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一日百合》雪黛

128、日出之家 日不落之国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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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云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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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临其境之后，浩瀚终于理解了阳子的处境。不，精确地说，是理解了阳子和景麒的处境。
　　据说人体有七成是水，既然身体的绝大部分都属于敌对的水，这身体，基本上也就不能算自己的了。
　　触及水刀的一瞬间，浩瀚只觉心神恍惚，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乃至脑组织，都似欲随着奔腾的血液归顺水妖而去。
　　思绪支离破碎了，感知能力也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阴险的叛离从体内开始，从自身深处开始！
　　或许景麒的身体本来也不至于垮得那么快，或许只是因为那蕴含着大量水分的身体率先叛离了他的灵魂。
　　不过，浩瀚现在仍然可以感觉到他的灵魂。

　　在深深深深的黑暗深处，在世界之外与世界之间，那团金色的火难以言喻的辉煌、盛大、高远。
　　就像一个大火球孤独地悬浮在死的宇宙中熊熊燃烧。

　　浩瀚甚至听到了使令的声音。使令在感叹景麒生命将尽而灵力暴涨。
　　就连水妖也似乎被这华美的气场吸引了，因为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浩瀚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群臣以为景麒已经落败——其实没有。
　　在肉眼看不到的所在，景麒和水妖还在对峙，咒语的吟诵也没有止歇过。他只是体力衰竭无法发出声音而已。

　　浩瀚能感觉到景麒在念咒。
　　大概是因为水妖想要掌控他人的灵魂，所以四个灵魂有着很大程度的交融。

　　这种交融并不平等。很明显，水妖可以读取阳子和浩瀚的所有思绪，而浩瀚心神恍惚对水妖的想法一无所知。
　　打个比方说吧，现在有四个人，面前平摊着四本日记，约定以隐私换隐私，互相公开日记本里的内容。水妖神志清醒身体健康，把另外三个人的日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景麒神志虽然清醒却浑身病痛，没有力气全盘看懂；浩瀚身体健康却直犯糊涂，看了些什么又没看清多少；至于阳子……

　　浩瀚感觉不到阳子的存在。

　　她在场，却毫无存在感。
　　她的脑部活动已经完全停止了。

　　偶尔地，只是偶尔地，浩瀚会接触到某些记忆的碎片。一条缎带，或者一句歌词之类的，杂乱无章的无序的碎片。这进一步说明，此时此刻，她的大脑没有活动。

　　“如您所见，我已命不久长。如果您与我签订契约，片刻之后就可顺理成章吞食我的血肉，以空前的妖力摆脱束缚。又何必执著于逆天行事，去做连您自己都毫无把握的事……”

　　混沌的语言是人类没有能力学会的语言，最高明的术士也只能勉强把音节和效果对应起来。然而这一刻，浩瀚突然听懂了景麒的语言。

　　“降伏！”

　　与其说是喝令，还不如说是游说。

　　“我早已决心和主上共赴黄泉，请您把主上归还给她自己，我和她都倦了，只盼尽早安息。您占据她对您的计划没有丝毫益处，请您降伏！”

　　与其说是游说，不如说是哀求……

　　浩瀚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听懂景麒的话了。因为景麒的话让水妖有点动心，用心权衡利弊的水妖放缓了对人的精神干扰和摧残。
　　意识到水妖在权衡利弊，也是个了不起的进展。他们三个的心思被水妖一览无余，水妖的心思却直到现在才略有展露。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机稍纵即逝，浩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有所作为。
　　于是……他微微侧过脸，向边上的人投出了无助的视线。

　　对于身体不听使唤的他来说，这举动已经是用尽全力了。事实上他的视野一片朦胧，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然而对于恰巧处于那个方位的五个人来说，特别是对于刚巧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来说，那样的视线根本无法抗拒。

　　情形是如此可怖，上前去也是无谓的牺牲……夕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抓住了浩瀚的手臂。

　　“请您放手，请放弃这里，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我放不开手……”

　　浩瀚竭尽全力地叫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声带和唇舌甚至耳朵都已经不完全属于他了，但他的灵魂还在挣扎。在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里，他拼命地、拼命地、拼命地挣扎着叫喊。

　　“我不想死在这里，可我放不开手，我并不想做无谓的牺牲，但我怎么也放不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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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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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麒麟选王，王治吏，吏治民，民意即麒麟。
　　这是常世独有的民主制度。玄妙，奇诡，撑着君权神授的幌子，但确实是民主制度。

　　然而民众用真心掌控麒麟的生死，麒麟用本能掌控王的生死，王却需要用智慧和权谋治吏。
　　换言之，王是否称职，由民意的代言人麒麟审核，绝对不会出岔子。官吏是否称职由王负责审核，往往错漏百出。
　　由于勤政爱民并不等于称职，王、麒麟和民众，总是很容易丧命。
　　糟糕的是，不称职的官吏，贪赃枉法的官吏，却常常活得悠哉游哉。

