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新愁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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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你喜欢我么.....”
他心间一颤，轻捏着她的下巴注视了她许久，方轻声笑道：“你自个觉着呢？”
她眼珠子转了转，重又靠上他的胸口，恬声答道：“我猜呀，您该是喜欢我的才是。”
她头上的发髻擦着他的下巴，弄得他怪痒痒的，忍不住将她轻推开了一下。她脸色一变，红了眼睛问道：“怎的，爷不喜欢我么？”
他一吓，轻挠了挠下巴，忙又将她拥入怀中，连声说道：“怎的会不喜欢！”他见她破涕为笑，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喃喃道：“三年前我第一回在储秀宫遇上你，那一日你在屋里唱小曲，我恰巧从那儿路过，忽听得有人在里头唱曲儿，那声音当真是极好听的，就像小时候在宫里听的那些个戏班子在唱似的，听着舒服极了。”
“还说呢！”她嗔了一声，红着脸说道：“我今儿才听多嬷嬷说，就因着我那首小曲，您就上额娘那儿把我给求来了，也不知道您是在挑媳妇呢，还是在挑戏子。这样的混事呀，宫里除了您，就再没有别的人儿做得出了。”
他摩挲了她的头发几下，辩解道：“这哪里算得上是混事呀！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就想着若是能够有人天天地像这样地给我唱小曲，那可真是美极了。谁成想，把你娶进门整整三年了，你倒是连一回小曲都没再唱过。”
“今儿早上才唱过一回，只可惜，您不在那儿，听不见。”她叹了一声，忽地又落寞了起来。
“怕什么，”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日后有的是时间。咱俩还得在一块过一辈子呐。”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暗自念道：“一辈子......一辈子呀......”
“可不是么！”他对着空中呵了一口气，双手在她背上来回地摩挲着，想使她的身子尽量变得温热些。“想想也真是快，不知不觉地，三年就这样过去了，再过个三年，咱们的弘晖都该四岁了，也该给他找个先生教他念书了，再过个上几个三年，咱就能给他找个媳妇了......”
他一时沉溺于对日后的幻想之中，愣愣地笑着停住了口，两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出了神。她觉着他这模样有趣极了，后退了一步端详了好一阵，却见他仍是没有什么反应，忍不住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起她的双手。她任由他抓着自个的双手，垂下脑袋轻声道：
“爷，您当真是喜欢我的......”
“这还有假？”他笑着腾出一只手，欲伸过去轻抚她的脸颊。“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不想她却忽然伸手拦住他的手，轻轻地将他的手拨开，低声道：“可仅仅因为您喜欢妾身，您就可以为了妾身母子俩的事，连别人的性命都可以不顾么？”
他脸色一僵，沉声问道：“你打哪听来的？”
她苦笑了一下，又逼问道：“仅仅因为您喜欢妾身，您就可以为了妾身母子俩的事，对弘昐他们娘儿俩的死活不管不顾么？”
“你听谁说的这些个事儿？”他铁青着脸，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过了许久方阴沉沉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您一大清早地就把咱府里的信差和弘昐他娘房里的侍女拉到院子里杖毙，一堆的人在院里头又是哭又是喊的，这样大的事，您还能指望妾身不知道？弘昐他娘自打回府以来就叫你禁在房里不得出门半步，妾身听人说她下午在房里昏倒了，您竟是连太医都不让进去帮她诊治，这样大的事，您还能指望妾身不知道？”
“她私截你我的信件，以致我们夫妻误会见深，差点儿连弘晖都给牵连上了，这样心肠歹毒的女人，你叫我如何容得下她？”他冷声说道。
