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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隋大业二年 ...

  •   隋大业二年,滏阳县。
      坐在县衙大堂上的吴县令悄悄挪动了一下他略显肥胖的身躯,侧了一眼在一旁同样有些坐立不安的县主簿。堂下跪着的青年十分安静,一言不发,但其存在却无法令人忽略。
      吴县令咬了咬牙把矮桌上的卷宗再次翻开,这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
      事情的起因是他那横行霸道惯了的小舅子看上了一处宅院——这原主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早先已举家搬迁,只剩下几个家丁部曲看管着。他便用了点惯常的小手段,安了几个罪名把宅子抄了。一番折腾强占下来之后宅院的原主竟然回来了——要说现在这些年老的家丁都还关在牢里,威胁一下也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但这位自称是房主外孙的年轻人,对着本来就是胡编乱造、漏洞百出的卷宗逐一质疑,头头是道。
      吴县令心里有点慌了。滏阳县的天不算多高,但皇帝也离得挺远的。平日里他没少从脚下的地皮里搜刮油水,上头也乐得有人上供。在滏阳只手遮天惯了的他忽然对上这样一个对开皇律令和当今朝堂都如此熟悉的人,不免有夜路走多终于遇上鬼了的感慨。
      这年头,肯下功夫去啃律令的,八成是为了当官。能将律令啃得这么透彻的,八九不离十是上榜进士的水平了。且不论现在是什么官职,这么年轻的人以后升官的机会多得是,要是爬到自己头上去——吴县令暗暗扶额,他的为官之道就是不开罪任何一个官员,包括现在也许正坐在后堂一脸悠哉喝着茶的那位。
      一想到那位,他的头更痛了。
      一边的县主簿凑过来:“吴县令,我看还是把案子还给杜县尉吧。”
      “还?我们什么时候把案子交给他过?”吴县令翻了个白眼,“那小子万一捅出什么篓子,不得我们来给他收拾?”
      “县令,他们杜家是什么权势,还用得着我们来操心?”县主簿撇一眼堂下,“要是真的得罪了谁,杜吒身为昌州长史,能不出来替他儿子摆平?”
      反正再怎么样也总比现在好。吴县令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唤过身边的衙役,吩咐道:“去后堂把杜县尉叫,哦不,请过来。”

      衙役小跑着到后堂的时候,滏阳县尉杜如晦正双手捧着粗瓷茶碗,站在院子里往外望。见来的是平日里称兄道弟惯了的小柳,严阵以待的表情才有所放松:“怎么样?”
      小柳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还能怎么样,杜大哥你不是早猜到了么?”
      杜如晦悠哉地吹了吹碗里散出来的白烟:“你去和吴县令说,我还在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就行了。”
      “杜大哥……”小柳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对这案子这么感兴趣,会……”
      “会什么,马上换好官服奔出去?”杜如晦笑道,“我更好奇我们的县令会怎么处理这次的犯人,他们要是真的想推给我,不差这么一时半会的,你说呢?”
      小柳很无奈地耸耸肩,快步走出后堂。

      杜如晦的猜想没错,当天晚上,身为同僚的王主簿就找了其他事情,留他在县衙吃了晚餐。
      正是初冬季节,刚下过一场雪的院落里放眼望去白皑皑一片,晃着亮。身上的官服和窗下的积雪一比,还是显得太过单薄。
      杜如晦伸手拉了拉衣领,又抬眼看了看手边早就凉透了的茶水,把手上的讼状丢到条案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刚好能将座下打着盹的县主簿惊醒。
      “王主簿,这状书我已经看完了。你看这天也不早了……”杜如晦从书案前站了起来,理了理官服,“在下先行告退。”
      “等一下杜县尉!” 那位王姓的主簿之前还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听见告退二字立马精神起来,“吴县令要下官带讼状过来给杜县尉你过目,是要让你给点意见的……”
      “吴县令这样处理我并无异议,更何况我才刚刚入仕,在为官之道上还得多向各位学习。”年轻的县尉表情十分诚恳,甚至对王主簿微微一揖,但直起身来就抬脚往门口走去。
      本来还想再打打太极的王主簿也顾不上礼仪,一把扯住了杜如晦的袍袖:“吴县令的意思是,杜县尉之前对滏阳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上任数月,已经可以很好地履行县尉的职责了,所以吴县令这次只给个参考的意见……”
      “哦,在下明白了。”杜如晦转身把讼状塞进官服,随后再一揖,“外头就要二更天了,王主簿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眼看着那一袭青色的官服消失在过道尽头,王主簿狠狠跺了跺脚。
      “真是块木头不成!”

