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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云海的潮骚(节选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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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的潮骚》节选6:达王失道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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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持续得越是长久,垮台时灾难就越是深重。
达王治世超过了三百年,却不知末年的景况是何等凄惨。
嫣然……嫣然啊嫣然,即使被王命名为嫣然,最终还是不得不为王悲泣而死吗?
浩瀚说兰妃一死,乙悦就放弃了达王,而他离开金波宫后不久,就传出了麒麟失道的消息。或许之前麒麟已经失道,只是症状不太明显罢了。
“那么,兰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阳子缠着浩瀚不放。
“据说,是自尽。”
原来是自尽。
是不是她渐渐察觉自己在王心里只是嫣然的替代品,想不开,就寻了死?啊啊啊,这种设定太庸俗了,达王或许只是偏爱那样的容貌与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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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残缺不全的史料上看,达王并没有推行暴虐的政策蹂躏民众。但从数据上看,伤亡的程度确实空前绝后。旱灾,洪水,妖魔横行,都是常见的灾难。如果一定要问不同寻常的是什么,那就是毁坏的速度和程度。打个不怎么贴切的比方吧,就好像三十年的苦难总量被压缩在了一夜。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人死兽灭,唯余焦土。
只有钻研史料的看客才能发现这一点,身处其中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或许正是因此,达王得以流芳百世。
几乎所有的谥号都是贬义的,因为不管生前有过多么长久的太平盛世,暮年的君王总是倒行逆施。也就是说,在人们的印象里,罪恶总是比功德更近、更鲜明。
可是,通达贤达的达字,确实是个褒义词。
为什么他会是例外?
或许正是因为百姓死得特别快特别彻底,连怨恨和咒骂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如你所知,怀有苦难记忆的人越多,王朝的口碑就越差,不过,死人是无法开口的。而另一方面,三百年的盛世又制造了大量的美好记忆。
美好的往事比一般王朝多得多,苦难的记忆又比一般王朝少得多,于是后世的人对达王时代充满了憧憬。
“因误解而产生的憧憬啊……”
想知道真相,就只能依靠水刀了。可水刀展示的是不是真相,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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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
午议结束就往他那里冲,已经成了阳子的习惯。她有时用遁术,有时不用,仁重殿的官吏对她的神出鬼没也早就习惯了。
“景麒!景麒!”
卧房内空空如也。撩开一层又一层的帐幕,可以看到被褥中也是空空如也。阳子顿觉五雷轰顶。
景麒,难道是死了?景麒,难道已被使令啃噬而尽?他从前还能勉强以正常人的标准起居作息,云裳事件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难道他竟匆匆死去了?
尚隆明明对她说过,麒麟也是有葬礼有棺材的,虽然入土之后寿衣里的尸体会消失,只留下衣物与王合葬。
总之,景麒就算是死了,也没有理由一下子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然而耳闻为虚眼见为实,阳子亲眼见过塙和的死。
人形化为麒麟,从血泊中渐渐消失。
那只鹦鹉似的妖魔也迅速投入血泊消失了,应该是在世界之外开始了它的美餐。
景麒会不会像塙和那样死,那样消失?
真的不会吗?
“您今天来得真早。”
钟灵的声音打断了阳子纷乱的思绪。
“哦,哦……”
“台辅还在园子里晒太阳,您要过去吗?”
