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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笼中的青鸟008 ...


  •   予青四年八月廿三,宰辅自麦州产县返,献礼于王。

      八月廿三,没错,正是予王舒觉的生日。

      “那家伙,那家伙……”

      气冲冲地冲向广德殿的阳子,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

      宰辅笨拙的温柔惑乱人心,让先王误入歧途,对于这一点,史学界早有定论。然而在瑛州经历了似水柔情如梦佳期,终于情窦初开的阳子,还不能若无其事地正视所谓这温柔的种种细节。

      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因为金波宫里从来就没人过生日,她一直以为这是常世的惯例。对于持有仙籍的王和官吏来说,计算年龄本来就是毫无意义近乎自寻烦恼的行为吧。她万万没想到,舒觉每年都有人给她办庆生会。

      逢年过节阳子固然也会收礼收到手软,但生日比一般的节日纪念日更私人,不是吗?她从景麒那里收到的总不外乎四书五经笔墨纸砚,名贵的文具或珍本比起首饰来,价格固然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首饰比那些有益的礼物更私人,不是吗?

      那支珠钗,无疑是景麒把舒觉当成女人而不仅仅是君王看待的铁证。

      他竟会选择那么庸俗的款式,她决不相信他会喜欢那么累赘那么繁琐的款式,正因为那是她看不上眼的款式,她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帮舒觉过生日,到了她这里,就能免则免了呢?

      她大约也能猜出原因。

      因为中岛阳子在蓬莱的出生年月日,毫无纪念意义。

      首先蓬莱的历法和庆就不一样。蓬莱的历法是根据太阳运转周期推算的太阳历,而庆用的是太阴历,两地日期通常相差三十天左右。换言之,假如中岛阳子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三日,那一年那天的庆就决不是八月廿三,不幸的是,也不太可能刚巧是七月廿三。

      即使让星官排出太阳历和太阴历的对照表,精确换算那一年的那一天在庆是何年何月何日,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身为胎果的阳子,在蓬莱诞生的□□是伪身(不是天意恩赐的真身),诞生的时刻是伪时(不是天意既定的真时),时空和灵与肉,已经被天意失控的蚀(天灾)扰乱了。提供受精卵的中岛夫妇,也不过是胎果阳子的寄生体而已,夫妇俩的亲骨肉,早已在胎儿状态下被漂流而来的胎果所取代。

      阳子在蓬莱的十六年间,那个胎儿的□□以胎果“壳”的性质存在,出生并且不断成长,随着阳子返回常世显露真身,那个□□也就像胎灵一样不复存在了。当然啰,究竟有没有胎灵,还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阳子总是尽量不去想这件事,因为一想起来就会有微妙的罪恶感。

      但是,她不可能猜到,铁面无私的景麒也曾提议去民间寻访她的双亲;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猜到,反而是办事灵活好通融的浩瀚严词否决了这一提议。

      用货真价实的天伦之乐来补偿女王心头的缺憾,或许可以淡化女王对蓬莱的感情,让她对庆产生更大的亲切感,归属感,但必将经历老病和死亡的真父真母,会成为她新一轮的劫难。了断尘缘是那么艰难,多少能人志士乃至天神天仙,都栽在了尘缘二字上(浩瀚语)。

      如你所知,蓬莱素有“妇人之仁”一说,但在男女平权的常世,就只有“麒麟之仁”这样的贬义词了。正如蓬莱的“妇人之仁”往往用于谴责男性,常世的“麒麟之仁”也不单单用来批评麒麟爱心泛滥耽误事。但是,一般人被这样批评还有争论的余地,麒麟就没什么可争议的了。所以每当阳子不无好奇地提起这里的父母或家世,景麒也会像所有人一样岔开话题。

      “主上?”

      “主上!”

