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飞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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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的日子比御医先前所料早了几日，宫里早就一切井井有条。
叶予潜被赵翊亲自抱进产房中。
宫里当值的御医全部在廊外候诊，收生嬷嬷站了一溜。
女皇陛下将人抱进来，却迟迟不愿出去。
谁都不敢开口赶人，只能把目光都投在叶予潜身上。
叶予潜免不得要当那个贤良劝谏的皇夫，推了推坐在床畔的赵翊。
“还请陛下出去！”
女皇陛下自顾自与他掖了掖被角，笑道：“御医不是说还早，再等等，再等等！”
起先腹痛不那么严重时，叶予潜还能好生好气与赵翊说话。
过得两个时辰，肚子疼得更加厉害，女皇陛下仍旧在此处碍事。
叶予潜一张脸红红白白，趁着疼痛的间隙，攥着拳头推她。
“出去！”
……
下一句催促就湮没在疼痛里。
女皇陛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给皇夫顺气。
“冷静，冷静，慢慢吸气……”
坤泽产子历来艰难，到了第二日，除了搜肠刮肚的疼，那孩子依然没有出来的意思。
赵翊连下了三道旨意。
……
第一道旨意，封叶予潜为皇夫。
第二道旨意，拜叶予潜为相。
第三道旨意，只要叶卿平安生产，便大赦天下。
大臣们安静如鸡，当下谁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在心里盼望着那位叶大人最好死在产床上。
册封变成追封，他们当大臣的，自然要体恤女皇陛下的哀痛。
华飘絮脑门上一粒粒豆大汗珠滚下来。
叶予潜服用过洗髓丹，身子构造与一般坤泽不同，就连这孩子也来得不同寻常。
虽然华飘絮研究出用血引滋养的方式稳住胎像。
再这么下去，很有可能会一尸两命。
华飘絮又给叶予潜扎过一回针，喂他服下早就用女皇陛下的血引炼好的催生丸。
一刻钟后，丸药起效，叶予潜拼着力气。
只听一声婴儿啼哭。
众人来不及高兴恭贺。
“朕将旨意都发出去了！君无戏言！！”
“予潜！予潜你醒醒！”
女皇陛下最先发现叶予潜昏死过去。
御医屁滚尿流扑倒床前，赶紧号脉。
“回禀陛下，叶大人只是产后疲惫，昏睡过去了。”
赵翊显然不信，又看华飘絮。
“可有崩漏？”
陛下读过几本医书，知道产后之人最怕崩漏。
华飘絮摇头：“回陛下，叶大人暂且安好。”
赵翊轻轻嗯了一声，产房里紧张的氛围有所缓和。
产婆这才敢出声响：“恭喜陛下，皇夫诞下乾元，父女均安！”
女皇陛下沉着点点头，不像产婆们设想的大喜过望，喜形于色，重重有赏。
但也能听得出来，陛下声音里都透着轻快。
“传朕旨意……”
叶予潜苍白的指尖，扯住她的一拜，虚弱的声音传来：
“陛下，她还小，福薄……”
……
赵翊微笑：“我们的孩子，岂会福薄？”
熟料面前虚弱的皇夫，两眼一闭又晕死过去
“予潜！予潜！”
叶予潜声音极弱：“陛下，臣很累……”
“御医！！”
华飘絮赶紧跪倒在床畔，诊脉片刻。
还是一样的结论。
“陛下，叶大人产后疲乏，睡着了。”
……
叶予潜的生产有惊无险，这是女皇陛下头一个孩子。
新生的孩子，长了几日，褪去皱巴巴的模样，愈来愈叫人爱不释手了。
赵翊每日散朝，料理完公务，头一件事就要来看女儿。
“让朕瞧瞧，这磨人的小丫头。”
叶予潜还在月子中，没哪个不长眼的到跟前犯忌讳，赵翊将妹妹接来照管。
至于赵严和赵络，日常问候过几回，担心娇嫩的婴儿有个好歹牵扯到自己，故而不太过来。
叶予潜在旁，小声问：“陛下，臣生产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你竟在意那个……”赵翊满心满眼都扑在孩子上，见予潜竟然担心那些，真是有几分可爱。
把孩子抱到叶予潜跟前比了比。
“哎呦……长得真像你。”
说完又掩着孩子脑门，去看眉眼和下巴。
“这样看像我。”
……
生个孩子叫叶予潜损了不少元气，当下要务是将身子养好。
至于前朝会因为赵翊的旨意闹成什么样子，叶予潜并不在乎。
比起再扶持起一个左相，显然扶持他这个皇女生父更安全。
叶家没有势力，叶予潜只有一个翻不起风浪的妹妹。
出了月子，叶予潜总算可以四处走动。
早前他顾及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往左思成的冷宫走动。
如今再会旧人，左思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早前左思成诞下死胎之后，宫人们便片刻不敢放松。
这回也是先将左思成用布条绑在柱子上，才敢让二人见面。
叶予潜屏退左右。
左思成被反绑着，面颊凹陷，原先一双桃花眼空洞洞，偶有一丝转动，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叶予潜一步步走近：“你笑什么？”
左思成干裂苍白的唇扯出讥讽的笑意。
“我笑我自己，也笑叶大人。”
左思成眸子定在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我见叶大人为杀父仇人生儿育女，只觉得可笑。”
叶予潜若有所思，沉沉看他，脸上表情无一丝晃动。
