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吃山竹的兔子

5、柳烟柳沐

　　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十年前。

　　…

　　我叫流光，流光溢彩的流光，这是师傅给我起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十一岁之前我一直在街边乞讨为生，我一直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很美的女人，她用手绢帮我擦掉我脸上的脏污，带着我去了姽婳城。
　　姽，静也，婳，好也，姽婳城，单听名字，是不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但其实这是一个杀手城，只有皑皑白骨，没有岁月静好。即便如此，这也是我的家。

　　我的师傅是姹如，在我是杀手之前，我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伺候她，她闲暇时偶尔会教我几招功夫，其实她从来没说过收我为徒，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师傅。她说，我生的很好看，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杀手。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练些琴棋书画什么的，虽然辛苦，但是却不用担心受伤，我真的是很怕疼的一个人。后来，练习武功，学习用蛊，每每整的一身伤回来，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但是我依然很怕疼。师傅每隔几日，总会给我细细的上药，那药膏很神奇，一点儿伤疤都不留。

　　虽然姽婳城里没有一天不死人的，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杀过人。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在鼎香阁，师傅曾经说过，我这张脸，没有哪个男人看了能不心动。果然，我十分顺利的选上了花魁，那一晚，当那个男人靠近我的时候，我是很紧张的。我唇上涂了致命的毒药，他刚吻上我的唇，就死去了，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我颤抖着把红魔伞放在他身上，亲眼看着那具尸体里的血一点点的被吸干，心里止不住的惧意。

　　回到姽婳城复命以后，我成了地杀，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小院子，名字叫如色，如此美色，我很喜欢。但是那晚我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具干瘪的尸体，我很害怕，蜷成一团，瑟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挨了一夜。

　　第二天，城主蓝禾令我去挑影子，我甩甩头，想要把昨夜的梦魇驱赶开，心里有些止不住的激动，开开心心的一路小跑，终于，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影子了吗？
　　快到地方的时候，我止住了脚步，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摇着我的小花扇，端着步子，一步一步踱了过去。我自认为我走的十分体态婀娜，媚骨天成。但是，我却看到一个细皮嫩肉的影子嘴角弯出了一抹可疑的弧度。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但是我还是有些气恼。
　　将所有影子看了一遍后，我状似无意地走到他面前，用扇柄挑起他的下巴，他睫毛微颤，像是被我吓着了。他没有看我，我撇撇嘴，怎么就这点儿胆子？我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生得白皙，瘦瘦的，颇有些娇滴滴的小娘子的模样，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是从小就待在姽婳城的人，什么都学了，所以影子的能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主要是想有个人能陪着我罢了。
　　我心想，我这么好看，当然也要挑一个能配得上我样貌的人在身边才好啊。我又打量了所有影子一遍，发觉那个笑我的人是最好看的，所以，我就选了他。我也懒得给他起什么名字，图个方便，我就叫他初一。

　　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很规矩的，干什么都怯怯诺诺的，我偶尔逗他两句，他说不过我，脸憋的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我觉得好玩，就哈哈哈的笑着，笑得肚子都疼了，他气的都要哭出来，却拿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问他那日为何笑我，难道我不好看？他低下头，声音小小地说我长得好看，那日没有笑我，是我眼花。
　　我给他把过脉，发现他天生体弱，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影子的。我问他，他只是低下头，弱弱地说，总之都挨过来了，那小模样，真惹人怜爱。

　　我素来爱穿紫色的罗裙，插紫色的发簪，涂紫色的指甲，院子里种着紫藤花，连房间里的摆设都几乎都是紫色的。紫色啊，是一种充满了幻想且又魅惑人心的颜色，是很适合我这种杀手的颜色，也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有一日，初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株葡萄藤，就种在了平日里我最爱坐着听小厮给我说戏文的凉架旁。我一边扇着根本没风的扇子，一边嘲讽他说，一个自己都养不好的人，还想养活别的东西，真可笑。他也不气恼，一声不吭的默默忙着手上的活，那双手细白纤长跟他的人一样，也很好看。

