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月光流落街头》冬凌子

2、第 2 章

　　一场来势汹汹的致命流感席卷全M，据说感染上该病毒的人会逐渐被侵蚀脑部，变成行尸走肉的僵尸，失去人性，见人就咬，直至一点点腐烂，失去行动能力，被咬的人，同样有很大概率被感染上。此病虽与狂犬病有异曲同工之妙，病毒毒株却较之差距十万八千里，不仅会通过体/液传播，还能通过空气、飞沫传播，高温难以消灭，潜伏期长达七日，防不胜防。没有疫苗，大医疗机构一时间也束手无策，为了防止国民恐慌，M国领导将此时按下，却不想，此举加速了病毒的传播，M国国内形式迅速白热化，些许风声泄露出去，海外国人纷纷踏上了返国热潮。

　　綦江市的火车站建成已有数年，陈旧却不失恢宏，宽阔的广场上人来人往，逐渐汇入长龙，有秩序的排队进站。M国情况暧昧不明，直到国内出现了病例，才引起高度重视，中午国视台出台了隔离令，各地反应迅速，将抗疫举措第一时间传递一线。许多国人也是惶惶，不觉间保持警惕，人与人之间间隔着安全距离。

　　抱着海绵宝宝的男子气喘吁吁，在一众旅人中格外突出，他撑着膝盖大喘几口气，眼眶里那双黝黑圆润的眼珠在一个个旅人间逡巡过去，格外认真，似乎在搜寻什么。

　　然而，点点失望浮现。

　　明明说过，会在这里等他。

　　他慌乱的在人群里穿梭，大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引得路人频频回望。虽然戴着口罩，仍是引来了不小骚动。

　　很快工作人员敢来，试图阻止他过于激动的行为，并告知可以提供帮助。见一群穿着正式的人围上来，男子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大声呼喊救命，鲁莽的推搡围过来的人，言行间皆是害怕。

　　不像个成年人，那眼里的纯真毫无掩饰，工作人员大概明白了，这男子智商有些不正常。

　　眼见聚集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几个工作人员不得不强行将人架走，驱散了凑热闹的人，再次呼吁大家保持距离。

　　老李是火车站的老员工，最早注意到这名男子，上级把男子交给他负责，男子如今的情绪已经被暂时安抚住，乖乖的坐在接待室的铁椅上，紧紧抱住怀里的海绵宝宝，眼里透着防备。但他眉眼好看，蹙起的眉尖像是画里走出来一般，总让老李想起电视里某个明星，却又想不起具体名字，可惜了这副钟灵毓秀的好皮囊。却是个傻子。

　　“诶。”老李叫他。

　　“？”

　　“你，你，说的就是你。”

　　反复确认是在叫自己，男子缩缩脖子，几乎将自己缩进毛绒绒的羽绒服里，带了几分怯意。

　　老李走到他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蔡…蔡铭道。”大约摄于头顶传来的压力，男人结结巴巴的回答，声音不大，听上去倒是清朗悦耳。

　　老李皱皱眉头，反复核对板子上寥寥几条信息，都是这傻子提供的。

　　“你的妻子的名字是胡明娜？确定没错？”

　　“嗯。”

　　“号码是…”

　　“xxxxxxxx”这次男子比他回答的还快，抢答完毕，还颇有几分得意。

　　老李无奈，拿出手机拨了号，可惜电话那边是机械的女声，反复播报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怀疑自己打错电话，老李核实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核实，确定没错，再拨号，还是一样的结果。

　　“你确定是她的电话号码吗？”

　　蔡铭道捣头如蒜，老李手上的笔在板子上敲了敲，忧心忡忡，或许要联系上他的家属，有点难。只能尝试在系统里查一下相关记录了。

　　“你们的火车票是今天的？”

　　“嗯…”蔡铭道又恢复了怯生生的模样，仿佛陷入了回忆：“是娜娜带我来的，说今天要坐火车回家去，可妞妞想要橱窗里的海绵宝宝，娜娜让我去买，给了我钱，她说她和妞妞会在原地等我，我走去了，可等我回来，没看到她。”

　　仿佛鼓足所有勇气一般，那个叫蔡铭道的男人仰起头望着老李，问：“您能帮我找找我的妻子和女儿吗？”

　　“刚刚我们在广播里帮你播报了，可是一直没人联系上，我想，她可能已经离开。”看着男人可怜巴巴的模样，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老李忍不住安慰他：“或许她也在找你，所以才和你错过了，你可以在火车站再等等，也许再晚点，她会到火车站来接你的。”

　　“真的吗？”

　　小孩般的希冀反而让老李不确定起来，但他想，这个时代，总不会把人丢弃不管吧，即使这个人似乎在智力上异于常人更何况，从他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家境应当是不错的，手上佩戴的是一款相当名贵的手表，他在电视广告里见过，价值不菲。于是他心虚的点点头，脚底抹油找借口溜了。

