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余烬m

4、鸟萃苹中

　　笼罩江面的雾气轻如绒毛，在微风的吹拂下迅速散去。水面光滑如镜，浅滩上的莲叶铺成一张绿色的地毯，白色的花朵在其间熠熠生辉。
　　江岸淹没在鲜花与绿意之中。
　　衡阳的空气温暖如春。
　　在临江而立的小酒楼里，楚舜见到了清裔一行三人。

　　几日前，楚舜接到了越王的指令，命他协同玄龙观弟子一起去衡阳除妖。楚舜不傻，这是越王的主意还是清裔的主意，他一清二楚。
　　可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楚舜也决计不会违背越王的命令。他与罗袂道了别，只身一人前往衡阳与玄龙观的道士汇合。
　　可楚舜万万没想到，与清裔同行的，居然是两个小女孩。
　　走在最前面的女孩神情稍微老成一些，可这依然掩盖不了她年龄幼小的事实。她用绳子把袖子束在手肘之上，露出两截光洁的手臂。背上还背着一把对她来说有些巨大的桃木剑，显得她不像是一个道士，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客。
　　走在后面与清裔并行的小女孩相较之就有了孩子该有的样子。她的眼睛水灵灵的，脸蛋肉乎乎的，裹在宽大的道袍里，像一个娃娃。
　　待前面的小女孩率先停下脚步，清裔才走过来，与楚舜打了招呼。
　　“我希望你能明白妖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生物。”清裔是这么解释的。
　　堂堂右司马被派来民间除妖，楚舜冷冷地想。
　　他看见江上有几只鸬鹚在捕鱼，它们会在某个瞬间蓦然扎进水里，江面上留下了一圈圈涟漪。衡阳温暖的天气使得蚊虫也都还保持着积极活跃的状态。尤其是在江边，各式各样的虫子一通嗡嗡乱响，噪的楚舜心里直发毛。
　　他真想甩手走人，离开这个让他烦躁的地方，可是他不能。
　　他不想让王上失望。

　　衡阳闹得是水妖。据说最近接连有人在这湘江上失踪，有在江上行舟的，有在浅滩浣衣的，还有的在江边走着走着，人就没了。有人目击到他们像被什么东西突然缠住一样，被拖拽着拉进了江里。
　　“所以我们怎么办呢，小道士？”楚舜问道。
　　“这妖怪多半是水里的生灵变的，精通水性。在水里行动于我们不利，得想个办法把他引到岸上来。”清裔向众人说。
　　那娃娃脸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那女侠客则没有什么反应。至于楚舜，他本就什么也不懂，是被硬拉过来的，自然更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见众人没有什么异议，清裔继续说：“我想在这里设置阵法，”他指了指地图上江边的一处凸岸“然后设置诱饵引水妖上岸，在岸上降伏他。”
　　待他说完，那女侠客突然站起了身。她踮着脚尖，几乎是撑在桌子上，指向了地图的另一个地方。
　　“此处是……”清裔思索了一番“原来是钓翁洲。这个沙洲位于江体中央，更接近水妖的活动范围，鲜有常人靠近，而且钓翁洲面积狭小，方便画阵，的确是个更合适的选择。”
　　楚舜哑然，原来对他追缠不休的清裔，面对着一介小姑娘，倒是如此会反躬自省。他的内心此时对那位女侠客充满了敬佩。

