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游》席云诀

1、桃木梳（1）

　　我在废弃的道观、荒草丛生的古井边捡着一把桃木梳，木质的成色看不出年月，梳齿俱在，整齐细密。其时日落黄昏，天光于不觉间步入昏沉，院墙外无人打理的野树遮蔽了大半光线，四处很快变得昏暗，这种破败无人烟的地方更透出一种凄凉冷肃，一层层凉意从地底攀扯着脚踝依附上来。

　　那些梳齿间却还透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剔透的暗红，仿佛某种玉质材料，那点红在尖端凝实，欲滴落下来，鲜艳得不详。

　　好重的阴气。

　　我对着这把梳子冷笑了一声。

　　“太阳还没下山，孤魂野鬼就敢出来作乱？”

　　“现身吧，息鹑。”

　　最后一团光线在树影后闪了一闪，随即悄然隐没。初始的夜色如清晨的雾一般迷蒙中泛蓝，直到风也完全静止下来，蓝雾中隐约有一抹浅薄的白影浮现，静静立在井口中。

　　她问：“你是谁？怎会知晓我？”

　　她的声音也如回荡在幽深的井道中。

　　“你可还记得息妩？”

　　静默了一刻，她的身影像被风掀动了一下，一瞬散开又凝聚，而后我听到整个院子里回荡起野猫的叫声——不，是鬼泣之音。

　　呜呜呜——呜呜呜——

　　幽怨低回，柔如水，冷如水，却绝对让人印象深刻，毛骨悚然。

　　她啼哭着呼唤：“阿姐、阿姐……”

　　我道：“在下梁善则，息家于我有旧恩，我受息妩遗命，特来长安寻觅她二十年前下落不明的妹妹。”

　　*****

　　我手里有息鹑的生辰八字，来之前推算过她的五行命数，再用准备好的祭品依循五行摆出一个简单的阵法，为她烧了一把香，点燃了几沓纸钱。

　　这之后她的身影显而易见凝实了许多，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了——是娉婷婀娜的少女之姿，料想死的时候年纪不大。

　　我朝她走过去，往井底窥看，问：“你的尸体在这里面罢？劳请让一让，我把你搬出来。”

　　她问：“你要怎么做？”

　　我答：“我要把你的尸骨带回息家，认祖归宗，入土为安。”

　　她就不说话了。

　　我劝她：“这也是你死去的父母和姐姐的愿望，你不愿意？”

　　她反驳：“我怎会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可……”她说话时地上又无端刮起一阵阴风，她的怨魂蛰居此地多年，气机早已与周遭的一草一木紧密联系为一体，息息相关。

　　我知道，她的心又不平静了。

　　“我不甘心。”

　　——好不意外的一句话。

　　青春少艾的少女，身为昔年长安最负名望的道观中的女冠，二十年前却在此坠井惨亡，这背后自有一段奥秘。

　　我只是不想追究，但她身为当事人显然不肯放过。

　　她的怨气不浅，我看到手中的桃木梳又在发红了。

　　“给你个机会，”看在息家人的面子上，我先爽快地应承下来，“你还想做什么？”

　　“我想见一个人。”

　　“谁？”

　　“我有些记不清了……她是谁？”她怅然若失地喃喃着。

　　而后她一阵烟似的轻飘飘地从院子上空飘过去，我忙抬脚跟上去。

　　她跨过一堆又一堆看不出原本面貌的断壁残垣，最后在一处极大的废墟前驻足。

　　风随她的心意搬开巨石和碎石，最底下压着一块牌匾，风放轻了动作，拂开上面厚厚一层灰——“禅念宫”。

　　方寸间顿时风雷大作。

　　“李君恒。”

　　她从齿缝间咬出这个名字，刻骨而怨毒，那一刻我看到梳齿上的血珠齐齐泛出一道红光，连成了一条线，往她身上缠过去，在她脖子上绕了一圈，像戴了一串殷红的石榴籽。

　　原来在落井之前便给人绞死了……我暗中咋舌，当下以为似这等深仇大恨，绕不过去很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