      回到县衙后的房间里,杜如晦也不点灯,把讼状拿出来放在桌上,随后缓缓坐下,叹了口气。
      他出身官宦世家,入朝为官是仗着祖父和父亲的恩荫。之前荫补的官职品级更高些,但临任命的时候,却被父亲给推辞掉了。
      理由他可以猜得到一些,父亲或许是怕自己性格太直,容易得罪人——故而亲自去找吏部的高孝基高侍郎,想在地方的官职里找个离京城相对近些的,先磨合磨合,过些年再调回来。
      高侍郎素有识人之名,在象征性地考过试之后,他笑着对自己的老朋友说道:“克明他天资聪颖,将来要成大器的,一个地方小官员怕是委屈了他吧。”
      在父亲的坚持下,杜如晦行过冠礼之后便到滏阳上任。县尉本应是个执掌刑狱和治安的官职,并不能算是清闲。然而杜如晦知道自己该怎么表现才能让父亲满意,对待任何事的态度都不甚主动,县衙里的人都把他当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看待。滏阳的吴县令也不给他什么实际的差事,甚至连审案量刑的活计都给一手揽了去——能光明正大地收赎罪的钱财、顺便拿点零花塞在自己袖子里的美事,还是不要劳烦旁人的好。
      今天这张讼状之所以会到自己这来——杜如晦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把状纸展开,上面字迹十分漂亮,大气且稳重。一想到这些字组成的,和字体截然不同的犀利语句,杜如晦的嘴角微微往上一弯——听王主簿说,这个莫名被定下罪状的外乡人还待在监牢里,不紧不慢,一点也没有要交铜赎罪的意思。
      这些都无非说明,这只倒霉的大肥羊来头不小,不好下口。
      本只是想敲诈一下犯人的吴县令反而被犯人的从容给吓住了,于是才有了王主簿带着讼状前来,要他这个正牌县尉出面裁决的戏码。
      杜如晦一想起刚才王主簿一脸巴不得赶快脱手但又怕自己把事情搞得更糟的表情,就只想笑。无奈现下隔壁的衙役正睡得香甜,不然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马上换一套狱卒的衣服,去牢里会一会这个让滏阳县令头痛不已的人。

      第二天杜县尉还是忍住没有冒然跑到监牢里去,而是先让狱卒把人带到堂上来。他自己则是中规中矩地把相关的卷宗调了出来一一看过。
      他好整以暇地为自己煮了一釜茶水,茶的香气融进了满室发黄纸页的味道中,颇有一番意味。
      吴县令很受不了年轻的县尉竟然钟情于如此难以入口的饮料,私下抱怨过每次去拜访杜如晦时,都要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喝着那种苦涩的、像药汤一样的东西,自己面前还往往放着同样的一碗。
      县衙的同僚们一样表示过不理解,杜如晦总是捧着茶一笑置之。所以当那位名叫乔松的犯人带着一种略微欣喜的表情踏进房门的时候,杜县尉忽然觉得,他们之间能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茶?”似乎是确认的语气,但却是确定的态度。
      “正是。来一碗?”杜如晦舀了一碗茶放到自己对面,抬手一揖,“县尉杜如晦。”
      来人大方回礼,全然没有任何倨傲或者谄媚:“布衣乔松。”
      等对方安然落座,捧起茶碗之后,杜如晦才摆出官方的架势开口道:“吴县令让我来接手这个案子——”
      一说完这半句话杜如晦看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顿了一下继续道:“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看过卷宗——主要问题在你们家的部曲下人身上——不过是有人没脱离教坊籍,不是很难解决。”
      他一边说,一边翻开桌上的卷宗。眼前的人慢慢放下茶碗,目光一直随着他的动作。杜如晦干脆把卷宗翻转,推到他面前。
      这时候他才发现,乔松的囚衣里,露出了一截米白色的粗麻布。
      不好开口问什么,杜如晦把目光移到了乔松的脸上。这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无疑是柔和——不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印象深刻的长相,但看着有种莫名的心静——没来由地、慢慢渗透入心底的温软。
      在以后相处相知的二十多年时光中,杜如晦时常想起这次初见,想起这张平和的脸和那双看起来总是很平静的眼睛。
      乔松在杜如晦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把手上的卷宗看完了。他把卷宗原样推还给杜如晦,脸上露出一种勉强可以称之为嘲讽的神色。
      “关于上面的漏洞,我已经一一提醒过吴县令了。他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我原想你们自己存档的东西,会做得稍微漂亮些,没想到一样经不起推敲。”
      “的确。”杜如晦把卷宗往旁边一扔,“不用管上面说的什么教坊乐籍的问题。现在你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把你们家的下人从县里的牢房救出去;第二,拿回属于你们家的地皮和宅子。”
      乔松有点讶异:“看样子,杜县尉打算帮我?”
      “我是来办案的,案子怎么样,我就怎么办。”杜如晦无奈地耸了耸肩,“这种不合常理的案子,当然不能用常理来办。”

