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迷不悟（池苏）》大猫有点困

13、第 13 章

　　外间动静终于远了，只剩水声潺潺。两人放松下来，唇舌分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氛围微妙，难以言喻。
　　池铁城的手还环在腰上，周围都是他的温度，他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麝香、某种甘苦的药香，还有一点点……妖气。
　　“你怎么了？”苏文谦偏了头，把他推开，却又被一把揽近。
　　“我想你。”池铁城轻轻嗅着他的头发，“我想你想得要发疯了。这三年每天都想着你，又不敢来见你。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好好地呆在观里，还是做你闲云野鹤的修道人。”
　　他无数地想问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我想见你”这种人生疾苦？即便用忙碌，用酒精，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去堵，最后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幸幸苦苦铸就的坝就塌了，积蓄着的思念一溃千里。
　　忍不住，就不忍了吧。
　　苏文谦难过地去看池铁城的眼睛，“你是因为有妖气才不来见我？”
　　之前不多的几次接触，都以为他是和妖怪走太近了沾染上的，但是靠得如此之近，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他的妖气是源于自身。
　　“你发觉了？”池铁城身子一僵，不动声色的放开了他。
　　“真是因为这个？”苏文谦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底有暗暗的愤怒在酝酿，“池铁城你是不了解我还是不了解师父？你因为这个事情就失踪三年杳无音讯？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一起解决吗？”
　　他的眸子湿漉漉的，执拗地，又像是某种小动物。有池铁城不敢直视这对双眸，只是回身去捡地上的枪，“这事说来话长，有机会我会认真给你解释，现在我们先出去，对了。”他又问，“你怎么来的？入口在哪里？”
　　“也是说来话长。”苏文谦知道他不想说了，目下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回答，“但是入口那边不能去，我担心有人埋伏。”
　　“行吧。”池铁城不置可否，试了试枪的准星，说，“我还记得路，就在那暗河上游。”
　　“那你刚才怎么不过去。”苏文谦跟着他跳出小洞，地面凹凸不平，他稳住下盘，踏起罡步如履平地。
　　倒是池铁城手脚并用爬得颇为狼狈。
　　“我一个人干不掉它啊，苏道长，那只鬼脸蜘蛛就盘踞在必经之路上。”
　　“交过手了？”
　　“岂止交过。”池铁城咬着后槽牙说，“老子端了它的老巢，如果不是子弹快打完了……”他一幅颇为可惜的样子，又拍拍苏文谦的肩膀，“还好遇到你了，硬干不行，咱们智取吧。”
　　“幻杀阵加水济决？”苏文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从小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练功一起降妖除魔的练就的默契无人能及，然而池铁城却摇了头说，“用束乙阵。”
　　苏文谦觉得奇怪，幻杀阵集两人的灵力，效果明显比一人操控的束乙阵好。
　　但是池铁城坚持，他也就照做了，心想也许他对环境熟悉，知道什么细枝末节的不同。
　　画完阵法，池铁城又问他：“你的剑呢？”
　　“过不了安检，让白噬和绛墨带着的。”苏文谦仰头闭了会目，说，“它们正在找入口进来。”
　　池铁城闻言皱了皱眉,“你现在能直接看到它们的视野？”