　　后来，那株葡萄藤不仅活了，而且长的郁郁葱葱的，第二年的时候还结了葡萄。初一把葡萄摘了，洗净剥好去了籽，放在盘子里，递给了我，怕果汁脏了我的手，还贴心的插了一支小竹签。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丢了一颗在嘴里，还挺好吃。
　　初一借机说：“少喝酒，多吃葡萄，这酸酸甜甜的，不比酒好喝啊。”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懂什么，我天天出任务要应付那些男人的，我要是不多练练酒量，难不成让你这个娘娘腔给我挡酒？”
　　“小的可以啊。”初一一脸恳切。
　　我一时无语，看了他一会儿说：“得了吧，我还不想死呢。”
　　说完，扭脸就回房间了，怎么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呢？一定是刚刚喝了酒，这会儿酒劲儿上来的缘故，可不能让初一发现，他一定会笑话我的。

　　我脾气随和，向来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摸清楚了我的脾气，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刚开始作为地杀的，任务很简单，他模样长得俊俏，不管是男装还是女装都很招那些人的喜欢，带着他，任务办的格外的顺利。我本以为他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看到死人一定会被吓的哭出来，没想到，他看着被红魔伞吸完血以后干瘪的尸体，比我还镇定。
　　有他陪着，渐渐的，我也不怎么害怕了，不到一年，我就升为了天杀。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其实只是我这个人向来比较会苦中作乐罢了。

　　为了庆祝我升为天杀，我让他给我搬来了几壶葡萄酒。他站在一边看着我，我看着那酒的颜色很是喜欢，仰头猛喝了一口，入口苦涩，我的脸皱成了一团，他却呵呵的笑了。小样，竟然敢笑话本姑娘？我让他陪着我喝酒，他开始是不肯的，后来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就喝了几杯，我没想到他酒量这么浅，没一会儿就醉了。
　　他借着酒劲儿胆子倒是也肥了，说，选影子那一日他看到我故意整了整衣衫，觉得我很可爱。哼，我就知道那天他就是在嘲笑我，竟然还不承认，现在终于说实话了吧。接着他又说自己的名字其实叫柳烟，他还说，让我用他的姓，给我起了个名儿叫柳沐，意为沐光而行，多温暖的名字。
　　他睫毛很长，脸被酒熏的红扑扑的，特别好看，我的心突然跳的很快。结果他说完就醉倒在我怀里，切，我戳戳他的脸，就这还好意思笑话我？
　　与影子是不能生情的，我知道，所以我决定把这种感觉放在心里，不让任何人发现。

　　天杀的任务就要舞刀弄枪了，所以我告诉他说，以后我出任务，他不用跟着。可他不肯，倔犟的非要跟着去，说什么这是他身为影子的职责，竟然还顶撞说我堂堂一个天杀，在姽婳城混了这么多年，连影子的含义都不懂。影子能有什么含义，影子不就是拿来使唤的吗？亏得遇到我一个这么好的姑娘，要不然他这小白脸，早就被折腾没了，他居然还不感激我。
　　从那以后，每次我出任务，都要带上他这个拖油瓶，一次任务下来，我能救他个两三回不止。
　　有一次，眼看他就要被剑劈中了，我来不及用刀阻挡，猛一闭眼，闪身挡在他身前。我清晰的感觉到了剑划破了我背上的皮肉，要知道，我真的是很怕疼的，平常不小心磕到个桌角，我都要叫上半天。但是此刻我咬紧了嘴唇，一个转身将我的短刀直直的刺进了那人的胸膛，还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说，你看，我真的挺适合当个女杀手的吧。
　　我当时觉得我肯定分外的英姿飒爽，结果他后来告诉我，说我当时苍白了一张小脸，疼的五官都扭曲了，我真觉得我脑子进水了，竟然把他救了。

