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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相约(二) ...

  •   午后,西湖亭内。

      林尤殷命恰恰之事妥善完成后,俩人才不疾不徐到了西湖亭。西湖亭在京中最大的湖边,此湖曰湘湖,据说古时常有痴情女子在这边哭泣,眼泪化成了这满满的湖水。

      湘湖周围的亭子很多,西湖亭是比较偏僻的一个,因此人烟稀少,但环境却比靠近闹市的要好上许多。

      因为人少,他才会约她到这儿。也是因为人少,林尤殷才敢赴约。

      然而她到亭内时,亭内除了二三个顽童在打闹外,并没有其他人了。莫说他人,便是一把琴也没有。

      石桌上空空如也,更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林尤殷望着眼前空荡荡的景致,心里一时也跟着空了。

      “他没来。”林尤殷面无表情地伸手拂过石桌,把自己在小厨房做的点心拿了出来。

      三层食盒打开,都是精致又诱人的点心。尤其是最上面那层奶白似的兔子,都是由奶冻做出来的。奶冻也是她昨天花了好大功夫,才从宁王府的厨子那里买来的牛乳做成的。

      用银筷晃一晃,小兔子还会摇动,栩栩如生,连王府厨子都对她这奶冻称赞不已。她做了十个,留了五个在王府,带了五个过来。

      不想,这儿却没人在等她。

      “兴许是还没来,路上耽搁了也是常有的。”恰恰道。

      来时马车上,林尤殷已经把月亮一事尽数告诉了恰恰。恰恰既惊叹于他们俩的缘分,又感慨这样的事她竟然毫不知情。

      她同其他人一样,以为林尤殷以前是痴了,要跟着道士练一练才能变正常。

      林尤殷听她安慰自己,心里那些本被压抑着的失落更甚,那些失落就像传说里在湘湖旁落泪的女子的眼泪一样,一点点汇聚在一起,成了满满一湖的水。

      片刻后,她还是强撑起笑容,拉着恰恰坐下,道:“无妨,你看这景色多美,我做的点心也这么好吃。我们就当俩人出来秋游一次,我吟诗,你替我写下,不也是一桩美谈?”

      恰恰知道她难过,忙笑着答应:“郡主不嫌弃我字丑,我当然愿意。郡主要听琴声,奴婢今晚就去寻师父学去,日后想听了,奴婢来谈。也省得跑这么远。”

      林尤殷心里这才舒服了些,点了点她的头:“你还学琴呢,我记得小时候叫你同我一块儿学琵琶,你愣是在学堂睡觉。”

      恰恰羞赧低下头,小声说:“琵琶好难的。”

      “那如何愿意学琴?”

      “郡主开心,奴婢便学,”恰恰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奶兔冻放在碟里,“先快尝尝吧。郡主以前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只想吃东西,吃了就会开心起来的。兴许那人真有事,等着等着,人也就来了?”

      “好,”林尤殷泄愤似的一口一个小兔子,一边嚼一边说,“我们先吃,不等他。”

      他既然爽约迟到,那这些好吃的,一个也不给他留。

      恰恰虽知道她能吃,但见她这样猛吃,心里依然有些担忧,连忙递水过去。不想,五个兔子吃到只剩一个时,林尤殷眼眶却红了。

      “还……还有呀,郡主想吃便吃。”

      林尤殷却放下了筷子,垂眸盯着手上的手帕,小声道:“给他留一个吧,好不容易做的,万一他来了呢?”