      “杜大哥,你怎么把卷宗扔得到处都是,万一要是丢了一张可怎么办。”刚刚进门的小柳随手捡起地上散乱的纸片,仔细一看又大叫起来,“居然还是撕碎的……”
      “小柳,你去和王主簿说,下午犯人在这里发了一通脾气,把卷宗都弄乱了,有的还给撕了。”杜如晦扯了扯自己的官服,本来就是随意挂在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更加凌乱,“然后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制止他的。”
      小柳有些听不下去:“这种瞎话你也好意思编出来。”
      “都已经成这样了,他也不得不相信吧?”杜如晦又顺手把案上的笔架砚台扫得东倒西歪,“放心,吴县令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
      “我还是都帮你通知了好了,你留在这里,演得像一点。”小柳叹了一口气,扔掉手上的纸片。

      于是王主簿和吴县令一进门,窜入视野的就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杜如晦笨拙地整理着东西,听见声音立马转过身来,十分心虚地向匆匆赶来的上级和同僚问好,进而承认错误。
      “吴县令,卷宗的内容我都还记得,等我晚上重新写一份;供词我也会重新问过,请县令放心。”
      吴县令的表情很僵硬——他已经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公子哥和这一堆废纸了:“行了,你重新整理一遍就好了。”
      王主簿适时地插话:“县令,那些供词怎么办?”
      吴县令马上明白过来,之前那些伪造的供词怎么能让杜如晦去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供词我和王主簿去问吧,你专心整理这些,嗯,这些卷宗。”
      说完他转身就走,王主簿也快步跟上,两个人都不愿意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房间内逗留。
      杜如晦一直保持着七分忧虑三分委屈的表情,等两位走远,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刚才开始就在一边充当背景的小柳也忍不住问:“杜大哥干嘛来这么一出,吃力不讨好。”
      “小柳。”杜如晦继续微笑,“我这是给那位乔公子制造个妖言惑众的机会。明天你就等着看县衙会有什么新的传闻就是了。”

      第二天,关于乔家老宅闹鬼已久的传闻从县衙的狱卒那里先传了出来。等到杜如晦听小柳说起这件事之时,流言的版本已经被扩充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听得杜如晦直咂嘴。
      “书生和女鬼的爱情呀,真是美好。我一定要把这个故事记下来,写成一篇传奇……主角就姓柳吧。”
      正在喝水解渴的小柳明显是被最后一句话呛到,咳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杜如晦很体贴地帮他顺了顺背:“吴县令和王主簿相信了么?”
      “怎么可能。”小柳猛吸了一口气,才缓过劲来,“吴县令还说要派人去查。”
      杜如晦的手继续动作着:“就怕他不去查呢,这下正好。”
      小柳觉得自己无端打了个寒颤:“杜大哥,你该不会是想找人去扮鬼吧……”
      “扮鬼这种太明显了,我们应该将其列为下策。”
      下策的意思就是,没办法的时候还是要用的吧。小柳忍住没有吐槽,以认真求知的眼神看着杜如晦。
      杜如晦笑着说了八个字: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得了吧不要再卖关子了!小柳继续用我就是什么都不明白的眼神看着杜如晦。
      杜如晦终于忍不住敲了他的头:“行了,别给我装了,等等和我去一趟大牢。”
      小柳捂着头做出吃痛的表情,半晌才吐出一句:“杜大哥,你真的要写故事的话,能不能不要写女鬼,太不值得期待了。”
      “那你小子想怎么样?”
      “好歹是故事,给我配一个龙宫的公主也可以嘛……”
      杜如晦哈哈大笑:“行,就写个龙女进去。不过现在,我们要去提审犯人。”

