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向阳光》墨绿色围巾

4、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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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两人谁更受信任呢？”老古突然开口，眼睛并没有看她，似乎对电梯里的检修单很感兴趣，仿佛刚才的话与他无关。一句看似很轻松的闲谈，是霓夏时常考虑的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她长期搜集的关于老古的可疑资金的材料，迟迟没有交给老大，只言片语也未提及。如果老大真的信任老古，就不会亲自指导，并让她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当副手；然而，如果这些材料撼动不了老古的开山之功，霓夏很清楚，自己将会惹上大麻烦。她只能微笑，把问题抛回去，“那您认为呢？”

　　“从你被带走那一刻，我在大哥面前就什么都不是了。”老古语气平静如同谈论天气。

　　电梯停了下来。老古很绅士地挡住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着霓夏微笑点头，走出电梯。从现在这位丽人的身上，几乎辨不出当年那个羸弱倔强的小女孩的样子。她不再用着大大的眼睛追自己的每个动作，不再怯生生拽住自己的衣角，不再隐忍着埋下头等待惩罚。她有了名字，叫霓夏，有了大哥亲自指点，有了和自己对等的权力却不须抛头露面，有了跟自己见面时藏不住的骄傲嘲讽的神情。

　　变化如此巨大的又岂止霓夏一个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老古还不老，霓夏还没有名字的岁月，早就在老大的运筹帷幄，自己的一路厮杀中，支离破碎，消失殆尽，换回一座高塔，老古站在高塔上有些畏惧，有些胸闷。旧的时光总归不会再回来了，而如今的自己竟像个过世的人，跟不上老大，也跟不上那个拽衣角的小女孩了。

　　老大的办公室在合川总部的最高层，玻璃墙外的城市，俯瞰之下灰暗又渺小。霓夏喜欢从这里俯瞰，太阳会很近很大，却能不被察觉地缓缓消失在山那一头；这房间的主人反而不太喜欢这个设计。从不拉开百叶窗，老大只是偶尔手指压下窗页，露出一点画面，似乎在窥看某个秘密。两人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老大回过头，摆摆手示意二人随意，自己坐回桌前。老大有一副相当和善的面孔，戴着眼镜，镜片总是擦得很亮。不像坐拥上亿资金的枭雄，更像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相比一旁高大英武的老古，面相逊色了不少，却独有一种十足的掌控天下的霸气。老古在桌前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顺手解开西服的扣子；霓夏却没有把自己置于另一张空椅子上，而是自顾自地坐到较远的黑色大沙发上，拿出手机摆弄。“还是过来坐吧，”老大笑了起来，语气很温和，如同宠溺女儿的老好人。霓夏这才点点头，慢吞吞地挪到另一张空椅上。“有件事跟你们俩交个底，”老大一如刚才的语气，“公司有内鬼，不知道哪里派的。”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老古的肩膀登时离开椅背，直起身子，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骨节有些苍白，直视老大的眼睛。霓夏则收敛了挂在脸上的懒散笑容，眉毛上挑，一副询问的神情。老大一语掷地，震得两人猝不及防，开启一场暗战，都在等对方开口。最终还是老古开了口：“知道是谁么？”老大颔首。“那我找人处理掉。”老古随即回答。

　　“不急，先留一下，我有安排。”老大手指轻轻扣着桌子，哒，哒，哒，哒，不慌不忙，表情很悠闲。老古又靠回椅背，闭目养神。霓夏看了他一眼，心想明摆着让我换场嘛。敲击声停了下来，霓夏很夸张地歪头皱眉，盯着老大看。老大转过头，问：“你这是怎么了？”

　　“您今天看上去很古怪，值得研究一下。”

　　“哦，那有什么结果吗？”

　　霓夏摇摇头，笑而不答，转而问道：“有什么要我做的？”日头偏西，明亮严厉的暮色从百叶窗的间隙漏下来，质感红润的桌子显出一条条的金线，细细的，亮亮的。显示屏的光反射到在老大的镜片，看不请表情。他站起来，转身一下子拉开窗页，眼前是一大片迟暮的天空，粉红色的云，深红色的太阳，橘色的天空，天空下是黑色的城市轮廓。“阿古啊，你看多美，霓夏最喜欢这幅景象了。”两人站了起来。

　　老大走到两人面前，拍着肩膀把两人送到门口，对霓夏说：“你最近的工作就做得很好，要继续啊，我很关注。”霓夏心中一惊，最近没有派给自己任何工作，完全是出于小小的报复心理，自己才想私下调查老古，老大说的只可能是这件事。忍住没去看那个人的表情，勉强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老大很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亲自送二人进了电梯。霓夏长出一口气，老大刚才的表现意外地很，像是要准备什么重大秘密的事情一般，让她隐隐感到惶恐。她转向一直沉默的老古，很郑重地说：“我没想过害你，也不会去害你的。”

　　老古双手插进口袋，靠在电梯墙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象很年少的自己。听到霓夏的辩白，突然有点开心。他早就知道霓夏在调查自己的资金情况，想过很多原因，从没去质问；想过很多后果，从没阻止。他跟自己说，这点信心还是要有的。霓夏就站在自己身边，还是比自己矮，还是那双倔强的大眼睛，一着急还是喜欢揪人衣角，其实，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改变得了；自己，也不是万劫不复了。

　　电梯停了，门还没开。老古释然地笑了起来，手放到霓夏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小丫头，这次不管你的事。”就这么离开了，消失在下班时分的车水马龙中。霓夏没想到老古从此就失踪了，她知道老大派人私下派人寻找过，一无所获。之后的日子里，霓夏试图从回忆里拼出老古离开的原因，他的沉默，他的笑容，他的眼神，没有头绪。似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曾经向自己告别，老古揉了下她的头发，很温柔。从没有过的事情，老古做的自然而然，霓夏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嗅自己头发的味道是不是藏着老古的气息。

　　从街头到高楼，这么多年了，从未携手，却一路偕行。

　　请四下观望予以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