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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盘心(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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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家傲】 宋·晏殊
杨柳风前香百步。盘心碎点真珠露。
疑是水仙开洞府。妆景趣。红幢绿盖朝天路。
小鸭飞来稠闹处。三三两两能言语。
饮散短亭人欲去。留不住。黄昏更下萧萧雨。
清康熙三十六年秋。
房内的灯光越发地昏暗了。太子妃不小心叫手上的绣针戳到了手指头,轻轻地叫了一声,连忙将手指放在口中用嘴含住。守在房中的侍女见着了,好几个人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问道:
“主子可是伤着了?”
太子妃坐在桌边,见她们一个两个满脸的惊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生怕吓着了她们,便赶紧笑道:“瞧你们这一个两个急的,就是叫针刺了一下,无碍的。”
几个侍女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其中有个年长些的,垂着头软声道:“主子做事可得小心点儿,千万甭为了这些个琐事伤了您万金之躯。”
“倒不是我做事不小心,只是那灯火暗了些,瞧不大清楚,就给戳着了。”太子妃说完,随即叫了一个年少点的侍女道:“去把那烛火换了,重新点一拨来。”
被叫到的侍女点了点头,转身去取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显是许久没换了,七八盏烛火皆燃得只剩下那么一丁点儿,不消半刻所有的烛火都将会熄灭。那侍女平素就是做这些活的,见了这景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很是歉疚,赶紧吹熄了火苗取了烛台往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恰好撞上了另一个侍女捏着一本书簿进了门,烛台上残留的香油少许泼在了那侍女身上,惊得她忍不住尖着嗓子叫了一声。
太子妃听见响动抬起头,见那侍女站在门边上正焦急地拂去落在衣服上的烟灰,手中的女红不觉停住了。
持烛台的侍女忙放下烛台,伸手要去帮那走了霉运的伙伴。然而那侍女拦住她,草草地安慰了她几声,紧接着便箍紧了手上的簿子,匆匆越过她进了屋径直走到太子妃跟前,福身道:
“奴婢请太子妃安,太子妃万福。”
“起吧。”太子妃眼瞅着她起了身,视线缓缓移到了侍女手中的簿子上,柔声问道:“如何,可是把那东西拿到了?”
侍女忙将手上的簿子递到太子妃面前,答道:“回主子的话,在这儿呢。荣妃娘娘只道主子之前已经同她打过招呼了,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
“那是最好。”太子妃点了点头,对此似很是满意,却未伸手去接。
侍女疑惑道:“主子不看看?”
“不看了,你念给我听就成。”太子妃笑着道,低头又拿起了针线。侍女应了声,翻开簿子,借着桌上的烛光盯着纸上的字揣摩了好一阵子。太子妃见她久不吭声,便问:
“怎的不念?”
“回主子的话,奴婢......奴婢瞧不大清楚。”侍女羞怯地答道,双颊隐隐现出了对梨窝,模样很是讨人喜欢。
太子妃笑了笑以示宽慰,手上的绣针往那牡丹的花蕊之间由补上了一针。
七福晋紧了紧身上的小袄,往台阶上迈了一步,忽地脚下一趔趄,整个人往后仰去。七福晋心里一紧,幸得门前一个侍女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才不致于叫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七福晋惊出一身的冷汗,对着那侍女感激地一笑。
“亏得有你。”
那侍女顿时红了脸,闪身给她让了一条道。“福晋快进去吧,太子妃在里头等着您呢。”
七福晋扶了扶头上的发髻,理好了衣裳,方继续往前走去。行至门边上,守在门外的侍女一见是她,便弯着腰给她推开了门。