　　“能啊。”苏文谦睁开眼，略微惊奇道，“你不说我也没发现，从前得用术，现在念起就能看见，大概是相处久了道法深了。”
　　“你带了它们三年了？”池铁城追问。
　　“对啊。”苏文谦有点奇怪，“从前都是有任务才带，三年前一着急就逼曹师兄给我放出来了，后来师父没说什么，我也就一直带在身边。”
　　池铁城叹了口气，从后腰上拔出把手枪扔给苏文谦，“你用这个吧。”
　　苏文谦接住后有点傻眼，冷兵器他是行家，但是热兵器就……
　　“不用瞄得特别准，大概往那个方向开枪就行了，子弹是特制的，刻有寻妖符，会自己修正方向。”池铁城过来手把手教他，“保险在这里，开枪前这样打开。但是手枪射程不够远，你记得尽量用法术轰它，实在离得近了再开枪，争取逃离时间。哦对了，记住子弹只有十二发，数着来。”
　　就像从前手把手教他画符舞剑一样，池铁城一样一样给他解说。完了自己在对面找了个高处落脚，端起了枪。
　　引君入瓮的把戏他们合作了很多次，只不过从前池铁城有玄剑在手。他灵力强劲，道法也彪悍，经常在前方大开大合地直接接触妖怪，而苏文谦身手轻灵负责法术远攻。不过这次反过来了，苏文谦在正面引着蜘蛛，池铁城在高处火力支援。
　　水济决压制了这东西的行动速度，束乙阵起阵之后，阵内之物只要伤就会加倍流血。池铁城枪枪打它要害不让它出阵，苏文谦则用杀妖符在它身上轰出一个又一个小洞，磨了很久，终于解决了这个碍事的大家伙。
　　阵法刺眼的红光逐渐弱下去，池铁城丢了枪从高处跳下来。
　　“师兄，你不觉得这蜘蛛看着眼熟吗？”苏文谦不自觉地唤了从前的称呼。
　　池铁城端详了一阵，“肚皮上有人脸，看起来确实挺像摄魂蛛，但是大小不对啊。”
　　苏文谦也觉得不对，普通的摄魂蛛只有指甲盖大小，妖力小得几乎不算是妖怪，虽说名字是摄魂，但也仅仅能用口钳夹住人的一魂或一魄，也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一刻钟就松口了。被夹的人仅仅会丢失一段时间的记忆。是以有些心术不正之人会将其豢养起来做偏门营生，比如从前经常有某某人在大街上被拍了一下就失去神智任人摆布的新闻，多半就是这摄魂蛛搞的鬼了。不过后来民宗委组织过一次大规模的清剿，这种蜘蛛也就销声匿迹很少再见了。
　　“体型大也有体型大的弱势。”池铁城抽出把军刀熟练地切开蜘蛛腹部，伸手进去掏妖丹，一边指挥苏文谦可以开个大点的照明符给他看看环境。
　　苏文谦皱着眉看他把整个手臂从黏糊糊的血肉里抽出来，嫌弃地想待会儿一定要离这只手远一点。
　　他甩出唯一的照明符，那纸冉冉上升，到了洞顶突然炸亮，明亮的光线一瞬间照亮了整个洞穴。
　　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是略微狭长的形状，他们在三分之二的位置，再过去是一条暗河，河那边堆叠了好些白色的东西。
　　“就是那边，刚刚我狙死了几个小的。”池铁城收好了妖丹，想来拉他。
　　苏文谦错步避开，两步走到了河边。
　　“欸你走慢点。”池铁城完全没注意到师弟对自己的嫌弃，随即也注意到河上的异样。
　　像村里经常看到的那样，河道中间放着几个石墩，上面盖着长长的木板。
　　桥？
　　过去之后是一小块干燥的石台，石台边倒着几个小的，八只爪收在一起，远看像是花骨朵。而台上堆叠着的是……卵，数以千计的卵，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
　　苏文谦引了个灵火，正想丢进去，突然发现兜里的指魂符抖动不停，放它出来之后，它奔着其中一个卵就过去了。
　　他只好忍着恶心在这堆卵里面爬上爬下，终于找到缝隙里那一丝莹白的魂魄。
　　“曹必达？”池铁城看苏文谦小心翼翼地把这个魄收进锁魂囊，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他怎么了？”
　　“他死了。”苏文谦蹲在暗河边洗手，洗完手又甩了个灵火过去，那堆卵触火既燃，烧得劈啪作响。
　　一直到火焰熄灭，他们都没再说话，曹必达是外门弟子，十八九岁才拜在师父座下，虽然有天赋，但为人也十分跳脱，总想把外面那套搬到观里，经常念叨着宣传经营自媒体什么的。池铁城和苏文谦跟他不对付，三人在一起经常斗嘴，有时候斗着斗着就开打了。
