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书魂》南朝烟华

15、交换的人生8

　　高棠洋洋洒洒说了好大一通，最后竟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太有道理了，自我陶醉一番后才想起来看看李萧然的反应，却见对方始终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压根没听到他讲的是什么。

　　“喂，大小姐，说了这么多，好歹给个反应啊？”高棠方才打起的鸡血登时冷下去一半，臭着一张脸，不爽地看向李萧然。

　　沈家那栋别墅已遥遥在望，李萧然终于肯将车停在不远处拐角位置，转过脸来，一双清冽而剔透的眼不避不讳：“你刚才说的都很有逻辑，就算李尹听了，想必也会忍不住点头。”

　　听到李萧然这句由衷的夸赞，高棠嘴角不受控制地开始上扬，然而，他终究没得意太久，只因李萧然接下来那句“只是……”

　　“只是，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李萧然的神色忽然变得无比认真，使得高棠不由愣住。

　　“从文字发明之日起，书籍就开始诞生，在如今这个网络世界，书籍的数量更是以超乎几何级的速度增长，但，不是随便哪一本书，都能诞育出书魂的，这不仅需要书本的质量，更需要生生不息的人望。它们与人类不同，生来就充满智慧和情感，是文明真正的精华，它们或许会因为不懂人世间的规则而做错事，但它们的心，从来不盲。”

　　李萧然的目光深静如水，那一刻，高棠竟恍然觉得自己似乎能透过她，看到一个非常讨厌的人的影子。那个人阴险狡诈，说话从来不算，人品更是差的令人发指，却不得不说，那是他高棠生平五个手指数得过来的，打心眼里钦佩的人之一。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人给过李萧然一句评价——钟灵毓秀、蕙质兰心，这么高的评价，那人从未给过任何员工，甚至包括一直信任有加的李尹。

　　“我相信，书魂没有任何理由选择孙熙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身上没有光，从来不会入它们的眼。”李萧然靠在椅背上，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车窗外低垂的树叶，仿佛在她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罩上了一层轻纱。

　　高棠动了动嘴角，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对于书魂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个问题，莫说他与李萧然之间，其实书屋中随便哪两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见解。

　　清高孑然的李萧然一直坚定且虔诚地相信书魂的无辜，作乱者唯有人心，正如现实而直白的他一直认为这帮在外生事的书魂才是祸乱的根源一样。

　　这就好比一个人吸毒，你可以说这都是因为其人自控能力太差，但也不妨碍其他人认为这都是毒贩子的错。

　　高棠将脸转回来，耸耸肩一脸无谓：“好吧，既然我答应了李尹协助于你，该怎么做，你拿主意。”他说到此处，又是微微一顿，一脸古怪地问，“那么现下，你将车停在这犄角旮旯里，又是为了做什么？”

　　“等。”

　　“等？”高棠撇了撇嘴，眉梢不自觉上扬，“等什么？等那本书自己窜出来？”

　　“今天星期六，现在是下午一点整。按照往常的安排，沈父一早会去乡下找朋友钓鱼，沈母则会在午休后，大约一点半的时间出门，好去女儿‘沈惠佳’住的小区蹲点。”面对高棠语气里淡淡的嘲讽，李萧然毫不在意，反而耐心细致地解释，“但是，有一个人是一直留在家里看书的，等她一出门，我们就上门去找他。”

　　“你要找沈一名？”高棠愣了愣，在脑海中搜索到那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沈家小弟后，不禁一头雾水，“你找他能干什么？再说了，找就找，干嘛避开他的父母？”

　　“我找沈一名，是因为他是沈家如今这三个人里面，唯一一个可能说真话的人。”李萧然淡淡瞥了他一眼，忍不住给了句提示，“你细想想昨天我们去沈家的场景，沈父是什么样的，沈母又是什么样的？连女儿和前男友分手以及分手的原因这种事情都要讳莫如深，你能指望他们说出什么来？”

　　回忆起那古板固执的沈父和传统贤惠的沈母，高棠不得不承认，李萧然说的话有几分道理。然则好不容易找出个可以杠的点，他忍不住想说几句沈一名这个屁都放不出一个的男的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之类的，冷不防李萧然递过来一根能量谷物棒。

　　“太闲的话，吃点东西，反正今天午饭是赶不上了。”李萧然的目光依旧盯着沈家大门的方向，顺手掏出个零食，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高棠。