　　这就是制度的缺陷，让坏人有空子可钻。
　　这个制度让整个世界倾向于悲剧。

　　所以，阳子对朱槿说，想建立一个“没有王和麒麟，民众也能和官吏互相牵制着过下去的国家”。
　　天真吗？太天真了。然而朱槿认真地点了头，挺起了胸膛，作出了承诺。

　　天真的伟人。
　　这就是赤子。
　　朱槿最敬爱的人。

　　无论身处何处，朱槿都能感受到胸前的硬块，沉甸甸地压着她的心。那是赤子的玉玺。赤子和玉玺的分离，是王权消解的证明。

　　“青家妹妹，你可有意中人？”
　　“唔……没有吧。我还没想过这种事。”
　　“你喜欢什么样的？”
　　“唔……”
　　“如果问我的话，首先就是要打得赢我。”
　　“小红姐，那样的人一定很难找。”青青发自肺腑地说道。
　　“妹妹，你呢？”
　　“也想找个能打赢我的人吧。”

　　呃，帮倒忙了。
　　陆俊卿哀怨的目光让朱槿忍俊不禁。

　　“我要找个英明神武的大英雄大豪杰，总之，那种个子比我还矮的人……”青青当胸比划了一下，“我的眼睛简直都看不见。”

　　“你说什么呢你！不带这么指桑骂槐的！”
　　陆俊卿就算再有涵养，也挂不住了。何况他本来就没什么涵养。

　　“青青，你还不满十六吧？”
　　“我已经十五岁了。”
　　“小陆呢？”
　　“他再过几个月就会到十五了。”
　　“还是小孩子嘛。放心吧，男孩子到了十六就会猛长，到时候就会比青青高……”苏兰桂一边说，一边捉住陆俊卿的脸蛋儿亲了一口。

　　“这算是怎么回事？！”
　　陆俊卿错愕地瞪大眼，还没来得及抗议，青青就已经怪叫起来了。

　　“小孩子嘛，亲一口有什么关系。见到这种人小鬼大的小孩子，就会忍不住会想我们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呀。那家伙也不例外呢。”
　　“有道理！”朱槿赞同地点点头，突然捧起陆俊卿的脸也亲了一口。

　　“嗨！嗨……”

　　“小孩子随便亲也没关系。”

　　“真的？真的没关系？”
　　连嗨了好几声的青青目光炯炯地问。

　　“没关系。”朱槿斩钉截铁地说。
　　“受教了！”青青当仁不让地把人从苏兰桂手里拽了过来，对准嘴唇狠狠亲了一口。
　　“我虽然年纪小，但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容易从呆滞状态恢复过来的陆俊卿，满脸通红地大叫了起来。

　　“啧啧，现在这些小孩子……”
　　“大庭广众就猴急成这样，现在的小孩子啊……”

　　“别把我和这丫头混为一谈！”少年欲哭无泪地抱怨，“我说青青，都说过你多少次了，姑娘家家的，言行举止含蓄点……”
　　“闭嘴。”
　　“男女授受……”
　　“你要是再啰嗦，我一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眼睁睁看着陆俊卿憋得青筋直冒，随时都会开始长篇大论的样子，但是，居然，他居然硬是憋住了，居然咬着嘴唇老老实实不吭声了。
　　“小陆，你前面为什么要往水里跳？”苏兰桂忍不住又逗他。
　　“不然青青不理我。”
　　“让自己置身险境，强迫人家来救你？她要是不来怎么办？”
　　“青青虽然嘴硬，但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青青朝陆俊卿翻了个白眼。

　　“这倒让我想起了昔年的一桩逸闻……”苏兰桂笑了，“泰台辅在黄海遇到了饕餮，不能发挥实力，危险万状。骁宗将军佯称受伤无法逃生。结果，从未降伏过使令的泰台辅，发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潜力，降伏了极恶极强的饕餮。事后，将军忧心忡忡地说，只能在急切盼望保护别人的时候爆发出真正的力量，保护别人，而非自身，这样的特质，有点危险啊。”

　　“从泰台辅的结局来看，骁宗将军确实是一语成谶了。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那位泰台辅独有的个性。麒麟从舍身木出生，在危急时刻也往往轻易舍身，不管性格严厉的台辅还是性格活泼的台辅，在别人的危难关头，总是更能发挥力量的吧。”陆俊卿轻轻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我想这也不能说是麒麟独有的天性。”乐俊沉吟着说，“我认识好几个人，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这几个人啊，在自身陷入绝境甚至已经认命的时候，只要发现有人需要救援，就会再奋发一把的。我觉得这是性格问题。有些人平日里精明干练，关键时刻也头脑清醒行事果断，骁宗将军就是这种人；而有些人，常常会被熟人埋怨不争气没脾气，但是到了关键时刻，表现也会令人刮目相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