      半个时辰之后,小柳提着篮子站在牢房门外,长叹一声。
      你们有谁见过提审犯人还准备酒饭的么?
      你们有谁见过给要审问的犯人准备大鱼大肉还要荤素搭配的么?
      你们有谁见过哪个县尉把自己的午饭端进牢房和犯人一起吃的么?
      真是一视同仁爱民如子啊人民的父母官呀!
      父母官杜如晦县尉站在小柳面前,接过竹篮子:“小柳,你可以回去了,站在这干嘛?”
      小柳死死盯着面前人手上的篮子:“杜大哥,我和你一起进去嘛。”
      “哎,我明白的。做菜的人都比较在意手艺合不合人家的口味,我可以帮忙传达的。”
      “杜大哥……”小柳把眼神从篮子上移到杜如晦身上,“我想亲自尝尝菜色不行么?”
      拜托,为了准备这些菜,我午饭也还没吃啊!
      杜如晦哈哈大笑:“和你说着玩呢,还要你帮忙的。走吧。”

      滏阳县的牢房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收拾得干净整齐。除了难以避免的潮湿和阴冷之外,住在里面勉强能算舒适——这大概是杜如晦在这里奋斗数月的最大政绩,只是除了狱卒和犯人,没多少人知道罢了。
      最里间的囚室里有个背对着大门的人影,听到渐渐接近的脚步声之后,就忽然一闪不见了。
      走到门外的杜如晦哈哈大笑:“乔松,是我。”
      里面探出一个头发有些凌乱的脑袋来,随后是舒了一口气似的轻笑。
      等杜如晦开了牢门进去之后,他一眼便扫到了被稻草堆盖住的一角砚台。
      “要是哪天你被吴县令逮住了,千万别把我和小柳供出来。”
      乔松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我不会的,你放心。”
      哇,我只是在开玩笑的不要这么认真嘛,杜如晦在心里翻了翻白眼,朝被某人情急之下弄得七零八落的稻草堆努了努嘴:“你的大作怎么样了?”
      乔松一把拨开那些稻草,露出了一地画着朱色诡异图案的纸片。
      “这些就够了吧?”
      “嗯,作为符纸,看起来还蛮像回事的。”杜如晦夹起一枚细细端详——裁剪得很仔细,连毛边都少有,“画符这种细致活儿果然不能交给我来做。”
      “其实,我是照着我房间里贴着的符画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杜如晦马上松开了手指,纸片旋转着落了地:“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老宅我房间的墙上也贴着这样的符纸。”乔松看见杜如晦的表情带上了一点惊恐,连忙解释道,“放心,那些符纸是小时候奶娘为了哄我画的,说贴了才不会做噩梦——要是真的是镇鬼的符纸,我还不敢随便乱画呢。”
      “既然是这样,那事情就更简单了。”杜如晦露出坏笑,“我们只要先把这些符纸塞给吴县令,再让他走一趟你的房间,就万事大吉了。”
      被彻底无视掉的小柳提着竹篮杵在一边:“杜大哥,我虽然很想知道你们捣鼓了什么,但你们可以坐下来边吃午饭边讨论吗……”
      乔松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饿了。”
      杜如晦已经毫不客气地盘腿坐下:“小柳的手艺在县衙可是排得上名号的,来尝尝看吧。”
      三个人这才摆开碗筷,开始吃午餐。乔松抬了抬画了一早上符有些酸麻的手臂,夹着筷子的手指也不自然地动了动。
      旋即他的碗里丢进来一块炖羊肉。
      他这才发现坐在他隔壁的某人正撑着头看他。
      “杜县尉的饭量,似乎不多啊。”
      杜如晦把筷子往碗上一横,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吴县令编鬼故事的。”
      “我说我们家原来有个侍女,因为夫家退婚,自尽在老宅里面。请道士来做过法,道士说冤魂迟迟没有散去,需要有人时时守着。家里的家丁们都跟着这位道士学了符咒,凡事都严格遵照该有的禁忌来施行。现在老宅里面没有人,怕会出什么事情。”房乔也放下了筷子,“剧本很普通。”
      “越普通的剧本越可信。”杜如晦转头吩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小柳,你负责把这些符纸交给县令,越快越好。”
      小柳的嘴里还塞着麦饭,听到这句话猛地一抬头:“神马?”
      他收到的是其他两人出于健康以及安全考虑的正确建议:“……把饭先咽下去。”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让乔松趁着吴县令和王主簿来问供词的时候,给他们编造一个他家老宅有鬼的故事。”杜如晦不紧不慢地作着说明,“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事呢,是因为几位家丁尽职尽责的镇守……”
      “但是,现在这些人都被他给抓起来关了,那只鬼什么时候会出来,就不好说了,是吧?”小柳一边夹菜一边插话,“可是画符什么的,真的比扮鬼有用么?”
      “其实,我觉得这牢里很热的,你们不觉得吗?”乔松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会吗?”小柳伸了伸盘在稻草堆上的腿,“牢里一直很阴凉来着。”
      “可能是因为刚吃饱饭?我都出汗了。”杜如晦用手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小柳也不自觉地拿手扇了扇风,竟真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热了吧?其实我们俩冷得很。”杜如晦指了指乔松,“这家伙的手冻得都青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小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们自己想象的东西,总是比眼见的要可怕。”乔松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面缩了缩,“当一个人告诉你,这地方有鬼,你会怎么样?”
      “一开始也许不相信,但不断有人和你说这里有鬼的话,你就会慢慢相信的。”
      “对,而且会往自己最害怕的方面想。”乔松长长的睫毛刚好在眸子里投下一片阴影,“而这些想象被一些细节证实之后,会继续在心里滋生蔓延。比如说,我们给的符纸和老宅那些旧符纸完全一样,无形中就在你的印象中印证了这件事,由不得你不信。”
      “为了压住这个不存在的鬼,我相信要不了几天,吴县令就会来牢里放人的。”杜如晦继续接话,嘴角挑起一抹笑意,“可能连乔家老宅都会一并送还。毕竟他和他那个强占地皮的流氓亲戚,也会害怕的。”
      “所以我现在明白了。杜大哥,我们回去干活吧。”小柳搓了搓手,“拿符纸镇鬼的机会也不是天天有的嘛。”
      “这叫防患于未然。”杜如晦把手一摊,“何况你也不能保证那宅子里,真的没有什么奇怪的、会飘荡的东西,是吧?”
      听到这句,小柳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吴县令的行动力其实挺出色的,收到符纸后他就和王主簿带人去了乔家老宅。杜如晦在后堂一边煮着茶水,一边等着消息。虽然有很大的把握吴县令会回来放人,让这些乔家的家丁回到宅院里面去,但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眼睛里揉进了一点微尘,看不见,却极不舒服。
      门外响起了一串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门被嗙地撞开,小柳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
      小柳看着杜如晦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上的长柄勺,拿起放在一边的瓷碗,缓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房子要被拆了。”
      杜如晦手一震,瓷碗里的姜片和桂枝一点不剩地全掉进了下方釜中滚沸的茶水里。他无奈地放下碗,把炉子里的火灭了,叹了一声。
      “可惜了我的好茶叶呀。”
      小柳急得都快结巴了:“杜大哥,要出大事了,你还在想你的茶。”
      杜如晦随手抓了一块干布,擦着手问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我听出去巡街的几个兄弟说的,吴县令家的小舅子带了群人把乔家宅子围起来了,看那架势,是要拆房子。”
      “这件事乔松知道了没?”
      “应该还不知道吧……”小柳话还没说完,杜如晦就把手上的布一丢,转身出了门。