      她虽然讨厌人爽约或迟到,但却还是想给他留一个小兔子。她虽然生气,但还是不讨厌他。他爽的这一次约,和那突然消失不见的五年比起来,又能算什么。可那一声招呼都没有就消失的五年,和他在她最黑暗无助的日夜中,给予的陪伴比起来,又能算什么。

      她总是牢牢记得他的好的,偶尔有一些不好,难过会儿,生气会儿,过去了也就罢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若是今日他不来,从此后他们再相见,怕又难了。

      秋日的午后不同于盛夏,盛夏的午后烤人烤得焦灼,像是刑部在审人似的煎熬。秋日的午后是温和的,金灿灿的,尤其是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鸡蛋黄似的太阳映着镜面似的湖面,湖面一改从前的浅绿色,也变得像金子般闪耀刺眼,此情此景美得亦如金子般可贵。

      但他却不在。

      若是他在,她便能撑着头靠着桌子,微微眯着眼睛望着平静那平静的湖面,想着传闻中趴在湖边抽泣的女子,听着他即兴而作的琴声。若是他在,这般美景就不再是美景,而是仙境。

      “郡主,再等等就要用晚膳了,我们晚点回去天会黑的。”恰恰语气平缓,怕勾起她的难过。

      秋日的夜,总是来得更快一些。林尤殷点点头,终究是缓不过心里那口压抑着的气,深呼吸间长长地吐了出来,心下才略微宽慰些。

      “这大概是人生呗。”她试着说些玩笑话缓解气氛。

      “说明我们郡主的人生中,还要碰见更好的人。”恰恰道。

      “是啊……”

      她虽口头上附和着恰恰道说法,心里却下意识说了一句:可我只想见他一人。

      有时候,偏偏就见这一人的愿望,却成了最难实现的愿望。她单单知道他叫存竹,其他一概不知,若要寻,该如何寻?

      “我们走吧。食盒里还有兔子和几块糕点,我们带回去当夜宵。”

      主仆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石桌上的餐食,想赶在太阳下山前回家。

      然而就是这时……

      “郡主,郡主!”

      林尤殷耷拉着头收拾食盒,恰恰却突然激动起来,一直拉扯着她的衣角。

      “怎么了?”林尤殷抬起头,顺着恰恰指的地方看过去。

      一个人身上背着琴骑着马向亭子奔来,那人虽骑着马,但远远的依然能看出脸上的奔波劳累。

      林尤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提着食盒的手一松,落在了桌上。

      “他来了!”恰恰看她呆住了,一时间着急起来,忙把面罩给她戴好,“郡主,醒醒!”

      林尤殷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那方被她放在了袖子里的手帕。

      成青月风尘仆仆地下了马,步伐匆忙,一刻也没慢下来过。走到亭内时,他鬓边发丝已经被风扰乱,微微喘气,连额头都有了细微的汗珠,看上去是一路赶路过来的。

      “你……”林尤殷很想问问他是从哪儿赶来的,为什么才来,但心跳加速,口干舌燥,一下子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不知道如何说话了。

      他却先开了口:“你怎么还在亭内?”

      “公子不想我在吗?”林尤殷大脑空白,下意识反问道。说罢脸便红了,“我……我的意思是……”

      “我约了你,当然希望你在,”看到她窘迫的模样可爱极了,成青月眼底满是笑意,他放下琴,坐下道:“但是又不想你在,你若是在,便说明等了我很久,在下心中有愧。不过,幸好及时赶来了,我差点错过了这样景色。”

      美景、良人。这世上还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景色吗。成青月心想。

      “公子以前经常来这儿吗?”林尤殷也跟着坐下。

      两人相隔了些距离,眼睛却都望着外面的湖泊。

      “常来,这里秋日极美,所以昨天才选了这里。姑娘既然初到京中,想必是不知道这里。”

      “那还多谢存竹公子带我来了。”说着,她从袖子里拿出已经洗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成青月看着手帕,笑着没有接过:“一块手帕而已,我有很多,不如姑娘留着吧。”

      “既然如此,却之不恭。昨天公子帮我处理伤口,我心里很是感激,想着今日既然会见面,便做了一些点心,”林尤殷慢慢打开了食盒,顿了顿后,略不好意思道,“我本以为公子不来了,所以和侍女吃了些……但是每样都留了些,公子一路奔波,可以试一下。”

      她把每样都吃得只剩一个了。这其中似乎颇有意味。

      成青月觉着心里暖暖的,解释道:“今日清晨,我本是把所有事都安顿好,想着午后有约,不可耽搁。可没想到,我上头的人忽然来了些命令,唤了我过去,”他拿起银筷子戳了戳奶冻,被其质感惊到,愣了愣,复而继续说,“过去后一系列事繁琐又无聊,我已尽力早些弄好,不想有人拖时间,还是拖到了现在。我以为,你已经走了的。”