惊魂甫定的阳子说不出话来。
“您看起来累坏啦,请在这里稍坐。”
小童很快奉上了香茶,阳子捧着茶杯,依然止不住地哆嗦。
她希望景麒能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死去,两人手握着手,直到最后一刻。是的,虽然碧霞玄君说景麒不会死,但阳子早就对他的死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出门时还以为回来就能看到他,回来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复存在——这种连道别也没有的死,阳子无法接受。
那天早上走出中岛家的时候,因为不知道再也不能回去,所以没有多看一眼,没有多说一句“珍重”,那在阳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她在午议中常常心不在焉,不,应该说是心慌意乱,心惊肉跳。每天晌午离开昏睡的他时,她就会开始心惊肉跳。
那么,每天离开时,都进行一次永别的仪式吧,但是这样的仪式总觉得太晦气,触霉头。
除了午议,她分分秒秒都和他在一起。很明显,午议已经有点难以为继了。
其实她看着他咽气也没什么助益,说是说不忍让他孤零零地死,其实她只是无法面对他死后的“空”。我思,故我在,万事从我出发是人类的本性,阳子也不能免俗。她要陪伴他到最后一刻,至少要有他的遗体可供搂抱哭泣和道别,至少要有遗体!
“芥瑚,出来。”
廊柱的阴影中现出了女怪白色的身影。
“如果为了景麒必须杀死全体使令,你认为我应该从谁杀起?”
错愕、质问……诸如此类的反应,一概没有,正如阳子所预料的,芥瑚只是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重朔。”
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芥瑚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她的答案。
“为什么?”
当然,没有回音。
芥瑚只是冷冷地看着阳子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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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景麒在昏睡,阳子悄悄起身抽出了水刀。她凝神默念着兰妃的名字,希望能从她的死因中窥破达王失道的奥秘。
水光在闪。
水波在荡漾。
血色的银幕上渐渐现出了人影。
人很多,人声鼎沸。
阳子只觉得眼花缭乱,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里沉寂了下来。闲人都散了,只剩达王,以及棺材里的尸体。
“你明明还没咽气,他们却硬说你死了……”
达王对尸体说。
夫妻情深,这疯话倒也常见。
原来先前的骚乱是达王在破坏葬礼。
“不过没关系了,我把那些讨厌的家伙都撵走了。”
达王麻利地剥除了尸体上的衣物。
尸体看起来像嫣然。不过,既然有人说兰妃和嫣然容貌相似,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毕竟尸体枯槁的脸和梦里那个健康的嫣然还是很不一样的。
“你明明还没咽气,他们却给你穿寿衣……”
阳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怖的稞体,就像一具骷髅裹着一层枯干的皮。然而情人眼里出西施,在达王眼里,一定是兰妃生前的花容月貌吧。
“你明明还没咽气……”
达王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袍。
阳子想移开视线,却怎么也移不开。她生怕看到不堪入目的景象,却又怕错过最重要的信息。
这个以睿智著称的男人大概是疯了,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相信爱人还活着。阳子怎么也不想看到他侵犯尸体,他在历史上是那么杰出,他在她的梦里是那么和善,她怎么也不想看着他沦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幸好,阳子多虑了。
达王只是用自己的外袍裹起了尸体。
看来他只是想把寿衣换掉。
阳子悄悄松了一口气。
“世人多愚鲁,我却是例外。”
达王吻着尸体的额头,轻轻地笑。
尸体当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阳子只能同情地看着他。
“麒麟一死就无法维持人形,你有人形就说明你还没咽气。”
等、等一下!
麒麟?
麒麟是怎么回事?
只见达王推了推尸体,然后他自己也躺进了棺材。棺材不大,但他硬要挤进去,也就挤进去了。
“嫣然,我们永远在一起。第一次见面时,我答应过你的。我决不食言。”
达王用左手握住嫣然的右手,右手握紧了水刀。
……这是一个战斗的姿态。
失道的王,穷途末路的王,躺进了棺材还会有人来追杀吗?
话说回来,兰妃呢?
嫣然显然是死于失道之症,看她下葬也没意思,阳子失望地想。不过,达王刚才的话却有点意思。
维持人形需要灵力。
角被封印或被血污染时,麒麟无法使用灵力,也就无法变身。那么,死后的麒麟又怎么可能维持人形穿寿衣入殓?