一阵亮光刺入七福晋眼中。她下意识伸手挡住那灼目的亮,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待双眼渐渐地适应了眼前的强光,方小心翼翼地跨进门。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七福晋往前走了几步,刚要俯身向太子妃请安,却见得太子妃放下针线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食指按在红唇中央示意她噤声。七福晋这才注意到太子妃面前站着一个侍女,手上握着一支毛笔,正对着一本摊开的簿子念着什么。太子妃轻轻拉开了身边的一张椅子,七福晋放缓了脚步声到她身旁坐下。中途的时候,那侍女见了七福晋,正想着要向她问安,见太子妃拿起了绣活,示意她接着往下念,这才接着往下念道:
“镶蓝旗乌雅氏,郎中巴奇纳之女,年十五,工女红。镶红旗李佳氏,郎中李先隆之女,年十四,工笔墨。镶红旗王佳氏,轻车都尉王忠女,年十五,工女红。汉军旗朱氏,佐领朱鼐程之女,年十三,工笔墨。”
如此这般,侍女又洋洋洒洒地念了好几十个人名方住了嘴,将簿子合上,对太子妃道:
“主子,奴婢念完了。”
七福晋方才听得眼皮子有些个沉,这时候听她说念完了,蓦地便睁大了眼心里暗自庆幸。太子妃颔首道:“你把那东西放在桌子上,然后再下去罢,我同七福晋有话要说。”
待那侍女退下之后,太子妃方才拿起那簿子,翻开来瞧了几行,便递给了七福晋。七福晋伸手接过,仅仅瞥了一眼,便皱着眉头问道:
“这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今届的秀女,我让荣妃娘娘特地帮我留心的。”太子妃轻声答道,“我心想,没准能从中挑中几个给太子爷当侧妃,就向她要了今届秀女的名单,伮,全都写在上头了。”
七福晋往下看了几行,见上头有些个秀女的名讳下画上了红线,便问道:“可是已经挑中了什么人?”
“有那么几个,听着还算中意,就先把名儿先给记下了,下回再叫人把画像拿来瞧瞧。”太子妃把针线篮随意地搁在了桌上,小心翼翼地扶着腰站起身。七福晋见状,忙放下手上的簿子去搀她,两人颤颤巍巍地走到烛台边上。
“把那最亮的一支蜡烛给吹熄了罢。”太子妃拉着七福晋道,“怪刺眼的。”
七福晋俯身吹熄了最上端的蜡烛,脸上叫烛火给熏了一小会儿,滚烫滚烫的。她抚着脸直起身,搀着太子妃又回到了原位上。
“原先房里的烛光太暗,就叫人换了一拨,”太子妃按着桌子边沿慢慢地坐下,“谁成想这回光线竟是大亮了,刺得眼睛老疼老疼的。”
七福晋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姐姐可是愿意将那簿子借我回去瞧一瞧?”
太子妃脸色一白,强作了笑问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若是有合适的,想着也给我家爷挑一个。”七福晋笑吟吟地说道,“爷身边就只有我和纳喇妹妹两个人,府里冷冷清清的,还是添多几个姐妹的好。”
太子妃手冰凉冰凉的,赶紧往衣袖里缩了缩,踌躇了一会儿,方哆嗦着问道:“是你家爷的意思?”
“爷确是有心要添个人在身边伺候着,只是不是今届的秀女,那女娃儿岁数也不够,瞧着还得再延上几年才能成事,索性就先在今届秀女里头给爷挑一个,横竖比只有我和纳喇妹妹两个人伺候着要强。”
七福晋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去瞥太子妃,只见太子妃涨红了脸,脸上微微渗出了汗,那模样瞧着,让人很是不安。七福晋忙故作紧张状问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哪儿不舒服?”说罢,还拉了她的手,顿时惊叫道:“竟是连这手都是冰凉冰凉的!姐姐等等,我去把太医叫来!”
太子妃赶忙拉住她,强笑道:“哪有你说的这样重,过会儿就好了,不碍的,别又惊着了太子爷。”
七福晋坐回了原位,忽地叹道:“太子爷待姐姐可真是好。”
太子妃一惊,手不由自主地搁到了隆起的肚皮上,慌得不知如何应答才是好。七福晋又道:
“太子爷待姐姐这样好,姐姐可得好好伺候这太子爷才是,可千万别辜负了他这一份心呐。”
太子妃抬头看七福晋,只见七福晋眉目祥和,一脸的宁谧淡逸,忍不住开口道:“妹妹,你......”
“姐姐要说什么?”
太子妃忽地停住了嘴,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作罢。
“他与她素来不睦,当不会将我俩的事告诉她才是。”她心里暗自猜测道,“许是我想多了罢。”
太子妃一边想着,一边往桌沿靠过去,恰好顶住了先前搁在那儿的针线篮子。江宁织造奉上的素色锦帕上,一朵红艳艳的牡丹在黑夜之中绽开来,散逸着妖媚、艳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