　　然而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两人的事情，山上闭塞，他从前带上来的游戏机和漫画什么的，也的确是借给他们玩过。如今突然就死了，两人若说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随着燃烧，蛛卵渐渐干瘪塌陷，居然露出后面挡着的一处凹陷，里面蜷缩着两具尸体，都是干尸，面目狰狞，胸口一个大洞，看起来像是被蜘蛛的口钳洞穿过。
　　池铁城上前翻找，从衣服上翻出一个钱包，里面有身份证，写着李向阳三个字。
　　苏文谦注意到他们的后面有一处放着一只小木凳，凳子上放着一只瓷碗，碗口正对着一支洞顶垂下来的小石笋，已经被敲掉了笋尖，露出发白的内芯。
　　“这是什么？”苏文谦把那碗拿起来看，碗底有一点深红的液体，虽然只有一丁点，但里头充沛的灵力仍然莹亮发光。
　　池铁城劈手抢了过来，拿着仔细看了很久，就是个普通白瓷小碗，看不出个所以然。拿给池铁城看，他翻来覆去也看了很久，皱着眉表示还是看不懂。
　　他俩又在洞里转了一圈，除了几个小蜘蛛之外也没发现其他东西，两人就把能见到的蜘蛛都弄死了，开始顺着暗河往上游走，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两个洞口。
　　“这边。”池铁城摸了摸洞口旁的记号，带头进去了。看来这地下是卡斯特地貌，岩石被从前的水侵蚀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是岔洞，然而走着走着，两人还是迷路了。
　　“这路不对啊。”两人蹲在不足一米高的洞里，池铁城摸了额头，眼前的路显然走不下去了，两人准备退回去。
　　这时候身后的黑暗里，突然有浓重的喘气声逐渐靠近。
　　池铁城紧张地绷紧了身子，苏文谦却面上一喜，按住他说，“别担心，是白噬和绛墨来了。”
　　两匹狼哼哧哼哧地出现在黑暗里，明黄的眼睛像四只小灯笼，它们围着苏文谦一阵乱拱，完了又哈着舌头舔池铁城。这次，有了白噬的鼻子带路，他们没有再迷路，还顺带找到了失散的单棱和和尚。单棱没事，就是找不到师父气得直咆哮，和尚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四人走走停停又是许久，终于得见天光。
　　此时正是暮色四合，辽阔的荒野一望无际，地平线上远远压着一轮熔金般的落日。
　　苏文谦回头，发现自己是从一处土洞爬出来的，因为刚刚在地势起伏的凹处，极其隐蔽，稍微远点就看不见的。
　　洞前停着两辆黑色的牧马人，左边那辆顶上蹲着只一人多高的大鹏鸟，羽毛猎猎，极其威武。它的爪子底下摁着个人，满脸都是血，正在哼哼。
　　看来之前没让振鹏跟着追下去是正确的决定，池铁城就觉得这洞看着跟兔子洞似的，说不定也跟兔子洞一样狡兔三窟，就让振鹏在天上巡逻，还真给逮到了。
　　那人一见池铁城就撕心裂肺地哭喊，“误会啊池总误会，我真的没有跑啊。”
　　“误会？”池铁城抽出军刀拍了拍他的脸，笑肉不笑道，“你好好说，说得好就是误会，说得不好就不一定了。”
　　然后他一挥手，大鹏鸟扑闪了几下翅膀，把那人从车顶推了下来，咕咚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和尚看了他一眼，拉开车门上去找药箱，单棱弯下腰在那人耳边吃吃地笑，“张旺呀张旺，有几分本事呀，蛊虫都给逼出来了，想扮猪吃老虎呀？欸对了，北伐呢？北伐还没出来。”
　　她急匆匆地转身，一边说师父我去找他一边化成猫跳进洞里。
　　苏文谦看了一眼白噬，它便也跟了上去。
　　“这里风大，你去车上坐着等我。”池铁城把苏文谦赶到车上，自己抓住那人的脚，把他拖到另外一车后面去了。
　　哭号声隐隐约约从车外传来，苏文谦忍了一阵，又开门下去，正好看见池铁城往那人脸上砸了一拳，他的眼神又冷又狠，让人陌生。
　　“师兄。”他迟疑着，“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池铁城摸了摸指关节，理了理头发顺了口气，才说，“这小子没一句实话，骗我们来这里，还想弄死我们。”