尚隆曾经向她介绍过麒麟的葬礼,尚隆没学过方术,所以不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她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自己在恐慌什么。
奇迹迭出的非自然界也有法则,万事万物也严格遵照法则运行。尚隆介绍的葬礼跟非自然界的法则格格不入,而塙和之死,阳子亲眼目睹的塙和之死,才合情合理。
死的瞬间归于虚无,这才是麒麟之死。
她每次离开景麒时都会担心不能再相见,这不是女人的直觉,而是一名术士的条件反射。
“失道的麒麟总是被活埋。”
达王说出了可怖的真相。
阳子立刻攥紧了拳头,心跳如鼓。
“我不会允许这种惨剧在你身上发生。”
不允许!决不允许!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只有八岁,我已四十四岁……”
达王喃喃追忆着往昔。
“我曾经努力学医悬壶济世,后来兵荒马乱妖魔横行,又弃医拜在乙老师门下,改学方术。你年满八岁公开选王,我想用我的方术和剑保护升山的人,就卖身当了前太宰的奴仆,沿途斩妖除魔,还在黄海降伏了作祟的宝重,最后我见到了你,被你奉为君王。这成就来得太突然,我不敢飘飘然,我要求自己谨言慎行,做一个完美的王,不负你青睐相加……”
原来达王也是草根出身。
“先王暮年荒淫无道,连宝重都轻率售出,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可他早年也有过正气浩然的时候。我呢,我常常会想,被万众称颂的我,暮年时会不会更为不堪……”
作祟的宝重,被售出的宝重,被降伏的宝重,究竟是怎么回事?
遗憾的是,水刀当然不会向阳子老实交待。
“从百废待兴到歌舞升平,我为王的生涯繁忙又愉快,只是偶尔,偶尔,午夜梦回,你不在身边,贤臣良将不在身边,我会感到寂寞。”
虽然明知达王看不见,阳子还是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那寂寞的感觉一年比一年强烈,我知道再那样寂寞下去,王朝就危险了,于是,我纳了小师妹为妃。”
小!师!妹!
阳子似乎看到了乙悦作画的缘由。
“我认识她比你更早,她不仅美丽,还饱读诗书,我那么爱她,敬她,疼她,怜她……”
达王并不是一个差劲的男人。
然而阳子梦中的嫣然,笑容是那么寂寞。
他曾经把嫣然视为最亲的人,为什么不永远和她亲下去?为什么娶了另一个姑娘?
“可是,为什么婚后的我却更寂寞了?为什么抱着心爱的美人入眠,感觉却更寂寞了……”
呵,他爱嫣然,却不自知。
“那寂寞让我窒息,那寂寞让我生不如死,现在想来,但凡你有一丝不悦或妒忌,我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吧。”
然而阳子梦中的嫣然,笑容是那么真挚。
她是那么真挚地期望他和兰妃过得好。
“我曾经想用水刀寻找答案,寻找出路,可是,你猜猜,我在水刀里看到了什么?”
达王在棺材里沉痛地闭起了眼。
“我谋杀了我的爱妃,她至死不明真相。她含笑而逝,认定她的死对我有助益。其实我杀死她是为了摧毁自己,摧毁这个国家……”
终于听到了兰妃的死因,可阳子却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
“她清白无辜,你纯洁高尚,所以只有我这个卑鄙的家伙,活该寂寞如死……”
语声突然中断了,达王睁开眼,眼中精光大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蒲牢!”
达王一跃而起,喝出了两个奇怪的音节。
阳子马上就知道了那两个音节的含义,因为一头妖魔随着呼喝现了身。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水刀挥舞,污血四溅,妖魔已身首异处。
“主上……”
黑暗中响起了低沉地咆哮声。
妖影憧憧,不止一头。
“你们不必称我为主上了。”
“你是要撕毁契约?”
“是又怎么样?”
“你知道撕毁契约的后果吗?”
“我只知道嫣然是我的!”