他慢慢眨眼：“原来，你说的是那件事。”
叶相英年早逝，曾经的在叶相手下当过差的左相大人显然知道几分内情。
见叶予潜不为所动，左思成自己先崩溃了：“你知道，你竟然知道！！”
叶予潜是赵翊近臣，深得信任，若他想报仇，不知有多少机会可以手刃仇人。
先皇一手主导了叶相之死。
难不成叶予潜竟然真的对赵翊情根深种到可以不计前嫌？
叶予潜掸掸袖口的尘土，风轻云淡的笑了：“那又如何，我的孩子，会成为大晋的帝王。”
真可笑，母亲早就告诉过他父亲死亡的真相，却不让他报仇，只求他能保全叶家荣光和家中姊妹。
老天待他不薄，若不是有了赵翊的孩子，叶予潜如何能想到这种计策。
是啊，曾经左思成也以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会是大晋的储君。
叶家的血脉，将来要染指江山社稷，这么看来，叶相的死大抵也可以揭过了。
左思成痴痴笑起来：“是我给父亲献上的计策又如何？谁让你的两个妹妹倒霉，偏偏就有一个淹死了！”
叶予潜‘深明大义’不与皇家寻仇。
杀父之仇都舍得，杀妹之仇又如何舍不下？
“叶大人，如此宽厚，想必不会与我计较……”
左思成话未说完，叶予潜已经木着脸来到他眼前，歇下他的下巴，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汁倒进他口中。
叶予潜的声音，平淡，冷漠。
“左公子，你该上路了。”
灌完药，叶予潜又将左思成下巴合上，左思成哇哇好几声，才说出整话。
先前伪装的面具被撕得粉碎，惊恐扭曲的面庞，似乎要将眼珠子瞪出来。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一直不想死，他只事想过好日子才拼命卷入京城纷争之中。
华飘絮配的毒药，内里有牵机和其他毒物，只为让中毒的人死得痛苦至极。
……
叶予潜知道自己去见左思成的事瞒不过女皇陛下。
不等赵翊问他，他便主动承认：“臣去送他一程。”
赵翊见他一身杏白，头发也只用丝带松松挽起，颇有脱簪待罪的模样。
叶予潜俯身一拜：“多谢陛下留他一命。”
赵翊伸手将他扶起，“是朕失察，而今能做的便只有这些。”
陛下只是失察，怪不得陛下。
就如叶相是身子不虞，不治身亡，与先帝并不相干。
陛下怎么会有错？
只是当年先帝为平息勋贵怨气能让叶相病死，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
赵翊牵着叶予潜的手，踏进殿中。
腰带已经被解开，叶予潜握住赵翊下一部动作的手，垂眸含羞。
“不可，臣还没恢复……”
赵翊轻笑：“和以前一样，朕不碰那里……爱卿若是无意，这腰带的结子，为何这样松？”
帐幔层层下落，遮住塌上春光旖旎。
……
……
新政十年，女皇陛下登基以来，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南北安定，不见饿殍。
可惜陛下子嗣单薄，膝下只有男后叶氏所出的太女赵焓。
朝臣多番劝解，男后娘娘进谏，女皇陛下终于同意从民间采选男妃入宫。
奈何采选一事尚未安排出眉目，几场寒潮过境，国中便有疫症蔓延开。
此症过处，十室九空，尚未安葬的尸身成了染病之源，整个都城病患超过半数。
当下将尸身焚烧是阻断传染源最佳的法子，大晋历来视死如生，挫骨扬灰的事，无人敢提。
更为不幸的是，大晋国君赵翊，也染上疫症。
宫中消息秘而不发，太医署挂着脑袋用了不少药方，不见起色。
男后叶氏衣不解带为陛下侍疾，无力回天。
女皇陛下留下遗诏，奉太女赵焓为新皇，命礼部搭设祭天台，焚身祭天，升仙极乐。
大臣们跪倒一片，呼天抢地。
“叶相，不可！”
“纵使圣上有此愿，太女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叶予潜一身缟素，将太女护在身后，单手举起遗诏，面容悲戚。
“诸位大臣，陛下的苦心，诸位难道不知吗？放任疫病蔓延，外敌窥伺，大晋危矣！”
圣命不可违，朝中按部就班预备女皇陛下的升仙仪式。
传说陛下升仙之时，火光中有龙凤接引的意象。
百姓见圣上如此，便也纷纷效仿，不再抵触焚尸之事，民间医者研究出了治病药方，疫症渐渐好转。
叶予潜穿着丞相官服，立在大殿中，龙椅上的赵焓顶着沉钟的头冠，坐得端正。
叶予潜又想起赵翊临终前的话。
“我们的太女，将来会是个好皇帝。”
……
刚刚散朝，叶盈盈贴身的大公公候在角落，叶予潜三两句打发走女儿。
公公上前两步，小声道：“郡主说，华御医将要远游，他舍不得，将人留在府上住几天。”
叶予潜把荷包递给公公，
“知道了。”
……
郡主府。
华飘絮看着面前的瓷瓶，露出一抹苦笑。
想不到她调配的毒药，自己也有试药的一天。
果然知道得越多，催命符越多。
赵翊才不会留下什么焚身升仙的遗诏？
女皇的病症，一开始其实并不是药石无灵。
如今的丞相叶大人怀着太女奄奄一息时，女皇陛下服药做血引。
华飘絮明知那种药可能让陛下绝嗣却秘而不宣。
陛下多年无出。
看来叶大人这些年也没少给先帝下毒……
成王败寇，怎能事事都光明磊落？
华飘絮打开瓷瓶，仰头一饮而尽。
华飘絮后悔了，她当不该提出焚烧尸身延缓疫症传染的法子。
马上轮到华家。
挫骨扬灰。
——the end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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