      “主上,您怎么突然……”

      冲到广德殿外围,就有大小官吏慌乱迎驾,阳子突然意识到,他们还会一路通报进去,那她此行就失去意义了。

      “我、我是路过……”

      一瞬间,她已决定改用走江湖的绝技,也就是翻墙,噢,不,正在修行遁术的她,完全可以风度翩翩仪态万方地直接出现在在景麒案前……

      “啊?”

      听到哗啦一声水响,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的景麒,神色吃惊到了极点。

      他怎么可能会在办公时间对着先王的珠钗悲悲切切,感慨什么惆怅旧欢如梦呢?他的案头压根就没有珠钗的踪迹。

      “景麒……”

      阳子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您浑身上下湿得就像一条鱼!而且还像鱼一样浑身……”

      “闭、闭嘴!”

      什么叫恼羞成怒?这就叫恼羞成怒!

      景麒急忙解下外袍,把衣物尽失的她裹了起来。

      “我先警告你,不许笑……”

      “我没有笑,能有幸拜见您这番水遁的英姿,我真是……”

      “闭嘴!”

      “是。”

      昨天大清早就开始赌气谁也不理谁,到了夜里,当然是赌气谁也不碰谁,比新婚时期还疏远三分。虽然阳子一直在默念,只要他主动伸下手,她就大度地既往不咎。可惜心有灵犀这种事,对于“比起犀牛来,和倔头倔脑的驴亲缘关系更近”的马鹿来说,当然是一点也不通啦。

      “我说,景麒……”

      裹着宰辅的官袍,唔,所以顺理成章倒进了宰辅怀里。

      主动和被动的问题,其实不成问题。

      “您这样的造诣,也能用法术捕获驺虞吗?”

      两天一夜都在和本能作斗争,强撑着要把小事闹大以绝后患的景麒想推开她,却舍不得;不但舍不得,还顺手抱紧了。麒麟的本能就是和王亲近时身心俱欢,这样的本能实在是无法抗拒。

      “喂,你还有完没完?”

      “您的进境比我预期的慢很多……”

      “我只是对水遁不太熟!”阳子逞强地说。

      捕获驺虞,人人都夸她英武,都赞叹不已,他却又在挑剔她的不足。

      在他看来,她做得再好也是理所当然,况且他还总能指出她做得不够好……

      “这样下去,要到何年何月,您才能收服妖刀啊。”

      “不好意思,你高估我了……”

      从小就不能坦然接受批评的阳子,每天都在勤学苦练的阳子,真的光火了。他的胸膛很厚实,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她不是不留恋这一切,但她还是一把推开了这个爱挑剔的讨厌鬼。

      他的前襟也湿了一大片,这让她意识到浑身湿透的自己,把他借给她穿的官袍也弄湿了。她的长发还在滴水,连地面上、桌面上也到处都是水渍。虽然没有同学做比较,也不知道进境是不是太慢,但她的遁术确实很拙劣。

      “发火的阳子也很可爱……”景麒不由分说又把她搂进怀里。

      “这个词不是教你乱用……”

      “原谅我……”

      “嗯?嗯……”

      “原谅我的疏忽……”

      一阵奇妙的震荡,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不,毕竟是……发生了!

      水滴水渍蒸发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她从来就没沾过水,从来就没有沾了水的人来过这里一样。

      “哎?哎!”

      他的双臂一直搂着她,明明他就是搂着她,看着她,别的什么也没做。

      “连这也能让您惊奇,惊奇的难道不该是我吗?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这些年您都在学什么?”

      异常严厉的责问让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先前所说的请原谅……只是请她原谅他看着她浑身水淋淋也没作为而已。

      ********************

      手势,步法,咒语,抑或画符,符水,阵,都不是必要的,不过是助意念成真的“套路”罢了。所以为衣物杂物成功脱水的景麒,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有多看阳子一眼。

      他还直言不讳地向阳子指出,掌握“套路”进而熟练运用,对于初学者来说虽然很重要,但就算是初学者也不可以不懂,“套路”其实只是走过场,只是可有可无的旁枝末节。

      意念,才是法术之根,法术之本。

      “你所说的意念,难道是心愿?”

