怕冒犯了，心中惴惴。而眼前这个少年人年纪轻轻讲话竟如此世故，想来也是在江湖上混的久了。见他面露困色，陆叶自是知道他的疑惑，也不点破，继续说：“那就有请叶大侠到山庄一叙……”
叶尚疏心想自己此行也是去往杭州，如果一路上有这几个高手相助应当会少许多麻烦，于是笑道：“刚才承蒙几位少侠出手相救，叶某不胜感激，只是……”
“只是不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对吗？”莲儿一下子接了上来，凤眼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你们这种人就是不爽气，讲一句话里有半句都是恭维巴结真无聊。我们公子就是早年在江湖上赫赫威名的司徒夏至的儿子啊……”听到司徒夏至的名号叶尚疏自然是觉得如雷贯耳。这位人称“刀枪棍三圣，擒拿手冠绝”的司徒老英雄也确实是盖世的豪杰，据说他曾在一盏茶的时间里取了金陵第一采花大盗夜枭的首级，又在三招之内败退了前来为他报仇的“飞禽”、“走兽”两大高手。他的事迹纵然不是江湖人，连街头卖糖糕的小贩都说得出几件……只是近几年他似乎有意淡出江湖，带着妻儿归隐山林了。“司徒老英雄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
见叶尚疏一脸的敬畏之色，小姑娘更加高兴了：“这就好了，他老人家在杭城外龙井茶园处买了处地产，因为最爱荷花所以取名挽荷山庄，这两年老英雄携夫人去远游了，自然留下我家公子暂代庄主之职啦。大哥哥别再废话了，有什么话我们路上慢慢讲……”说着她就又扯起叶商疏的衣袖。
叶尚疏见怎么也拗不过她，就将信将疑地跟着她走了。“那个人”委托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现在又摊上了把莫须有的宝刀和什么挽荷山庄的公子，叶尚疏觉得行走江湖十几年来还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头大的。
竹林间再次回复了宁静，只有泥地上的几串足印昭示出曾经有人在此停留，不久后的又一场雨会把这些痕迹也抹去，就如同其他的许多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