她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爷，您可知道，弘昐她娘有喜了？”
他一愣，张着嘴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错愕道：“怎的...怎的有这样的事？你...你莫不是在诳我罢？”
“妾身怎敢诳您。”说罢，她见他脸上犹存有一丝疑色，便解释道：“先前妾身领着太医上过她那儿了。太医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可怜她这做娘的竟然还不晓得。”
他定定地看着她，待确信她所说属实之后，脸上的震惊逐渐转为若有若无的喜色。他扭过头，费力地掩饰着自己内心因为又多了一个子嗣而升腾起的喜悦，小心翼翼地不愿叫她看到。然而四福晋最是个机敏的，不消半晌便看透了他心里的想法，心里涌起了一丝丝的不甘，却仍强抑着痛楚劝说他道：
“爷，我知道您是心疼妾身和弘晖，才会为了妾身母子俩的事大动干戈。可李姐姐到底是跟了你许久的了，论资格也比妾身老，更何况她还是弘昐他额娘，您即便不惦记着她尽心尽力伺候您这么些年的苦劳，也总该为了弘昐着想，饶过她这一次罢？”
他心里的执念似有些松动，又见四福晋这样铆足了劲欲劝服他饶过李氏，心里竟是有些隐隐的不快，冷笑道：“她对你百般设计，一心想置你和弘晖于万劫不复之地，你倒好，费尽心思欲替她开脱，福晋当真是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啊！”
她欲开口辩解，他却狠狠地打断道：“她口口声声说自个做出这些个事，全因爱我至深，方一时糊涂铸成大错。福晋这样大度，莫不是...莫不是...”他舔了舔嘴唇，侧过脸躲闪着她，苦涩地说道：“莫不是你...你心里头压根就没有我？”
他背对着她，静等她回话，心里头却是一阵焦躁，生怕她说出些叫他觉着不中听的言语。未等多久，他便听得她轻声道：
“您说这样的话，倒叫妾身惶恐了。”她淡淡地说道，“妾身...妾身心里自然是有爷的。”
他一喜，转过身来看她，心中的一块大石骤然落地。不料她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他脸色一变。她不忍见他这样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泥地。
“只是......”她咬咬牙，一狠心，抬高了声调，“只是，妾身不爱您。妾身...妾身也不喜欢您。”
黑夜里忽然静默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妾身心里有您，只因为您是妾身的夫君，是弘晖的阿玛，是咱府上的顶梁柱，妾身敬你，尊您，却不爱您。您是妾身的天，妾身只得在您的庇佑下仰望您，为着您和合府上下的安康尽心尽力。妾身对您的这份情意，非关风月，只为真心。妾身...”
“啪！”
她只觉脸上忽然涌起一阵钻心的疼，还未曾回过神来，随即便摔倒在了地上。这块地满是干燥的泥土，绵乎乎的，摔在那上头，也算不得太疼。她早已料到自个说出这样的话，定会叫他大发雷霆，因而这会横遭掌掴，倒也没觉着有多不好受。说穿了，到底是她自个的不对，忽地挨了这么一巴掌，在她自个看来，却也是合情合理的。
挨巴掌的那位心里头看着恬淡得很，然而那位送人一巴掌的，那手才刚甩出去不久，这会儿就焦躁不安起来了。他猛地缩回了手，愣愣地望着侧坐在地面上的四福晋，一时神志竟反应不过来，脑袋里闹哄哄的，迷茫得很，垂下手后退了几步，一脸的错愕不安。
四福晋强撑着站起身，衣装上沾满了泥巴。她低下头，草草地掸了几下衣上的尘土。他忽地回过神来，怯怯地伸出手，忽又缩回去，犹疑着上前问道：
“怎的...疼么？”
她摇了摇头。“不疼。泥巴地，软乎得很。”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欲辩解什么，她轻轻将他的手拿开，自个却又忽地走近前去，伸手替他整起了衣领。
“爷，”她自顾自地喃喃道，“妾身进咱府里的门，满打满算，也该有两年多了罢？”
他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得微微地点了点头。
“咱俩大婚的第二个早上，李姐姐和宋姐姐到妾身房里请安。您知道，那会儿妾身想了些什么么？”