　　从那次以后，他就开始缠着我让我教他功夫。我也想啊，但是我不忍心让他知道他其实是块儿废材，于是就把我精心调配的药膏当做脂粉，涂在他脸上。他气的把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折腾了个遍。我坐在葡萄藤下看着他，哈哈哈的大笑不止，说他软唧唧的，不敢跟我斗，只敢去欺负花花草草的。
　　可是任凭我怎么折腾他，他这副身体就是聚不起半点儿内力，我想着勒着他点儿腰，让他走路提着气，说不定过个三五载就能聚些气了。于是就嫌弃的对他说他腰线不紧实，完了就拿着腰带勒紧了他。可是他还是非让我教他，我拗不过他，只好编个理由说，娘娘腔就要有娘娘腔的样子，你长得这么好看，当我的姐妹正合适，会个三脚猫的功夫就得了。

　　有一天晚上，我都要睡下了，他神神秘秘的跑过来，偷偷地拉着我就往后山走，我有点儿不耐烦地跟着他来到后山，要知道睡觉真的很重要的好吗？睡不好觉会变丑的！
　　他示意我抬头看天，我疑惑地抬头，满天的星星闯进我眼里。那是我来姽婳城这么久，第一次认真的看天，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的星星。他就站在星光里，笑的一脸孩子气，伴着星光一起，直直的照进我的心里。
　　后山没有千瞳的人，我把他扑倒在地，一口亲了上去，他轻声唤我柳沐，我轻声唤他柳烟，那是我的第一次。
　　事后，我看他红着一张脸，就特别豪迈地说，你放心，从此以后，本姑娘罩着你！他哈哈的笑出声，说谢主子赏识。
　　我爱他，我从没说出口过，他爱我，也从没说出口过。我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从不正经对他是为了保护他，他整天一副受气的小媳妇儿模样从不表现出待见我同样也是为了保护我。

　　再后来，那是我成为绝杀之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去的是雪原。我看着裹成球的初一，嫌弃地看着他，娘娘腔就是娘娘腔，一点儿冷都受不住。我不想把自己裹的跟他一样，想着反正也耽误不了多久，穿着罗裙就去了。
　　是我轻敌了，我的马被对方砍死了，自己也受了伤，虽然完成了任务，却还是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我很冷，直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把我裹了起来，才稍稍的暖和了一些，但是依然很冷。我努力的想睁开眼睛，意识却越来越涣散。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抚摸过我的脸，又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我的脸上迅速贴了一下，手被人紧紧地握住。
　　眼皮上的光越来越暗，就在光完全消失的瞬间，我睁开了眼。

　　…

　　我摸摸自己脸上的泪，我醒了。
　　我感觉到自己五脏六腑传来的痛意，我运气，却吐出一口血。我知道，公子这一掌，废了我大半的功力。
　　我轻轻地笑着，眼里却流着泪。闭上眼睛回想刚刚的梦，真实的就像刚刚才发生。
　　影子与姑娘生情，没有一对得以善终，死了也好，以后就只用我一个人铭记。

　　…

　　初一死了，我醒来后，疯了一样的抱紧他，他冷的像块儿千年难化的寒冰，任凭我怎么给他传内力，他都没有一点儿气息。我扒开他的眼睛，白茫茫的，瞳孔涣散，他瞎了。
　　心疼的像要裂开，我意识到是他把我从雪原上背了回来，他把我裹成了个粽子，自己穿着单衣在雪里走了一天，眼睛也被雪照瞎了。
　　我喊不出声，也没有哭出一滴眼泪，我用手，把他跟柳沐一起埋在了他倒下的地方。
　　本来，他是不用死的。
　　我不知道弱不禁风的他怎么把我背回来的，我只是失去了两只脚趾，他却丢了自己的命。

　　再后来，我回到了姽婳城，成了绝杀，我终于不用不停地接任务了，好日子来了，他却不在了。
　　接下来的几年，我疯狂的换影子，个个风流俊俏不输初一，就像在对初一撒气，他怎么敢，怎么敢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在姽婳城里。
　　我知道这些影子没有一个是真心待我，我也难得糊涂，不出任务的时候，整日花天酒地，流光好男色，就是那个时候传开的。
　　我这条命是他用自己的命给我换的，他从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希望我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做那个调皮捣蛋的流光，所以我一定要快活的活着。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誓，以后我一定要守住我所见到的所有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