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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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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莫九川，万花谷门下弟子。万花谷门规：活人不医，非不能也，是不为也。而对于我来说，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说来惭愧，我自小被捡入谷中，本拜于药圣孙思邈门下，却因笔不会点针不能施被孙老师父送入别家。接手的书圣颜真卿师父倒是有耐心些，起初还会提点一二，后来听说见了我临摹的《多宝塔碑》之后连叹几声朽木不可雕也，一时急火攻心跑去找孙老师父抓了几服药才平复下来。这事儿还惊动了谷主，所幸谷主深信天生我材必有用，于是将我又指派给了画圣林白轩，而我也似瞬间开窍，笔下山川能见河，琴筝能听声，终成得意门生。
时值下山历练，谷主照例指点了每位弟子几句，临到我时却是愣怔一下，而后欲言又止，终叹了口气，只说了声去吧。
接下来是拜别师父，同门都有些依依不舍，我却满心想着等在谷外混满五年就回到谷里谋个什么接引师姐的差职。我正盘算的欢喜时，师父拍拍我的肩，我回过神来，毕恭毕敬作揖，师父看着我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而后看似搀扶起我却附耳道：“九川，要藏拙，知道么？”
我心下一惊，抬头看向师父，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万事小心”。
出谷后我才发现自己错误估计了情势，来往落拓江湖客自是不愿请我作画，朱门深阁的人也不屑喊我，我唯一能拿出手的画技在此时便是无人欣赏，不到几日便已弹尽粮绝。
顾秋山找上我的时候，我已饿的眼冒金星。他立身站定，身上带着长久未消积雪的味道：“你是万花弟子？”
我连连点头，撑着口气说道：“如假包换”。
“可会作画？”他又问。
“会得！自是会得！”好不容易听到一个如此正中下怀的要求，我立马打开包袱拿起秃笔，“阁下是要画山川湖泊还是花草景致？”我撇头看见他身后露出的剑柄，随即又补了句“剑谱也使得！”
“画一个人。”他说。
我愣了愣，记起师父临别前的叮嘱，只能缓慢收起笔：“我不会”
“只是画个人，留个念想。”他说道。我刚想再次拒绝，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价格你出”他补充了句。
我心下天人交战几番，终是败于生存，貌似无意道：“我对人像画技不甚精通，勉强只能画个睡姿。”
“好”他倒答应的爽快。
“敢问阁下大名？”
“秋山，顾秋山”
两日不停歇的教程，赶到华山脚下的时候已累死了几匹马，接着又是爬山。要不是他拿出他是纯阳弟子的佐证，又给我一把贴身匕首言明若有危险可随时出手，我早将他当做是人牙子半路开溜了。
终于在第三日晚到达终点，经过曲折百绕的山洞进入山腹，洞内凉气逼人。我捏紧了匕首，有些后悔接了这单。
“到了”顾秋山停住脚步。
我警觉的立起身，前面一个玄冰石上躺着一个人，凑近看了看，冰石上是一个女童，约莫只有豆蔻年华，看打扮不是中原人。她穿着蓝黑的衫子，颈上和四肢都带着银饰，头发漆黑披散在身下，双眼紧闭，面目青灰，唇色发白，倒不像个活人模样。
“这是个...”我惊叫出声。
“死人”顾秋山在一旁接过话。
回想起顾秋山当时那么爽快的应允，我不禁腹诽，这可不就是睡姿么，想让她摆出其他姿势都难。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我又接了这单，于是我冲尸体作了作揖，暗念几声叨扰，便准备铺纸。
“等等，”顾秋山出声，“我想她活。”
我铺纸的动作顿住，看向他：“什么意思？”
顾秋山一字一句又重复了遍：“我要她活。”“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我话音未落，顾秋山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有画魂的本事，能让人起死回生。”
“...哈哈，道长说笑了，我要是有这本事早就发大财了，怎么可能落得现在这步。”我强撑笑了笑，往洞口位置挪了挪。
“我与你素不相识，却知道你有这本领，那知道的人又岂会只我一个？”顾秋山原地站着，见我愣住后，又说道，“你帮她画魂，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从何得知。”
是了，我画笔下山川湖泊无数，亭台楼阁数座，可唯独不敢画活物，准确来说，死了的活物也不敢。知晓自己这本事还是小时候有一次，我心爱的花猫死了，我哭着给他画了一幅戏蝶图，可猫眼那笔点下，眼前的花猫却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目睹一切的师父大为震惊，立刻携着我找了谷主，那日他们在紧闭的屋内谈了很久，而当时的我只惊喜于花猫的复活。从房门走出后，师父便对我愈加上心，从石纹到涟漪都为我一一讲来，却不许我再绘画任何除景之外的物品。随着年纪增长我才意识到当年的自己做了多惊世骇俗的事情，而那个花猫也在复活后的几日内性情大变，再次死去。