      林尤殷托腮听他说着,笑问:“既然觉得我已经走了,为什么还来了。忙了一日,该回家好生休息些。”

      “姑娘亦觉得我不会来,不也还是给我留了点心?”他吃着点心,眼里的笑意温柔,又极具洞察力。

      林尤殷不好意思地移了目光,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只道:“你莫胡说,这些可是我准备带回去做夜宵的。”

      “是么?那在下吃了这些实在愧疚,过会儿在下带姑娘去京中最好的点心铺子,包些别的吃食带回家慢慢享用如何?”他一边说着吃了实在愧疚,一边又毫不客气地吃着。显然是明白她的心思,故意在逗她。

      “我倒是想让你赔我的夜宵,只可惜时辰不早了,我要回去晚了,兄长会担心的。”林尤殷道。

      “姑娘的兄长对姑娘很是关怀,不知是京中哪家公子?”他问道。

      只要知道了她是京中哪户人家的小姐,日后再要邀请便不难了。等知道了身份,他再以真实身份上门求见,方才能算是不唐突。如今,他不想把皇室身份说出来,毁了现在两人间的安逸。

      他不知道的是,林尤殷在来之前已经编好了自己的身份,应答如流:“我兄长是江南余家的公子。”

      余家是她在江南祖父家的邻居,举家住在江南,偶尔回京办事,是金石商家,也是颇有财气。如果存竹要去余家寻他,就会发现余家宅子里只住着仆人,主子们都回江南去了。

      “余家?”他想了想,察觉出异样,缓缓问道,“我记得余家上月已经回江南了。”

      林尤殷愣愣地看着他。他一个普通乐师,怎么随便说个家族都这般了解?

      “你怎么知道余家……”

      成青月立马反应过来,道:“我学琴师拜高人,师父临终时把我送到了和王府,现在是和王的一个门客,和王待我亲切,所以京中诸事,稍微了解些。”

      林尤殷眨眨眼:“所以,你今天说那个安排你做繁琐无聊工作,又拖你时间的人,就是和王么?”想起昨夜宁王告诉她和王有意中人一事,林尤殷感觉自己对和王的认知都更立体了,不禁感慨起来,“没想到啊,和王是这样的么。”

      “……”成青月也没想到他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轻咳两声道,“和王……他还是挺好一人的。”

      林尤殷纳闷道:“你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他就是今天……犯了些蠢。今日殿下,看着很是欢喜,些许是有什么好事让他高兴得冲昏了头脑吧。”成青月面不改色地看着林尤殷的眼睛说道,真诚得好像他真不是和王一样。

      “这样子……”林尤殷撑着头,“我听说和王很是痴情一人来着,这么高兴,难道是和他心上人有关?”

      心上人……听着林尤殷说这三个字,成青月难得神情有些波动,睫毛颤了颤:“如此。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自认性情慢热冷淡,喜怒不形于色,虽素来待人温和,但却鲜少以真心示人。如何会让余家的人知道的?

      林尤殷被他问得一慌,她决不能暴露身份,连忙道:“我以前听说书的人说的。”

      成青月眨眨眼,一时语塞。难道这说书的是他四弟的人?可四处树立他的形象,对宁王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还是说真只是误打误撞?

      “看你的反应,和王是真的有意中人?”林尤殷好奇起来,向他那边挪了挪,问道。

      实际闻着那越来越近的脂粉味儿,成青月脸上虽好像不为所动,实际上眨眼的频率都变高了,慢慢道:“他确实有意中人。”

      “喜欢了多久?”

      “五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了。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近在咫尺,那人却在问他的心意,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让他已经尘封许久的心竟然有些挣脱枷锁,飘飘然了起来。

      “那为何没有在一起?”林尤殷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捂住嘴,“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成青月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不多,只是我也不知道。不如日后我引荐你见他,你到时候想问什么,就问他,可好?”

