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记》柒陆76

6、煮面

　　不知不觉，夜已很深了，窗外的风却一刻也未停歇。

　　呼呼风声，由远及近，带着摧枯拉朽、毁灭一切的气势，撞得窗哐哐直响。

　　我紧了紧衣领，起身关严窗户，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再回到桌案旁时，对面少年还是方才那个姿势。

　　烛影摇摇晃晃，映出乌黑之中一点银光。

　　我突然有些鼻酸。

　　他才十五岁啊，怎么就有白发了呢……

　　“嘿，”我趴在桌上歪头看他，“饿了没？”

　　他怔怔抬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从沉重的军中事，陡然一转，落到了吃上。

　　“不......不饿......”

　　我挠了挠头，“可是我饿了诶……”

　　“啊？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会做吃的吗？”我期待的看着他，“不用特别复杂，一碗面就行......”

　　****

　　面粉，水，鸡蛋，青菜，一应辅料。

　　食材齐全。

　　朋欢挽起袖子，原地傻站了片刻，还是翻箱倒柜的找了条围裙，别别扭扭的扎在了腰间。

　　别说，骠骑营将军的便衣，制式还挺好看。

　　黑衣，玉带，窄袖，阔袍。

　　就是这人嘛……我嫌弃的瞥了眼。

　　啧啧......拧着眉头，满脸郁郁，谁欠了他钱一样。

　　我坐在厨房的小方凳上，低头专心捏着酸胀的小腿。

　　“朋欢。”

　　“嗯？”

　　我抬起头，“我不吃葱。”

　　“哦。”

　　“还有......姜......奥，还有蒜......”

　　“知道了。”

　　我换了另一条腿，“朋欢。”

　　“嗯？”

　　“面要软一点。”

　　“好。”

　　我眯了眯眼，“也别太煮的太烂。”

　　“知道了。”

　　欲哭无泪......

　　我漠然望天。

　　这个认死理的小孩儿，怎么这样难搞啊！

　　我强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诶！你给我开心一点哦！你不知道心情不好的人做出来的食物也会不好吃吗？”

　　他抬起手背蹭了蹭脸，愣愣道：“谁说的？”

　　“我娘说的！”我瞪眼道，“笑！不许愁眉苦脸的！”

　　他听话的咧了咧嘴角......

　　失败。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无奈的撑着头，“算了算了，你快点，我要饿死了……”

　　“哦，马上就好。”

　　他一手提着大勺，另一手先是滴了些油在勺内转了转。

　　然后，磕开一颗蛋，下在了勺里，小心的放进了锅中。

　　静静等了会儿，晃了晃勺子，一颗圆圆的荷包蛋脱开勺的内壁，晃晃悠悠在锅边的沫子中沉浮起来。

　　他这才扭头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只碗开始盛面。

　　“......裙子拖在地上了……”

　　“啊？”

　　我下意识低头，脚底下，桃粉色的裙摆拖在厨房未铺地砖的地面上，沾了一层黄黄的土，还有数个脚印......

　　“你不早说！这裙子才第一次上身！”

　　我懊恼的拎起裙摆一顿狂拍，灰尘顿时飞老高。

　　“诶诶！我端着面呢！”他忙侧身挡住，“都落碗里了！”

　　我只得又坐下，思来想去，忍痛放弃了挽救这条裙子。

　　“尝尝看，我很久没做了。”

　　那也不必担心，小月整天夸他的厨艺，牛都要吹上天了。

　　我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塞进嘴里，吸溜吸溜......

　　“挺好吃的！”我赞许的看向他，“没想到啊，你的手艺这么厉害！”

　　他赧然一笑，“只会些家常的......”

　　“已经很不错了！”

　　我是真的饿很了，一边往嘴里塞面，一边含糊不清道：“我就不行，我从前煮面，把面条煮的稀烂，阿彦嫌......”

　　我咳了两声，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

　　“学了多久啊？”

　　他握拳掩唇，咽下了口中食物才道：“父亲去的早，娘给人做绣品养活我和小月，尝尝顾不上煮饭......初时我也不会，大概有半年多，才渐渐像样了点......”

　　“是啊，”我点点头，“学做饭尚且得半年多呢……”

　　他筷子顿在碗边，一脸若有所思。

　　我偷偷观察着他神色，装作无意道：“我觉得吧，不论做什么，都跟煮面差不多，是需要心无旁骛的。越是想着糟糕的事，就会做的越糟糕。可若是开心的去接受它，那么，它也一定会顺利的接受你的。”

　　“所以啊......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更改，但是只要不沉溺太久，还来得及扭转接下来的局面啊……”

　　我曲起食指叩了下桌子，“别愣着，面要坨了！”

　　他没抬眼，盯着碗里的面，良久，埋头继续吃了起来。

　　这就？

　　又失败了？

　　苍天啊！

　　我不会了……

　　场面顿时反转。

　　换他把一碗面条吃的呼呼啦啦响，我却没了食欲，拿着筷子乱戳。

　　“我吃完了！”

　　他把碗往前一推，突然抿嘴笑了起来。

　　“干嘛？笑什么？”

　　他抹了抹嘴，“我也觉得挺好吃的。”

　　切！

　　我放下筷子，偏过头。

　　他却一直望着我笑个不停。

　　“嫂嫂你快吃，该凉了。”他把我的碗又向我推了推，拿起筷子递给我，“请——”

　　我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接了筷子。

　　“我罚他们了......”他含笑道，“按照军中规矩，私自出营者处十军棍，扣一个月饷银。聚众饮酒赌钱者处三十军棍，扣两个月饷银。打架斗殴目无法纪者处四十军棍，扣三个月饷银。我亲自监的刑，还警告他们，如有再犯，削除军籍，逐出骠骑营，永不再用。”

　　“你做的很好！”我吃了口面，“你记住，罚，一定要一视同仁，要么，还不如不罚。”

　　“嗯，”他接道，“若是罚得不公，或是罚了这个没罚那个，反而容易滋生怨怼。”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那你准备怎么奖？”

　　他挑了挑眉，十分不甘的疑道：“还要奖？最近操练一个个懒洋洋的，就他们那样，还要奖？”

　　“当然要奖！”

　　我推开空碗，“先不说操练的认不认真，单说今日这事，若是不奖，往后面对规矩，便没人再主动的去遵守了，而是被动的不违反罢了……那怎么能有积极性呢……”

　　他垂目思索了片刻，“这次全是李王二人带的兵在故意生事，我便只赏孔校尉治下的所有士兵如何？这样一来，既让大家看清我的态度，也能让孔校尉更忠心。”

　　“不太妥当......”

　　我摇摇头，“一来并非是李王二人治下的所有人都在生乱，你这么做，岂不是断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只能选择跟随李王二人？”

　　“二来嘛......”我沉吟着，“孔校尉和他的部下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只怕他不会感激你，反而还会恨你呢……”

　　“也是......那就全赏？只要是没犯错的......”

　　“全赏？骠骑营有多少人？”我大力拍了下他脑袋，“一万多人呐！我倾家荡产也不够你赏的！”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我这几日观察观察，挑些认真训练且恪守军规的典型赏如何？”

　　“这还差不多！”说到典型，我忙道，“其实，你现在是有提拔权的......”

　　他眼睛一亮，也振奋起来，不待我说完便接过话头：“对啊！我是有提拔权的！我不能老把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我得有心腹才行……”

　　“正是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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