　　面对李萧然这个态度，高棠满脸嫌弃地推开她的手，将头转向一边，完美地演绎了一只猫主子拒绝投喂的傲娇相：“我高棠，不受嗟来之食。”

　　“没问题。”李萧然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正要将那谷物棒丢回去，不妨被这位“廉者”半道截住。

　　“我们这些人虽不吃不喝也死不了，不过饥饿感还是会有的。我又不欠你的，干嘛要为你挨饿？”说罢，高棠翻了个白眼，慢条斯理扯开包装袋，一口咬在谷物棒上，泄愤似的大口咀嚼起来。

　　想他高棠，风流倜傥，英武过人，多少书屋的疑难杂症处置不能？如今倒好，沦为一个小丫头的助手不说，还屡屡判断失误……不行不行，有机会他一定得扳回这局！

　　高棠正忿忿想着，冷不防听到李萧然一声“出来了”，一口坚果卡在喉咙里，却硬要忍住不能大声咳嗽，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一张俊脸涨成了煮熟的大虾。

　　“我就知道，你们终究是要回到这里来的。”沈一名嘴上说着“你们”，眼睛却看向李萧然，他显然没有忘记，昨天当高棠光顾着和母亲说话时，这个清雅淡然的女孩刻意看向自己的目光。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李萧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少见的，温柔的微笑，话语里别有深意，“你早就已经成年，不再需要有大人在，才能邀请陌生人上门了吧？”

　　沈一名脸色微微一变，沉默半晌，却是侧开身子，让他们进来。

　　这回没有了沈父那个固执老派的老头在，高棠显然要自在许多，在客厅转悠一圈，就坐上了上次沈父的位置，翘着二郎腿，一副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沈一名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转身去为两人倒了水：“我妈那些瓶瓶罐罐不好动，主要怕她发现今天家里来客人，就不给你们奉茶了。”

　　“哦，没事，随意就好。”高棠摆着手，好似他才是主人一般。

　　沈一名抿了抿嘴，在自己昨天那个位子坐下。

　　“一名，听说你最近在备战A大研究生入学考试，不知道准备的怎么样了？”李萧然在靠近沈一名一侧的长沙发上坐下，用的是高棠从未有幸听过的柔声细语。

　　沈一名脸红了下，声音小的仿佛蚊子嗡嗡：“还……还行吧，不过A大是全国排前三的名校，报考我这个专业的人很多，我也……没什么把握。”

　　不知为何，平日里从不敢和父母说的话，今天见着李萧然，沈一名竟能毫不困难地说了出来，然而，他一说完，便习惯性地感到忐忑，小心翼翼抬头，生怕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失望。

　　然而，庆幸的是，眼前这位比他偷偷暗恋过的，素有高冷女神之称的校花还要多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这么说，便是高手过招了？这么难的事还有勇气二战，真是太棒了！”

　　沈一名的脸更红了几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不敢再多看李萧然一眼：“没有没有，是我太菜了，要是换做我姐姐，她都不需要考，都能直接保研了。”提到姐姐，沈一名的神色不由微黯，“……自从姐姐变了以后，她就不认我了……”

　　“那个不是你的姐姐……”李萧然试图安慰他，却不想，这看似软糯没脾气的年轻小伙静静摇头，一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竟是坚定之色。

　　“我知道，可真正的姐姐这些年也从未出现过，她……怕是早就对我们这个家失望透顶了。”沈一名再度低下头来，深深将脸埋进双手，“不要说爸爸妈妈，就算是我，有时也忍不住想，倘若这个家只有姐姐一个孩子，她又是个男孩儿，或许对所有的人来说，结果都只会更好。”

　　他的声音越发哽咽，连肩头都忍不住开始微微耸动，李萧然抬起手来，欲拍拍这个小伙的肩膀，却停在半空后，慢慢放下。

　　从沈父的言行举止以及他与沈母的相处方式上，不难猜出沈家重男轻女；而从沈惠佳的成长环境、性格、择业甚至挑选男友的标准，也不难看出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事业心；而根据这些种种，更不难进一步推测出，沈惠佳之所以要与人换魂，很可能基于她的一个迫切而扭曲的愿望，那就是像一个男人一样在这个社会上有所成就。

　　而这一切的一切，扭曲的根源，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痛哭失声的年轻小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