      “你和殿下关心竟这般好?”林尤殷有些惊讶。

      成青月笑而不答:“不聊他了,我来弹琴给你听如何?”

      林尤殷意识到自己问了太多,立马端正了态度,点头:“那你弹琴,我吟诗如何?”

      他取出琴,手从上面扫过,便发出清脆动人的声音:“姑娘若愿意,那鄙人愿为姑娘伴奏。”

      他琴艺高超,无论林尤殷是颂闲散民乐之词还是颇为严谨的七言绝句,包含爱意的诗还是抒发家国之情的诗,他都可以快速转变过来跟上。如此一来,整场下来酣畅淋漓,琴声和人声和谐共存,他的琴声像是一只马,肆意在草原上奔跑,林尤殷的声音像是风,轻轻拂过万物,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即使是只学过一些的恰恰,都不禁为止动容。

      越是动容,便越伤感。她知道郡主的身份,自然明白一个普通乐人和她家郡主难以再一起。如此金童玉女之境,却会被世俗白白辜负。

      成青月沉迷着拨弄琴弦,他从小喜爱弹琴,只有琴声,可以把他从世俗凡物中脱身,好像到了仙境一般。林尤殷虽吟诗,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弹琴的人。便就这么痴痴地看着,痴痴地看着……

      “如果每天都这样,多好。”林尤殷情不自禁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越美好的时光越短暂,再不舍,也是不得不分离的。

      成青月何尝不是这么想,他自认为比她要更想要日日夜夜相守,哪怕只在她身旁为她弹琴,弹一辈子的琴,他都无怨无悔。

      “以后你想,随时都可以到和王府找我。”分别前,成青月说道。

      “不会打扰你吗?”她觉得存竹看上去也很忙的样子。

      成青月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像今天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林尤殷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暖洋洋的,道:“你今日忙,我也不会怪你。”

      “爽约并非我行事风格,”他语气温柔,像是不愿意给人带去一丝一毫的负担,“日后有事都可以找我,不用担心,好吗?”

      林尤殷点头。

      两人最后寒暄了两句,她才上了马车。马车渐行渐远,成青月一直在原地望着马匹离去的方向,直到彻底消失,他才驾马离去。

      马车上,林尤殷抱着空空如也的食盒,歪着头若有所思。

      “恰恰,他为何不会老呢?”

      “这……恰恰也不知道,但是恰恰觉得如果郡主认定了他就是那人,那便不要想多了。”恰恰说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恰恰心知林尤殷嘴里的月亮按常理来说应该已经快三十岁了,断不会是仅仅年长了她两岁的存竹。但那真正的月亮消失了五年,说是死了都有可能,又怎会突然出现。

      那到不如就让郡主认定了存竹公子就是他,好歹心里宽慰。

      林尤殷伶俐,恰恰想得到的东西她何尝想不到。但月亮同她像是有某种缘分似的,她每每见到月亮,心中总会有中异样的感觉,像是失落像是惶恐又像是甜蜜和欢愉……这种感觉是其他人无法带来的。

      她一见到存竹,心中那似曾相识的感受便又出现了。他若不是月亮,谁是?

      曾经,林尤殷一度笃定月亮就是天上的神仙,见她小儿一个独自月下伤感,才下凡陪她解闷。存竹却明显只是一介凡人……

      难不成月亮因为下凡太多,被贬下凡了?

      她正思索着,马车却已经到了王府。随着马蹄声渐渐平息,仆人掀开帘子请她下车。林尤殷头方探出马车,便遭到一人敲打。那人不轻不重地对着她额头一拍,疼得她缩了回去。

      “缩什么,你又不是乌龟。”

      林尤殷撇着嘴,走出来:“你今日吃火药了?”

      成青庚抱着手臂,靠着他王府的石狮子,眉毛轻轻皱着,脸上还透着红晕。林尤殷不用靠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成青庚伸出一只手,要扶她下车。林尤殷微微侧身一顿,假意没看见,独自下了车。

      “去哪儿了?”他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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