　　傍晚时分，鸬鹚们都吃饱喝足，聚集在了岸边的矮木上，一个个张开双翅晒着太阳。楚舜一行人搭上了行往钓翁洲的小船。
　　那女侠客一个人坐在船头打坐，清裔则在船尾撑篙。楚舜虽然正值青年，一身力气，但他本就被这平白无故的工作恼到了，此时更不会主动去帮忙。因此，船舱里就坐着楚舜和那个可爱的娃娃脸两个人。
　　“你好，我叫清裕，是玄龙观掌门风行子坐下之徒。”清裕坐在楚舜的对面，向他打着招呼。
　　“我叫楚舜，是你师哥清裔的劳工。”
　　“我知道你。”清裕笑了，她的笑容甜甜的，像熟透了的苹果。
　　“哦？”楚舜来了兴趣，“你知道我？”
　　“我出家前，是丹阳人。芈姓，杨氏，祖父是前朝左徒楚昂。”清裕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说话非常有特色，韵律极具辨识度，像是在唱歌一样。
　　楚舜的脑海明晰起来，他听说过楚家丹阳那一脉，在他上一辈得了杨邑的封地。以封地为氏，遂称杨氏。两家一直都有往来，可楚舜从未听说过他家有一位出家的小女儿。
　　“父亲带我参加过楚家的家宴。”她继续说着。坐在座位上时，她的脚勉勉强强才能够到地板，因此她干脆收着脚，悬空荡起腿来。
　　“我有幸见过大司马楚胜。”
　　楚胜，正是楚舜的父亲。
　　“可惜，没能见到你。”清裕舔了舔嘴唇。“但是，家父和楚伯父聊起过你，他们说你仁懦内敛。如今见到本尊，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
　　“可惜我也没见到你，”楚舜忍不住插话道“不然我一定会记住一个这么能说会道的小屁孩。”
　　“你怎么那么容易不耐烦呀，”清裕气鼓鼓的说着“你对我师哥也一直很不耐烦，我总感觉你不喜欢清裔师哥。可是我最喜欢清裔师哥了，清裔师哥对每一个人都好。”
　　“是，你师哥什么都好。他是仙人入世，活菩萨显灵。”
　　楚舜没心情再跟这小丫头争论下去了，这丫头哪哪都可爱，就是嘴碎的不行。无论说起什么话题都能一直喋喋不休下去。
　　“不对，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清裕还在发表自己的观点，“师哥不是活菩萨，师哥是在扮演菩萨。”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钓翁洲。
　　等到楚舜慢慢悠悠的从船上走下来的时候，清裔已经布起了阵法，清裕则跟在清裔的屁股后面帮忙。楚舜看着他们忙活，依然站在一旁表演袖手旁观。
　　倒也不能说是表演，楚舜确实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他四处张望了一圈，江上的飞鸟和船只都已经离开了，水面平静的像是睡着了。而这沙洲表面堆积着沙砾和礁石，没有什么掩蔽物，确实是个正面交锋的好地方。楚舜在心中默默的赞许了女侠的眼光。
　　说起她来，楚舜扭头寻找了一番，最终在一块巨石上找到了那位女侠。
　　女侠没在打坐，也没在干什么正经事。她盘腿坐在石头上，用手撑着脸蛋，默默的注视着清裔和清裕工作。如果旁边再有一条小皮鞭，俨然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监工。
　　楚舜突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同行一天了，他还没有听女侠客说过一句话。
　　这玄龙观里还真是什么奇人都有，楚舜心想。
　　清裕絮絮叨叨没个消停的时候，清裔宠着；这另一个师妹整日什么也不做，活像一个大爷，清裔也宠着；他想让清裔无视他身上的妖气，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清裔还就偏不从了。
　　奇人，都是奇人。

　　夜幕渐渐降临，清裔似乎完成了他的工作。
　　他打开了一个小罐子，徐徐地洒在四周的土地上。
　　“这是妖怪们最喜欢的果实榨出的汁液。”清裔解释道。
　　洒完汁液，清裔就站定不动了。他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而清裕则抓着一把一把的符纸，紧张兮兮的站在清裔后面。
　　这不是清裔和清裕第一次除妖了。他们亲眼见识过妖怪是如何刀枪不入，火烧不烂，他们也见识过长着利牙的妖怪就像砍瓜切菜一样一口把活人咬成两半，他们还见识过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被妖怪蛊惑了人心后纵火烧了全家。
　　可住在京城大府邸里的楚舜从没见过闹妖的场景，他长这么大只见过一只妖，一只时常来他家讨酒喝的，顽劣又嚣张的猫妖，所以他根本不了解妖怪是多么危险和可怕的生物。
　　此时，他正松懈的倚着礁石，像看戏一样看着这师兄妹二人紧张。
　　与楚舜一样放松的，还有那位小女侠。她还坐在之前的那块石头上，甚至还抱起了胳膊眯起了眼睛，颇有几分要进入假寐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乌云飘来，像是在天空中拉上了一片幕布，月光被缓缓抹去。原本敞亮的钓翁洲逐渐陷入了黑暗。
　　虽然楚舜不懂捉妖，但他从小习武，眼力和反应都不是一般的好。所以就在最后一抹月光照射在清裕身后那条漆黑的，悄悄潜形着的大蛇身上时，楚舜敏锐的捕捉到了蛇鳞上粼粼的反光。
　　“小心！”他冲清裕大声警告。
　　可他还是慢了一瞬。
　　大蛇已经在清裕身边仰起足足一人多高，它张开血盆大口，两颗毒牙像两柄稀世宝剑，锋利、锃亮。
　　上面映着清裕惊慌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