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余烬m

6、日暮思之

　　“风蛟仙人啊。”
　　“我知道她。”罗袂坐在屋顶上，同楚舜说道。
　　这屋顶是楚舜和罗袂常待的地方，有不少时间他们都一起待在上面。将军府的仆人来来去去，若待在寻常的地方，保不齐哪天就会被下人们瞧见。未娶妻的少爷跟一名陌生女子厮混在一起，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你见过她？”楚舜回忆风蛟的样子，约莫十一二岁，却总端着一股老成。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据说挺厉害的一个小丫头。”罗袂此时正在嗑瓜子，磕出瓜子仁后，她随手就把瓜子壳丢在屋檐上。
　　楚舜又想起来风蛟制服大蛇的样子。她的速度极快，剑法简洁，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但是却极端的高效。一剑就把大蛇插在了地上。
　　楚舜从小习武，也请教过渚国几个有名的剑术大家，在京城的贵族子弟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楚舜甚至自恃对上他身经百战的父亲，也会有一战之力。但若是与风蛟比剑，他觉得自己没有还手的机会。
　　从未有人厉害到让楚舜有如此感受。
　　不过，若不是人的话，这旁边倒是有一位。
　　楚舜扭头看向罗袂：“如果你们俩打起来的话……”
　　楚舜从没见过罗袂打架，但他见过罗袂使用妖术。她偶尔会像是奖赏一般似的，满足楚舜的小心愿。她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一整片湖都冻上，甚至眼珠闪都不闪一下，比起那湘江的大蛇可谓是游刃有余。
　　如果罗袂想杀他，大概也就是打个响指那么容易的事，楚舜一直这么觉得。
　　“谁更厉害？”他继续问道。
　　罗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依然对着天空咔吧咔吧的磕着她的瓜子。
　　几秒后，楚舜听到罗袂轻轻笑了出来。

　　“湘夫人。”
　　“一定是她。”风蛟坐在树杈上，对树下的清裔说道。
　　玄龙观里的人早就习惯这样的场景了，风蛟仙人总嫌站着太累，有根杆就能倚着，有块凸起就能坐着。观里这一颗树生的矮小，风蛟坐上去刚好能比寻常人高一头，且树杈很平，微微下陷，是风蛟最喜欢的座位。
　　若是一般人家的孩子这样行事，定会被骂的狗血喷头。但风蛟不会，她是玄龙观掌门的小师妹，众弟子的小师叔，没人敢指责她。
　　所以她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自在怎么来。
　　“师叔莫要胡说了。湘夫人是神，而楚舜身上携带的明显是妖气。”清裔反驳道。
　　“你以为神是什么？妖是什么？人们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美好的就叫神，诡异的就叫妖。”风蛟冲清裔说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吧。”
　　清裔的神情不太高兴。或许有夸大修饰的成分存在，但他认为神是存在的，至少书上是这么说的。小师叔的思维总是跳脱的很，常常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语出来，这些话往往与清裔在书中所学到的知识相悖。
　　“那何以见得就一定是湘夫人？”
　　风蛟想了想说：“楚舜只是从妖怪身上沾染到了妖气，比起妖怪本体妖气的强度不到万分之一。他那么害怕，不是因为这股妖气有多强，而是这股妖气来源于一位特定的妖怪，一位让他胆寒的妖怪。”
　　“若不是与湘江有点关系，又如何能让常年生活在湘水里的妖怪惧怕。符合这个条件的大妖，可没有几个。”
　　“湘江的大妖多了去了。”清裔争论道。“总之，不会是湘夫人。”
　　神就是神，妖就是妖。神灵寄托了人民美好的希冀，决计不会是一只妖怪。
　　“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风蛟笑了，“所以我去向我朋友求证了一下我的猜想，他记忆中的湘夫人的妖气与我所嗅到的一般无二。”
　　风蛟的性格与她的实际年龄十分割裂，哪里交的到什么朋友。清裔立即明白了她说的朋友是谁。
　　“师叔还在与妖怪打交道。”清裔有点生气，但他没资格冲风蛟喊叫，“我与师叔说过多少回，我们之所以学习降妖除魔的本事是有原因的。妖怪会危害人类，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
　　“人有好坏，妖也有好坏，不过是物种不同罢了。你的目光太过狭隘了。”风蛟教训道。说罢她微微歪过头去，似乎是不想再与清裔探讨这个问题。
　　“我现在只好奇一件事，湘夫人如今在京城，那湘君在哪。”清裔听见风蛟说。