      跟着杜如晦出门的小柳拐了几个弯才发现,杜如晦的方向不是指向牢房,而是直接奔着县令去的。在杜如晦抬手敲门的那一刹那,小柳默默缩进了走廊的拐角,念了一句菩萨慈悲佛祖保佑。
      不久,门就开了。
      吴县令似乎也料到杜如晦会来,没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而此时杜如晦已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既然来了,总不能作没事人一样。
      “吴县令。”杜如晦急中生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红红黄黄的纸,“我在很多衙役的房间里都发现了这个东西,他们说这是镇鬼的符纸,还说是按着县令你手上的那份画的,我想过来问一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吴县令看到那张符纸,额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最近县衙里大家都在传说新来的那个犯人会驱鬼,还给了县令很多符纸……”杜如晦越说越小声,“听说我住的那个房间以前吊死过人,我有点害怕……”
      吴县令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杜县尉,符纸是要用在那栋宅子里面的,不过现在也派不上用场了,你要是想要,就给你吧。”
      “乔家的宅子吗?”杜如晦逼着自己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为什么用不上?”
      “这件事你就不用过问了。给你的那个案子,先慢着点审,拖两天再说。”
      “是,我明白的。”杜如晦很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又加上一句,“县令,那个符纸,今天能不能……”
      “我待会就找出来给你。”吴县令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全部给你。”
      “那就太好了,先告辞了吴县令。”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杜县尉在退出房门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卸得一干二净。
      “小柳。”他低低地唤他的得力助手,“去问一下最近上头有没有人来滏阳巡查过。”