      “是。”

      “这就奇怪了!太师教我在施术时什么都不要想!”

      “您一定是误解了心无杂念这个词的含义,心无杂念正是为了让人把全副心神都集中到施术的初衷上去。”

      “不对不对,他说要心无杂念,要让内心一片空明,一片虚无,一片空白,要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阳子混乱地摇着头。

      “心里什么都不想,那您又能用法术达成什么愿望呢?”景麒困惑地问。

      “根据愿望挑选合适的法术,然后心里一片空白地开始施术……”

      “挑、挑选?”

      “挑选。”

      “好吧,这么问吧,如果由您来负责为衣物和杂物脱水,您会怎么做?”

      “这么说起来,我的确也能办到啊,我想起来了,能用避水诀啊!”

      阳子对着墨汁示范之。

      念念有词再踏步、合掌,墨汁转眼就分成了墨块和清水。

      “唉,本末倒置。”

      娴熟有效的表演只换来景麒一声长叹。

      “反正太师就是这么教,我就是这么学!太师至少还有和达王携手制伏水刀的记录,我认为听他指教,不会错!”压根就没指望夸奖的阳子,还是忍不住生气了。

      “唔……”景麒皱起眉,陷入沉思。

      “我说,景麒……”

      “唔……”

      “喂!”

      “您这话说得在理,可是,我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景麒紧紧皱着眉头。

      “有什么想不通啊?”

      “如果太师秉持着这样的理念看待法术,就不可能是高明的术师,但收服青禺制成刀鞘实非寻常术师力所能及……”

      麒麟的心灵没有阴暗面,始终以最大的善意揣摩人心,不然景麒早就会看穿乙悦是有意藏私了。

      “你也太自以为是啦!或许法术也有各种各样的流派心法,或许这只是因为麒麟和人体质不同。”

      “人类通过意念借用非自然力达成心愿,能借到的力越强,使用得越是称手,效果就越好。虽然借力的过程我不甚了了,因为我可以直接启动非自然力,但是,从各种流派的典籍来看,大家对法术的认知都是一致的,只是在修行的途径、作风或目标方面有所差异。这就叫殊途同归。”

      意念力,是才能,并不是一种力量。

      法术学,是研究怎样巧用意念发挥非自然力的学问。

      法术讲究的是想象力、创造力和悟性,勤学苦练没多大用处。

      “可是……”无话反驳的阳子口服心不服。

      “那么,请您修复这支珠钗。”

      景麒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在她面前打开。

      遍体鳞伤的珠钗万幸不曾一折两段,但珍珠已损,钗尾的雕花也碎了。

      “我、我还没怎么学修复类法术……”阳子语塞。

      “您看,人的心愿千变万化,如果每一个愿望都需要一个现成的套路,那么多套路,能学得过来吗?”

      “所以说学无止境嘛。”

      眼睁睁瞧着珠钗在盒中恢复如初,阳子的声音有点发虚。

      “学无止境只能用来形容进步……而非原地踏步。”

      这样学下去,不断地无穷无尽地死记硬背下去,套路掌握得越多使用得越娴熟,就误以为自己越来越有进步,但事实上,这只是在不入流的圈子里打转儿。只要意志够坚定,连门外汉都能靠生搬硬套让法术奏效。所以要跻身中流,就要学会在实战时灵活变通不拘于套路。

      不拘于套路的巅峰是不需要套路,像景麒这样,有没有套路都无所谓,然而这也仅仅是中上流水准。真正的大师可以随心所欲创作套路,供不入流的术师或门外汉生搬硬套用。

      “我一直相信太师是真正的大师……”

      阳子有点茫然了。

      “或许太师认为最好速战速决,所以您囫囵吞枣也没关系。他一定是自创了要诀,供您加固封印专用……”

      倒是景麒,最后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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