“嗯,你是斩妖除魔的行家,我们并不想与你作战,或许我们可以进行谈判……”
“谈判?”达王大笑,“麒麟一死就会归于虚无,而解放的使令在虚无中开始美餐。我的□□无法在世界之外稳定地滞留,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将在这里解决。”
“那么我们这就撤退到世界之外去!”
“哦,你们觉得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什么意思!”
“发现同伴冤死就该头也不回地逃走,现在已经晚了。”
“你说什么!”
“就算是我也无法从茫茫虚无中找出妖魔啊。”达王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不过,我知道你们会出来质问。自尊有余,奸狡不足,这就是妖魔,藐视天纲,率直地藐视着天纲的生物……”
“或许我们应该提醒你,无论你多么稳操胜算,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杀死我们全员。我们可以召唤同类的妖魔,成群结队地袭击人类,让金波宫血流成河,让庆国尸横遍野!”
“那又怎么样?”
“啊啊,人类多卑鄙!”
“像我这么卑鄙的人并不多。”达王再度大笑。
难道水刀这次顺从显影,是想劝阳子放弃屠杀使令的计划?
这算是妖魔对妖魔的照应?
不管怎么说,看到这里,阳子已经明白了达王末年的惨剧真相。如果她不想再现那段血腥恐怖的历史,就必须放弃屠杀使令保全遗体的计划。
其实和使令争夺遗体毫无意义,因为遗体一定会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或者是在不见天日的棺材里。麒麟咽气的一瞬间,就失去了让自身的形体显现于世的力量。
乙悦说过,景麒的□□存在感极薄弱。他只是用他的灵力显现出一个众生看得见摸得着、足以由五感感知的形体。
那么,在妖魔眼里,景麒和他的血和肉是什么样的呢?
昆虫和人类的眼睛看到的事物就很不一样,妖魔肯定更不一样了吧。
“咄,哪里走!”
一声暴喝,打断了阳子的思绪。
她的眼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一头虎型妖魔的躯体正在发黑,很快就变成了黑沉沉的影子,而达王一边呼喝,一边将水刀甩了过去。水刀一刹那就化为银色的锥,深深插入了黑影。
气态的影子就像固体似的被银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虽然越来越淡,却怎么也无法遁走。
世上竟有如此神妙的法术!
也许应该说是剑术?
在达王的操控下,水刀忽长忽短忽轻忽重忽软忽硬,随心所欲,瞬息万变,刀枪剑戟,无所不能,看得阳子目不暇接茅塞顿开。
她最初所用的剑法其实是冗祐的剑法,后来虽拜名家为师,但剑法还是单纯的剑法。像达王这样把法术融合到武术里,才充分发挥出了“水之凶器”的威力。
赤兔非兔,水刀非刀……
是凶器!
达王很快就把使令杀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女怪无所适从地愣在当场。此时此刻,庆国全境想必已是群魔乱舞,然而这个充满智慧与力量的罪魁祸首,却对民众漠不关心。
“你自称是我的仆从,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仆从看过。你在我心里,始终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嫣然的躯体渐渐虚化了。
可见人间的苦难民众的绝望有多强烈。
“啊,差点忘了。”
达王从怀里取出那支珠钗,挽起那枯草似的头发。
“明明我是送给你的,你却偏偏送给别人,明明我是送给你的……”
那你还和“别人”结婚。
这个男人,什么都懂,唯独不懂他自己。普通人不懂自己,也许只会造成一个家庭的悲剧;君王不懂自己,一定会造成全国的悲剧。阳子终于明白了,那个上了年纪的看门人,那天想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其实阳子也不是天生勇敢。只是那段流亡的日子,让她的阴暗面毕露无遗。如果说抛弃救命恩人是卑鄙的最高峰,那么,她向城门迈步的一刹那,她已经战胜了她自己。
有些人在这种“坎儿”上垮了,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坏蛋;而阳子越过了这个“坎儿”。这所谓的坎儿,或许就是一个人的“山”。
只有彻底地剖析自己,才能真正地懂自己,那需要很多智慧,很多爱,很多很多勇气。
“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卑鄙……”
阳子突然想笑。
因为她说过类似的话。
这个流芳百世的男人,想必生前也被广为颂扬的吧。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不堪重负的压力啊。
“谁也不知道,我在水刀里看到过什么……”
那泫然欲泣的表情让阳子感到亲切极了,原来她所经历的惶恐和痛苦,达王也经历过。
没有鞘的刀,只有她和他经历过。
他得到了乙悦的青睐,乙悦亲手为他制鞘,无疑是一种殊荣。但阳子婉拒了乙悦为她制鞘的建议,更显英勇。
水刀的幻象有多可怕,阳子最清楚不过了,不过,她还是不明白,达王为什么选择了逃避和发狂。连她一介女流,都敢直视自己的阴暗面,不是吗?