　　“你问湘君吗？”
　　“湘君确实是存在的。”罗袂面前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但她还在源源不断的为其添砖加瓦。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吾偕寿春君同游，至湘江。”罗袂突然捏着嗓子，半是念半是唱的讲道。曲调悠扬，像是南方特有的小调。
　　“于时冰皮始解，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之乍出于匣也。”这一句话稍长了些，套不进原本的曲调，罗袂把嘴巴倒得飞快，硬生生把这么多字楞挤进了调子里。
　　“吾与寿春君戏与水上，如呷浪之鳞，快然自得。”
　　罗袂躺倒在楚舜的大腿上，仰头望着他。
　　“我跟窑子里的姑娘们学的。怎么样，好听吗？”
　　楚舜嘴角一抽，他不敢想象自己离京的这几天罗袂都在干嘛。
　　“然后呢？这位寿春君就是湘君吗？”楚舜问她。
　　“然后……然后我就不会编了。”罗袂撅起了嘴，“这小曲里只唱景色，要不就是心情，从不叙事。再往后我就不会唱了。”
　　“总而言之，我俩玩的忘了形，没收住妖力，就被当成神了。”
　　“这么简单就能成神的吗？”楚舜忍不住吐槽。
　　“当时旭日初升，江水刚刚化冻，一对男女在江上嬉戏，浑身散发着辉光。他们会这么想，完全是可以理解的。”罗袂当这个神似乎当得心安理得，“而且我们也没白认这个神，我随手教训了江里一条作恶的小蛇，也算是为民除害嘛。”
　　楚舜一下子联想到自己的经历。那我可能认识那条“小”蛇，他心想。
　　“所以你与那寿春君——传闻中的湘君，只是好朋友？”
　　“是呀。”罗袂躺在楚舜的腿上，瓜子壳不知道该往哪扔。楚舜接过她手里的瓜子壳，摞在她的小山堆上。“不过已经好久没联系了。”
　　渚国民间最有名的配偶神，是两个在湘江上戏水的妖怪，他们二者也不是夫妻，这可真是太有趣了。楚舜心想。
　　“话说回来，你会觉得困扰吗？”顷刻的沉默之后，罗袂突然问道。
　　“你说什么？”
　　“妖气，身上的妖气。那小道士不就因为这个一直缠着你吗。”罗袂解释道，“你要是觉得困扰的话，我可以收着点。”
　　“理论上来说这妖气确实会引来道士的注意。不过我看那风蛟也早就注意到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好像不是所有道士都很在意这种事的。”
　　罗袂却摇了摇头。
　　“那个小丫头……她与常人不一样的。”

　　“您与我们不一样。”
　　“您是踞在这玄龙观的威凤祥麟，想建设人与妖和谐相处的世界。我们都是池中之物，理解不了您广阔的胸襟。”玄龙观二人谈论的结果显然并不愉快，清裔最后给风蛟撂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清裔闷头走到后殿门口，却发现风行子正站在那里，似是在等候他。
　　“师傅。”清裔走上前，向风行子行礼。
　　风行子年近古稀，须发皆白，但体型却不似一般老人一样瘦小，高大得很。他抬手摸了摸清裔的头，说道：“你要试着理解风蛟。”
　　清裔的内心更加郁结了。“我理解不了。”他闷闷地说。
　　“我知道她的想法在现在看来很奇怪，我有的时候也理解不了，但我希望你能试着去理解。”风行继续说着，“师傅他老人家收她为徒并不是因为她是什么武学奇才，而是看中了她对于道的悟性。她的思想太超前了，凡人理解不了，这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错。先人们都是错的，当世的人们也都是错的，我们都是错的。”清裔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思考事情向来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如今他和风蛟发生争执，他的师傅却还要来帮她说话。
　　风行叹了口气，说：“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吧。”
　　清裔默默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在师傅面前失态了。
　　说来也奇怪，清裔素来温文尔雅，脾性极佳。可遇上与小师叔有关的事，清裔就总是失态。
　　他烦躁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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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兰亭集序》王羲之
《满井游记》袁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