　　“不是啊不是啊”那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争辩，“我二舅姥爷真的住这里啊，但是我找不到他了，已经半年找不到他了，你们又非要逼我来找他，我也是没办法啊。”
　　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苏文谦大概明白了，这里是他的老家，底下的溶洞是当地古老的取水洞，从前旱季的时候，大家都在里面的暗河打水，是以当地人对它都很熟悉，只不过最近十来年通了自来水，那个洞就废弃了。
　　他想借着对地形的熟悉逃跑，是以骗他们来了这个方向后，假意下车尿尿钻洞跑了，只是没想到这些人还留了后手。他刚从另一个洞口出来就被从天而降的大鸟飞扑在地。
　　关于那红色液体的事情，他也知道不多，只知道是二舅姥爷突然拿出来卖出来给他试试的。而且他一直强调，二舅姥爷虽然坑蒙拐骗确实养过摄魂蛛，但是绝对没有养过那样大尺寸的怪物。再说从前那地底下也没有那样的怪物，不然当地人怎么敢进去取水。
　　一番哭诉下来，真的是把底裤都吐干净了的样子，池铁城就让振鹏绑了他扔上车。
　　晚上在戈壁滩开车十分不安全，再加上向导已经被揍的晕了过去，池铁城决定就地休息，明早再走。
　　和尚包扎了脚搬出来一箱水和干粮，又在车前燃起一堆火，又搬出几个小马扎，苏文谦就和池铁城肩并肩坐着。
　　天顶上的北斗星缓缓升了起来，没有城市的灯光，戈壁的夜空极其干净高远。
　　终于有了好好说话的时间。
　　“池铁城，你点个灵火给我看看。”苏文谦突然问。
　　为什么用枪，为什么不愿意用双人阵，为什么步履蹒跚，答案昭然若揭。
　　但是池铁城避而不答。
　　“嗨，这不是有火吗？”他扔给苏文谦一瓶水，自己也拧开一瓶，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喉结耸动，其上的汗珠闪闪发光。苏文谦看着他，又问，“你真不知道曹必达是怎么死的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池铁城转头过来。
　　苏文谦毫不避讳，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养的灵蛇呢？”
　　“这个啊。”池铁城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三年前就死了。”
　　“杨之亮又是怎么死的？”苏文谦步步紧逼，池铁城终于听出他语气里的执拗。
　　“你到底想问什么？”他好脾气地放下水瓶，转过身子。
　　苏文谦捏紧了手指，一字一顿，“是不是你杀的？”
　　池铁城闻言默了一会儿，他握起苏文谦的手，沉声问，“你信我吗？”
　　“信。”苏文谦用力回握。
　　火光摇曳，忽明忽暗，他的眼里却只有一汪纹丝不动的星光。这光仿佛扎疼了池铁城，他稳了稳，才又说，“不是我。”
　　随着这三个字出来的，是一口气，苏文谦整个人都松了，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自己有多紧张。
　　这时候单棱和北伐回来了，一照面北伐就愣了，怎么凭空冒出个师叔？他对单棱使眼色，单棱挤眉弄眼地把他拉到一边，两人小声地叽叽喳喳了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此时月亮已经升到最高，两匹狼仰天长嚎，它们的声音悠长辽远，像是古老的巫祝神歌。
　　两人换了十指紧扣的握法，池铁城的手上用了力，把苏文谦攥得有点疼，他好像用了很大力气去说，“阿谦，我病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霸道的蛮横的，从来不愿意把弱点展示给人看。小时候，就算是烧到四十度，倒下之前一刻也绝对不会哼一声。但是今天他说，我病了。
　　苏文谦心如刀绞，眼圈逐渐红了。
　　“别哭啊。”池铁城摸了摸苏文谦的眼角，笑道，“你不是想知道苍结山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