　　大概，会来的吧。

　　把核实好的信息交给领导，老李嘘了一口气，从办公室出来，长长的走廊十分安静，透明的玻璃将来来往往的人流声响隔绝在外。

　　那个叫蔡铭道的男人被安排在火车站大厅的铝合金座椅上，干净澄澈的眼睛滴溜溜看着每一个在他身前走过的人，亮的吓人。

　　旅人匆匆来去，却没有一位为他停留。

　　转眼间，太阳已经落山，连带蔡铭道眼中闪闪的星辰也晦暗下去。他不敢去想，他可能被抛弃了，这个想法太过可怕，以至于他的手指紧张的抓紧海绵宝宝柔软的小手，如今，这只玩偶成了他唯一能抓得住的东西。他企盼着，娜娜赶紧将他带回家，即使那个家在不见人的角落充满了血腥。

　　连续了一整天的老李有些口渴，背着手在火车站巡查一圈后，去办公室给保温杯注满了水，透过玻璃，他又看见了白日那个傻男人，竟然还在。他收了水杯，踱步到他面前。系统里并没有一个叫蔡铭道的人的信息，而胡明娜也没有。

　　老李并不是陌生人，当人站在蔡铭道面前时，他并没有感到紧张，他只是把头搁在海绵宝宝上，虚无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你的妻子，没有来？”老李问。他报上去的电话后来打通了，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对方表示并不认识什么胡明娜，温和地提醒他们可能是打错电话了。也许真是傻子记错了也说不定。

　　可怜的男人缓缓摇头。老李眼神里带上悲悯，在他身旁坐下，因为心智被抛弃，在这个年代也是少有的事，或许得交给警察局处理。一阵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他这才想起来，这倒霉的小家伙已经一天没吃过饭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速食面包，递给他。

　　口罩被拉下蔡铭道小口小口的咬下面包，格外珍惜。

　　果然是一张帅的天怒人怨的脸，好生眼熟，却又记不起在哪见过。老李斟酌问：“你还记得你家住在哪里吗？”

　　“唔…”男人小口小口吞咽着面包，扣了扣脑袋，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M，M国？”

　　宛如一颗惊雷炸起，把老李整个人吓得蹭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

　　“M、M国？”老李吞了吞口水，反复验证，那眼神，像极了在看一具僵尸，恐怖不以。

　　他习惯每天准时蹲点时事新闻，更何况，火车站紧张的气氛，不正是因为M国流感么？隔离令颁布才一个下午，病例却涨到了五例，电视里那被捆扎担架上仍在竭力挣扎嘶吼的人，早已没了身为人的模样，眼白上翻，像野兽一般凶相，随时要穿过屏幕将人扑咬。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病例全是输入型。

　　“是啊。M国。”蔡铭道捏着面包老实点头，诚恳得不行。老李身体动起来，快速后退了几步，和男人拉开距离，那点可怜的怜悯早就烟消云散，反而像躲瘟神一般。

　　即便不通人事，蔡铭道也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劲，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今早刚下飞机，娜娜就带我们来了火车站，”他从位置上站起来，想为自己辩解，却被喝令站在原地。

　　“你不要动，M国回来的人，应该在医院隔离才对，你怎么会是漏网之鱼？”

　　从M国回来，是个傻子，被家人抛弃，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他的家人一定是因为他身上有病，才不得不中途抛下他！老李有些后悔随意接近陌生人，万一他被传染了，他的家人该怎么办，一大家子谁来养活。该死的好心，一切糟糕透了，胸膛沉重而治窒闷，呼吸困难。

　　“我不是鱼，我是人…”

　　“你闭嘴，请你把口罩戴上，不要传染给我！”

　　一时激动，老李却忘了隔离令是在中午颁布，而傻子，早上就已经到了綦江火车站。他烦躁的掏出手机，打了110，一边和警察说明情况，一边小心翼翼的和蔡铭道保持距离。

　　察觉到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里的不虞，蔡铭道不明白，刚刚还和蔼可亲的老伯，怎的突然对自己保持警惕，那眼神他可太懂了，娜娜打电话喊家庭医生的时候，就会那般小心翼翼的不停偷看他，那眼神里的防备如出一辙，然后他会被破门而入的白衣天使们擒住，按在地上，不顾他的挣扎，把粗粗的针管狠狠的扎进他的手臂里，他明明，没有病。危机感浮上心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逃字，他得逃，逃的远远的，不然会被捉住的。

　　他不顾一切冲了出去，撞了什么人，后边的人在喊什么话，一概不知，只闷着头往出口的方向冲。冲出门口的瞬间，他看到身后果然有几个穿着和老李一样制服的人在追赶他，他怕极了，急切的想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叫人再也找不到。

　　躲进一个幽暗的巷子里，蔡铭道急急的喘上几口气，他太累了，不想再跑了，可那些人一直追着他，阴影里有个破损的垃圾桶，一人高，他顾不着难耐的臭味，将自己藏了进去。

　　那些追赶的声音远去，他却不敢出来，紧紧缩成一团。海绵宝宝被他藏在羽绒服里，避免弄脏，他回忆着妞妞天真无邪的笑脸，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他好害怕，可是，谁能带他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