      当天晚上。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杜如晦有些泄气地在牢房的地板上摊成大字状,“你们家的地皮是要转手献给某位大人物的。”
      旁边坐着的乔松缓缓发话:“是谁?”
      杜如晦迅速地说了一个名字,乔松听完反而笑了:“原来是这位。”
      “那位大人物看上的原本就是你们家的那块地,宅子早晚都要拆掉的。我们吴县令家的小舅子还要在滏阳做买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杜如晦伸了伸手脚,“其实我很想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可我问不出来。”
      乔松叹了口气:“我这次原本就是要来卖房子的,拆了也没什么大问题……”
      “什么?你说你那老宅是要卖掉的?”杜如晦一下子坐了起来,“为什么不早说?要卖的话你还由着闹鬼的传言到处散布?”
      “我也考虑过。不过把我们家的家丁从牢里放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乔松笑了笑,“价钱的问题没想那么多。”
      杜如晦猛地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急着要走?”
      “本来没有很急,但我的假期是有期限的。”乔松扯开囚衣的领子,那截之前就被杜如晦观察到的米白色粗质麻布再一次以明白的方式露了出来。
      “夺情?你是官员?”
      “不算,执笔的小吏罢了。”乔松整理好衣服,“假期还有十多天,时间还算宽裕。”
      杜如晦没有过问乔松去世的那位亲人,他知道这时候不需要多余的人情世故,“我保证,让你可以按时回去销假。”
      乔松再一次露出笑容,算作回答。
      一瞬的沉默之后,杜如晦忽然闷闷地说了声:“对不起。”
      乔松愣了一下,随后也回了一句:“拜托了。”
      看杜如晦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乔松问了一句:“于是,我现在能做什么?”
      “你刚才不是已经把这件事‘拜托’给我了么?”杜如晦又换回了平日里不太正经的表情,“怎么,对我不放心?”
      “我不想只是等待。”
      杜如晦略一思考:“你说你是执笔小吏,那么对过所应该很熟悉了。”
      过所是政府颁发的关卡通行证。虽然这东西和执笔小吏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但乔松还是如实回答:
      “我知道要怎么伪造。”
      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杜如晦满意地笑:“我会隔三差五地提审你,到时候我提供场所和材料。另外,老宅里面有什么要取走的东西么?”
      乔松摇了摇头:“管家老伯让大家把钱财都贴身带着,房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那好。”杜如晦动作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稻草,“剩下的我来安排。”
      “杜县尉。”乔松也跟着站起来,“一切请谨慎为之,乔松在此先行谢过。”
      说罢对着杜如晦深深一揖。
      杜如晦赶忙扶住他:“不敢当。案件裁决本是我职责所在,奈何事情变成这样,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
      “杜县尉,错不在任何人。”乔松放轻了语调,“错的是现今的世道,而这件事,只是万千荒唐之中最小的那一个。”
      “所以,你想改变这种荒唐?”
      “如果可以,我会尽我所能。杜县尉不也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已相识多年般默契。

      两天的时间足以让杜如晦计算出县衙内人员安排的全部漏洞。他已经做好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小柳帮忙弄来的衙役服装被小心地藏好,乔松也把几本过所捣鼓了出来,果然几可乱真。
      “今天夜里,我会让小柳带几个人在外面等着。明天一早,先安排两个家丁跟着每天送菜的板车出去,我已经和对方套好了,他每天送菜要两趟,带着我们的衙役去扛菜很正常的。剩下的跟着巡逻的人分批出去。”
      “你打算用一天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都换出去?”
      “嗯。这样不会惊扰到上面的那几位。”杜如晦往头上的虚空指了指,“我能依仗的也只有和底下人的关系好些,以及平常的样子不太正经吊儿郎当、看起来不像是会策划囚犯逃亡的人而已。”
      “简单点说就是明哲保身?”
      “大概算吧。”
      “你确定这件事不会被揭穿?”
      “短期内不会。被发现了也没什么要紧。”杜如晦摊了摊手,“吴县令对你们的处置很犹豫的——你的态度游刃有余,他很怕一不小心就和谁结下仇怨。”
      乔松苦笑了一下:“我那时只是在虚张声势,因为我根本交不出他所要的钱财。”
      “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只是贪财。我这样折腾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不会追究的。”
      “嗯。我留到最后再走。”
      “明天开始是我的休沐,可以离开县衙一段时间。到时候我把马车停在对街,你和我一起走,换小柳回来。而后我送你出城去和其他人会合。”