她自然知道他的答复，一见他摇摇头，自己便立马接口道：“那会儿，妾身就在心里头想着，往后的日子里头，妾身决不能爱上您。决不能。”
他张口欲说话，她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您别说话，让妾身先说完罢。”他想了想，方合住嘴，静静地看着她。她叹了一声，似在思索些什么，继而又道：
“妾身心里明白，妾身绝不能爱您。爷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爷是要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怎能够终日拘泥于儿女私情，无可自拔？”她见他眼里透过一丝惊异的神采，笑了笑，又道：“妾身知道，您心里头怀着整个天下，大清朝的万里江山都在您心窝里头，您管都管不及，哪里有那空暇去顾及后院里头咱们这些个吵吵闹闹芝麻绿豆的小事！妾身无能，不识得做学问以帮您得天下，妾身能做的，只有替您看好这后院，甭让后院的这些个琐事惹您分心。
“只是...只是妾身，终究还是个女人家呀！做女人的，哪个不希望自个的夫君一心一意地只待自己一个人好，哪个不希望夫妻之间能够举案齐眉，恩爱一世。这样的幸福，平常人家的妻子许是轻易就能够寻得到，然而在这皇家，却是极奢侈的。爷是天潢贵胄，生来便注定有三妻四妾，断不会为了妾身一人而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妾身身居嫡福晋这一高位，就是要替爷您看好咱这个后院，叫众福晋和睦同处，免得生出事端叫您分神。妾身是个女人家，做女人家的，倘若哪天爱上一个人，这嫉妒自然是避不得的。可这嫉妒，却是宫中最是容忍不得的。嫉妒是后宫作乱的根源，这一点，爷只消瞧瞧李姐姐就知道了。妾身欲整治好四爷府，唯有压抑自己对您的爱慕之心，方能够以德待人，以德服人，方能够以大公无私之心打理咱府中的大小事务，免去您后顾之忧。爷，不是我不想爱您，只是因为，我不能爱您呀！若是爱上您，我如何能够容忍李氏宋氏的存在，如何能够容忍您宠幸她人，我又如何能够打理好眼前这一切事情？这事若真要怨谁，便只能怨天老爷了，怨他为何将您投生在皇帝家，怨他为何将我丢弃在这儿，怨他为何偏偏叫您喜欢上我，这一切一切，都只能够怨天了！”
她倏地夺过他手中的灯笼，取出其中的火烛扔到兰花丛里。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兰丛之间升腾起了团团烈焰，携着秋风四下里疾驰开来。他怒吼一声，眼见那些个脆嫩娇小的兰苗在火焰之中无力地扭动着稚幼的身躯，疾步欲上前将其护住。那是他花费了三年集成的心血呀！他四处托人苦苦寻访，方集成这一片兰地，然而那烈焰，却只消一瞬间，便将这一片心血之土毁于一旦。
“爷！爷！”她死死地拉住他，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一边钳着他瘦弱的肩膀一边喊道：“爷！您甭上去...甭上去...它们是救不得的...您就由它们去罢...由它们去罢...”
“你......”
他转过身来，一把推开她，眼睛充血，转身欲冲进火堆里，奔至花圃跟上，却猛地停住了脚。兰苗已尽数成为灰烬，其毁灭之势怕是不可挽回了。
她叫他推得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头发凌乱不堪，衣裳不整，脸上映着红彤彤的火光，一边呼哧呼哧地捏着脖子喘着粗气，一边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火苗，忽地爆发出一阵大笑。
“好呀！好呀！兰花都叫火给烧没了...给烧没了...”她拍着手掌，笑着笑着，眼眶里的泪水夺目而出，湿润了她的脸庞。“都给烧没了...兰花都给烧没了...兰花...没了...没了...没
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淹没在了火焰的吞噬之中，失却了最后一丝声息。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新愁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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