“且不说我不会画魂...就算我会，画魂之后魂魄不稳，很容易被夺舍，到时她不是她，你可想见这后果？”见顾秋山对此人如此珍重，我故意将话扯到她身上。
“我要她活。”顾秋山看着我，眼底毫无犹豫，冷声道，“你可以不救她，也可以离开，我送天下一个人情，方便他们找到你。能画魂引命的万花谷弟子，莫九川。”
沉默许久，我说道：“我给她画魂，但画好后你要告诉我你从何得知这些事，你都知道多少，还有，你需在五年内护我周全保我平安。”说完自觉不够威胁，于是立刻补充，“你休想杀人灭口，否则她若再有个好歹，怕没有第二个我能救她”。
“好”顾秋山郑重应允。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我看向他，此人好坏难分，我现在却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多为自己谋些生机。
顾秋山思索了一阵，走上前，在女尸面前沉默的站着，最后终是隐忍的轻声说了句“抱歉”，从女尸的衣襟中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小盒子，只有巴掌大小。他转身看向我，眼底柔情一扫而空，“这是生死蛊，我们二人服下，我命代你命，你若有难蛊虫发作我会替你而死。”
我幼时曾听师父说过这个神奇蛊虫，相传是苗疆五毒教弟子才有，一生只能培育出一对，一般都是赠与自己的情郎服下。这么说来，玄冰石上的女子怕是五毒教的人，“我又怎知这生死蛊不是什么害人的蛊虫？”我复问。
顾秋山有些不耐烦了，一个箭步上前点住我的穴道，而后将盒子打开，两个白色的蚊虫大小模样的蛊虫分别顺着我和他的指尖往上轻轻爬动，在手腕处银光闪过，蛊虫消失不见，我觉血液突然沸腾一般，但只一瞬后便再无反应。
顾秋山深吸几口气，解开我的穴道：“可以了。”然后便自觉退到洞口处守着。
我抬眼看看顾秋山的背影，心下凄然，可如今这形势也只能先选择相信他了。我将方才的纸张铺好，对着秃笔呵了口气，宁心静气一笔画完，点上眼睛的一瞬间，画上人面部开始挣扎扭曲，七窍流出黑血，原来是中毒而亡。随着画卷的自燃消散，石上人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我长舒口气，本想硬撑着去问问顾秋山到底是从何得知这些信息，但灵魂深处传来的困顿却让我头晕目眩昏睡过去。
睁开眼睛时我还在那个山洞中，只不过身下垫了些茅草，愣怔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我立刻跳起往洞外跑去。“是你救了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我回过头，女童已经苏醒，赤足站在地下，乌黑的瞳孔里带点血色。方才的声音便是出自她口，却是与年龄毫不相符的音色。
女童没等我回答，慢慢上前，每走一步她身上的银饰都会碰撞发出声响，在这封闭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刺耳。我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女童却突然停下脚步，“我叫浅笙，秋山已经把事情都和我说了，前面几个问题我不知晓，但最后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她从怀中掏出那个小盒子，“我是五仙...也就是你们中原所谓的五毒教弟子，这个生死蛊是我的，对人无害，只有以命代命的功能。”
“醒了？”走进洞的顾秋山瞥了我一眼，便越过我走向浅笙，“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语气温柔至极。
浅笙不经意的往后退了步，道：“我看她醒了，便来解答她问题。”我被浅笙的话提醒，立刻问道：“对了，画魂我已经做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答应过要告诉我的东西呢。”
顾秋山倒也不推诿，直言道：“在...”
“慢着”一旁的浅笙出言打断，转向我：“方才我已经回答了你一个问题，这么多问题一下子全部解答了岂不太没意思，既然秋山已经答应了保你五年周全还和你一起用了生死蛊”她顿了顿，嘴角翘起：“我活着，你活着，秋山活着，自会知道。”
“你！”我气急，怒目看向顾秋山：“言而无信！”
“这可不是言而无信，”浅笙冷笑道：“答应过告诉你，可没说什么时候告诉，不是么？”
顾秋山一贯冷面，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了~”浅笙打破僵局，“小妹妹，我们现在要下山，一起吧？”
我心下愤懑，从牙齿中挤出个好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