      次日的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黄昏时候杜如晦和乔松把打包好的行李一件件搬上马车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小柳已经和乔松交换了衙役的衣服,回县衙去了。乔松在马车里一边往身上套小柳的衣服,一边等着杜如晦回来——他丢下一句要去买个东西,转头便不见了人影。
      乔松把衣服换好折叠,感觉到马车外面的人声正渐渐消散。到了一定的时辰,市和坊之间要执行严格的宵禁。他有些担心杜如晦遇上了什么事情,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马车的布帘便被掀开了。
      伸进来的手抓着一个油纸包,散发着谷物蒸煮过的香气。
      “蒸饼?”乔松接过来。
      “已经到晚饭的时间了,难道你不饿?”杜如晦示意乔松挪个位置给他。等他爬上马车,乔松才回答:
      “我不太敢贸然出去找你。”
      杜如晦咬着还散发着热气的蒸饼,含糊地接话:“等了很久才买到的,这家的蒸饼很好吃的,以后就吃不到了。”
      乔松笑了笑,把手上的蒸饼收进了袖子里,想留给自家的家丁。杜如晦叼着蒸饼空出手来,从袖子里拿出好几个油纸包,塞到乔松手里。
      “多着呢,不用留。等你吃完我们就出城。”
      乔松没有去深究这个“我们”的含义。事实上杜如晦在结束了那个并不存在的假期之后,也再没有回到县衙来。
      等到吴县令为了犯人的事推开自家县尉的房门,看到整整齐齐放在书案上的官服之时,已经是一天后了。

      冬未逝,春已至。时值上元,京城四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又一个流光溢彩的夜晚。被父亲禁足了十多天的杜如晦,终于得以从每日端坐书房的日子中解脱出来,去拜访许久未见的旧识。但首先迎接他的,是友人的无情吐槽:
      “所以你就索性把官给辞了,然后特意跑回家来让你爹痛打一顿?克明啊,我真不知道你这到底是孝顺呢,还是不孝呢?”
      杜如晦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人捶着自己的大腿欢快地笑:“真不敢相信王叔玠你好歹也算一介名士,这么不顾及颜面。”
      被抬高成“一介名士”,而后又被数落“不顾及颜面”的王珪以夸张的动作抹去眼角的泪花:“拜托,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盛传杜家的不肖子嫌高侍郎安排的官太小,私自跑回家来了——你说你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案子,这么认真干什么?”
      听见这句话,杜如晦突然收敛起戏谑的口吻:“我本以为,至少你是会明白的。”
      “当然。”王珪也跟着严肃起来:“眼看着这东都一步一步营建起来,却盖不住底下的暗流。”
      “朝堂争斗不是要害,民怨却不可小觑。要是找到决堤的口,那可就铺天盖地,再也没有堵回去的可能了。”杜如晦把目光放向远方,“国祚,怕是不长了。”
      “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在先皇还未薨逝的时候。”王珪摇了摇手上的酒杯,见杜如晦脸上露出在意的表情,才笑着接上下一句,“和你一样,说完就被他父亲抓回去打了一顿。”
      “哦?世间竟有如此奇才,我得找他好好给我算上一卦,看我的官运还有没有剩下个一星半点的。”
      “这人现下也在京城,和我供职的是同一个部门,交情不浅。但也不是你说见就见的。”
      一串清亮的女声从王珪的背后响起:“咦,玄龄不是说要过来一起过节的吗?”
      杜如晦看着王珪差点把酒杯丢出去的样子,转头带上礼貌的微笑:“嫂子。”
      王珪的妻子端着果盘走过来,并不理会挤眉弄眼的丈夫:“别听他的,平日里说的话就没几句可靠的。玄龄刚到京城的时候借宿在这,所以和我们也算亲厚,逢年过节总会聚在一起,比较热闹。”
      “你们说的玄龄,是房彦谦房御史的独子么?”
      “嗯。”把果盘放到案上,衣着素雅的妇人点了点头,“房御史身体不太好,玄龄本来能补个更好的官职,结果他自己要求留在京城照顾父亲,做了羽骑尉这么一个武职散官。”
      王珪接过话头:“玄龄的文史底子不错,记性又极好,我便稍稍动了一点人脉,把他调到我那去了。可惜没多久他就外调到别处去了,我这正想找机会把他弄回来呢。”
      杜如晦开玩笑道:“你那秘书监能有什么工作,不就是校对之类的,这么委屈人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说起来也真是屈才。”王珪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高侍郎看人最是精准,他夸奖起玄龄来可是一点都不比对你差。”
      “哦,怎么个不比我差法”
      “‘仆观人多矣,未有如此郎者,当为国器’怎么样,听起来不错吧?”
      “叔玠,在背后议论人也请你换一套说辞吧,听得都腻了。”
      廊下传来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王珪拍掌笑道:“房玄龄,你总算是来了。”
      杜如晦探出头去,来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在这里出现,微微向他一揖:“杜县尉,别来无恙。”
      闻言杜如晦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起身还礼:“这位兄台面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
      数月前的那位和他一起离开滏阳的犯人乔松,此时正站在他的眼前,面带毫不矫饰的笑容。
      “房乔,表字玄龄。”
      王珪一边观察杜如晦有趣的表情变化,一边拉两人入席:“玄龄,喝果子酒没问题吧?”
      房乔点了点头。王珪转向杜如晦:“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巧。”
      杜如晦心里想着王叔玠你还给我装不知情,面上很淡定地回答:“这是我从滏阳回京的路伴。”
      房乔坐在一边笑而不语。王珪摆了摆手:“行啦,我知道这位就是你刚刚长篇叙述的主角。不如让玄龄现在就给你测测字,看看你的官运怎么样了。实在不行,还有我这秘书监负责收留你。”
      “得啦。真想当官的话我辞掉干什么,你真的以为我是嫌官小啊。”杜如晦说得干脆,“这段时间我打算清闲一下,静下心来看点书。”
      “我看你不如尽尽地主之谊,带玄龄在京城好好转一圈。你这土生土长的京兆人士,肯定比我们这种半吊子的向导靠谱多了。”

