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番外：断肠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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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清雍正四年冬。
街道上覆着厚厚的积雪，马车的轨迹和蹄印在白地上拖沓地蔓延开来，缠绕成一道道蜿蜒的曲线。这是冬日的早晨，本该是人烟稀少的时候，然而怡亲王府门前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数十辆华贵的大车停留在怡亲王府的后院里头，宗室大臣蜂拥而至，跨进府门的时候，人人脸上都溢满了喜色，只是那高兴是实实在在的，抑或是强装出来的，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小厮们光顾着在前院招呼客人，没有人注意到，有一辆缀着镶金丝红锦帘布的马车从人声鼎沸的怡王府后门疾驰而出，寂寥地向着人烟稀少的西城而去。
车夫在车沿边上上下颠簸着，帘布不时地被拉开了一小道口子，露出半张稚嫩的脸蛋，结结巴巴地说：“黄大哥，裕主子让您快点...”
车夫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旧自顾自地颠簸着。传话的侍女忍不住了，又唤了声：“黄大哥...”
“吁————”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儿了？我不是说了要快么！”
另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夹杂着几分怒气和焦急。
车夫听罢，猛地从车上跳下来，倏尔跪倒在了雪地上。
“主子！”
帘布掀开了。坐在车内的正主儿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冷冷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奴才有话要说！”
那女子低头默了半晌，方点了点头。侍女连忙传话道：“主子准了！”
车夫深吸了一口气，响亮地说：“主子，奴才觉着这会儿去九爷那不妥当！”
“放肆！这岂是你该管的事！只管驾车罢了！”
女子坐在暗处，虽看不到正脸，但车夫知道这主子肯定是怒了，汗珠开始在这大冷天里下渗着，却还是咬咬牙硬着声音回道：
“主子，今儿是奴才逾越了，但奴才今天就算拼上这条命，也绝不能让您去那！”
“哼，莫非你一句不准，我就得听你的么！你以为我就去不得了么！”
一个身着红色盛装的女子从车上跃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松软的雪地上，踩出了两个泥坑。她紧了紧披在外面的白色小袄，走到车夫跟前，语气生硬地说：“把马鞭交给我，你回去罢，我自个儿去也好。”
“主子！”车夫紧紧攥住了马鞭，坚定地说：“除非奴才这条狗命没了，否则，奴才就是拼死，也得把您拦住了！”
“你这个刁奴！”女子恨恨地说，“都是爷平时把你们给惯坏了，连主子的话都敢顶撞了！”她迅速低下身，抢过车夫手中的马鞭。车夫赶紧“扑通”一声磕下了脑袋，扯住了女子的裙摆，叫道：“主子！您要是去了，奴才怎么和爷交代！”
“胡诌！爷这会儿不在！就算爷在这儿，也管不了我！”
女子转身要走，但裙摆已被紧紧攥住让她无法动弹，几欲挣脱他的纠缠，却苦于力道不如他一个男子的大，一时气急便叫道：“今儿个我代爷教训你这无礼的刁奴！”
她高高扬起手中的马鞭，一下下敲打在了车夫身上。车夫倒是一动不动地任她泄愤，鞭打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格外刺耳。他不顾身上已鲜血淋漓，只声声哀求道：
“主子！您听奴才一句劝吧！如今九爷被拘在西宁，奴才知道您心里着急九爷，可这急不得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分明便是皇上找碴儿欲将八爷十爷十四爷他们问罪，这当头，谁不是躲得远远地怕把祸惹上身！您这会儿要是去探望他们，这皇上要是一时在气头上，还不定要怎么看您呢！这弄不好，恐怕会出什么大事的！”
女子的马鞭忽地停住了，心里有所触动，整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车夫看情形有了转圜的余地，赶忙趁势道：“主子，说句大不敬的话，您要是惦记着九爷一家子，这会儿就甭去了，去了又有何用！”
马鞭“邦”地一声落在地上，溅起了几丝冰水花。那僵硬的脸庞终于渐渐展开了，泪水潸然而下，红白相间的身影伴着悲戚的呜咽声缓缓瘫坐在雪地上，一片刺目的红，就如这般京城即将来临的天色一般惨淡。
贰
屋内添了碳火，忽的便亮堂堂的，迸出了几丝火星子。一个女子呆站在门口，看着院外一丝丝的凄凉之气升腾而起，袅袅的盘旋在了空中，忽而又散尽，飞落了一地。一惊，夺门而出，伸开手臂，似要兜住那飘散的怨戾，半晌，却无能为力地垂下了手，站在了纷飞的雪花中，任风雪欺凌着。
“裕儿。”
他站在院里的梅枝下，哀然地瞅着她，却纹丝不动，只看她缓缓转过身，露出一抹凄清的神色。
“爷，我抓不住它们。”她微动嘴角，将手心捏着的雪花轻轻洒洒地挥开来，“也留不起它们。”
他的眼神随着那雪末飘浮着，最终还是落在了她身上。于是上前去，步伐铿锵有力，却空落落的，仿佛是虚的一样。她像是忽然注意到了他近前来一样，猛地往后一缩，待到了这一动作，却愣住了，茫然地摇了摇头，抬眼望他。
“爷......”