“我看到,我在你临死前奸污了你。”
什么?什么!
“我再三扪心自问,对你是否存有不轨之心……”
天啊,阳子所经历的那些,哪能和他相提并论!
“我自觉我敬你爱你,决无半点邪念。”达王痴痴地落下泪来,“可我又知道水刀能预言未来……”
乙悦制作的鞘,扼杀了水刀的幻象,却不曾清除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里,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始终存在。
没有人来开解他,没有人来安慰他,因为没有人知情。
他只能默默地、孤独地惶恐着。
在群臣的歌颂、民众的爱戴、景麟的信赖,妻子的恋慕中,默默地孤独地惶恐着。
“我一直想知道真相是什么样,我一直在忍耐,可我也知道自己迟早忍不住会去探索答案……”
可怜的男人。
这一刻,阳子心里只有可怜两个字。
“我摧毁了国家,摧毁了你,终于,揭晓答案的时刻来临了,就是现在了!”
他跪倒在地,俯下身,向嫣然伸出了手。
阳子以为他要抱她。
然而他的手靠近了那个闪着模糊的金光的身影,轻轻一触就移开了。
“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卑鄙……”
他俯到嫣然耳边。
“我只悄悄告诉你,那罪恶的景象,我看了,不仅惶恐,还有欢喜,我的心,我的身体竟那么欢喜……”
阳子打了个寒颤。
如此境况,他居然能撑三百年,已经很了不起。
“嫣然,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刻啊。”
他的唇缓缓覆向她的唇……却又移开了。
“喂,那不是真相。”
他举起水刀,冲着刀锋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本来就不是真相,那只是你的本心。”
第一次,平生第一次,阳子听到水妖的声音!
“我的本心?”
“我只是帮助你了解自己。”
“好吧,我的本心……我的本心竟如此污浊。”
达王丢开水刀,又一次凑近了嫣然。他没有吻她,也没有抱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前额。
“你看,嫣然,我克服了我的本心,你可以表扬我吗?”
一阵风吹过,嫣然虚幻的金发扬了起来,拂上了达王的脸颊。
达王捧着那几缕发丝,痴了。
“如果说我的本心是罪恶之刀,那么,刀鞘就是你,是你的高洁和美好,抑制了我的恶……”
靠别人来克服自身的阴暗面,还是靠自己?
心,需要鞘,不需要鞘,有高下之分吗?
阳子迷惘地想。
“嫣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我当初要你做我的妻子,结果或许会不一样。”
达王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后悔了么?
“可麒麟无法拒绝王的要求,那和奸污又有什么区别呢。”
和阳子相似的绿眼睛里满是泪水。
“嫣然……”
——她是麟。
——她不是女人。
——她高尚而无私。
就算他娶了她,抱紧她,也毫无意义。
对于这一点,阳子最清楚不过了。
“我真正想要的是你的感情。”
嫣然的身影消散了,只余虚无。
达王对着虚无,说出了一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可是,我想要的感情稍微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