      于是当天晚上,杜如晦就开始执行王珪交给他的任务。在结束了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之后,他提议带房乔去看花灯。
      两人随着街上喧闹的人群移动着,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我想知道,房兄去滏阳是做什么?”
      “那是家母的故里。去年家母病故前,曾嘱咐我将老宅卖掉,把那边的家丁接到京城来。谁知道一到滏阳地界,就得知家里吃了官司,被羁押在县衙。”房乔看向杜如晦,“幸得杜县尉相助,否则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也刚好借这个事情,回京城来。我们家兄弟三人都在外出仕,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面。父亲任于昌州,这段时间进京述职,我正好陪陪他老人家。”
      “家父难得在家,一年丧期结束,就匆匆返回任上。”房乔似颇有同感,“一家人也总是聚少离多。”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阵子,还是杜如晦先转移了话题:“呐,我们今天还没吃元宵呢,我带你去吃一碗。”
      “京城的元宵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我知道有一个小摊的元宵做得特别软糯,尝一尝也不错。不过它躲在深巷里,要走些路。”
      “那就烦劳杜兄带路了。”
      刚刚下过一场宝贵的春雨,街面上有些潮湿。路边一洼洼的积水映照着家家户户挂出来的各色灯笼,整条街都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两人坐在路边的小摊旁,各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一侧的摊位还架着铁制的炊具,冒着阵阵热气,看着就让人觉得从心里暖和。
      “看,我们来的时间刚刚好,最后两碗被我们赶上了。”杜如晦毫不顾忌仪态,大口地喝着甜汤,“摊主要是早些时间收摊,就要浪费掉了。”
      “杜兄这口吻,说得好似这元宵等着我们来一样。”房乔也抛开了平常的繁文缛节,对着杜如晦说话变得随意起来——当然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边正收拾物什的小摊贩插话:“每年上元都要看到这位客官,这些元宵本来就是为他留的。”
      房乔笑道:“看,每年都有人煮着一锅元宵等着,杜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这里也煮着一锅元宵,正等着来买的人。”杜如晦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房乔听在耳朵里,却是明白的。
      只听杜如晦继续说道:“可惜还没端出锅,就被嫌弃煮得不好。”
      略一沉吟,房乔接话:“我这也留着一碗,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最后来买的人。”
      杜如晦突然靠过来,把自己碗里的元宵一下全倒进了房乔的碗里。
      “那我们就一起等着,看哪个人能把我们的元宵包圆了,也算不枉费这煮元宵的功夫。”
      房乔看着手上满满当当一大碗的元宵,微微一笑。
      “但愿如此。”
      日后两人被卷入时代的洪流,携手历经诸多风雨之后,回忆起青年时期在京城的日子,房乔总会首先想起这碗其实有些甜得过分的元宵。
      想起他们就着一碗元宵,纵论天下大势,针砭时政的那一份飞扬和潇洒;以及随着他们的名字载入史书的、两人之间天衣无缝的默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隋大业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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