他拉了她的手，缓缓地进了房。房中的温气刺得他一抖一抖的，瞥见她眼里忧心的神色，笑道：“不知怎的，许是冷了一生，忽然有了些暖，却不习惯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一张圆木桌前。“今儿，我罚了个人。不知叫什么名字，是赶车的。”
他点了点头，停在她的妆台前，拾起了一根银丝簪子。“我知道，刚回的时候，下面的人报的。说是衣裳都给血浸透了，你也真狠得下心！”他手上一使劲，簪子便断了。
女子随着那簪子裂断的声音起了身，随手握了一个紫砂壶往地上摔去。那碎了的声音惊心动魄，叫他闭上了眼睛。
“爷，让我去一趟西宁吧。”
他睁开眼，看到满屋的红色，像是看到了十八年前将她迎进门的那一夜。清冷的小屋里贴着大红喜，她一身喜袍坐在床边上，身边没有半个人伺候着，见他一进门，不声不响地便掀了红盖头，那笑容让整个破落的小院里满室生辉。
“你...”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碎，声音中竟带了一丝哀求，“你心里，还有他么？”
女子一愣，继而大声地笑道：“爷，我心中有他，他在我心中从未离开过！”
他看着她的笑容，却忽的又想到从前她生弘旺的时候，在产房里，她强撑了多久，就在一阵笑声中生出了弘旺，却就在那之后便昏了过去，惊得他以为从此便无法见得她了。等他醒过神来，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了。便也学着她笑道：“你嫁了我这十八年，委屈你了！我竟不知道，你在我身边，却日日夜夜思念着他！”
她摇了摇头，轻声问道：“爷，您不问我，我心里有你么？”
这回他却真正地从心里笑了出来，让他自己也惊异了一番。“有，你心里有我。”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苦笑道，“我也不知自己竟这样的自信，自信你心里有我。若是没有，”他又转身看着她，语气坚决如铁，“你便离了这里，此生决不再见你，你我永不相欠！”
却见得她猛地将桌上全部的瓷壶茶杯尽数地扫向了地面，手指在尖利的碎片中见了血，让他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阵抽痛。
“爷，这么多年了，您终究还是没有完全想错了我。”她任凭那血肆意地流着，脸色渐渐地苍白了。他连忙睁了眼，终于止不住，疾步跨过满地的碎片，扯出了怀里的一条手绢，替她包了伤口。
“你就算不为自个的身体着想，也得为弘旺想想。难不成，你不想见到你的孙儿么？”
她倚在了他怀里，身子一软，困惑地看着他。他轻轻地说：“刚从弘旺那里过来，舒穆禄氏已有了身孕。”
她听完这话，也笑了，忽然深深地看向他，问：“爷，您觉不觉得，我这性子，该改了？”
“改不改已无谓了。”他扶着她温暖的身体，看到了她眼角不该有的褶皱，怜爱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也忍了过去了。现在习惯了，觉得还好。”
她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扯着嗓子尖声道：“爷！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这么多年了，有二十多年了，我心中满满的都是你！如若不是有你，我怎会嫁给你！他在我心里，是有位置，可那是给我年少的记忆的，那是以前的我的，可是你，却是我现在的全部！”
枕函香，□□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番外：断肠香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