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谁先爱谁先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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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杨小环的结婚订在那年的暑假，按照父亲的说法，那时候虽然天气炎热，但学校人少，只要低调地请几个知情的朋友就可以了，杨小环对父亲的提议颇有些不以为然，但鉴于父亲的态度，又或者担心父亲会因此而变卦便也没有再固执己见。
一个初夏的下午，我放学回家，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存折给我看，黑色的油墨打印着我的名字。
“小晗，你看爸爸把你上大学的钱都攒出来了——”，他说话的口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看了一眼，上面居然有五位数的存款。心里面居然有些难过，我想说问难道你把这些钱给我了以后就不管我了么，但话到嘴边，我又把它咽了回去。
那天的爸爸显得有些兴奋，他把存折收收进抽屉里锁好，然后把钥匙放在我手上，让我一定好好地保管。
然后爸爸又拿出中国地图，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用红色水笔勾出了“Y城”两个字。
“你看，小晗，这里就是爸爸的家乡——”，说到家乡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特别的轻，连水笔划在纸上的动作也是轻不可闻的，象是一声若无若无的叹息。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这是爸爸经常念起的一首诗，儿时的我虽然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却能从爸爸的语气里感受他的忧伤与惆怅。
也许在爸爸的亲人们看来，W城才真正是天涯，被他们视为才子的优秀青年却沉溺于一个徒有美丽外表的女人的石榴裙下，而且执迷不悟地被贻误了终生。在后来的十几年里，父亲便把这个曾经的异乡视为了故乡，最后又心有不甘地一个人终老于斯。
六月的时候，期末考试正在如火如涂地进行着，为了方便复习，我开始天天下课之后都回家。
也正是由于如此，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天下午放学之后，我早早地回到家，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而且，我还在不经意间把自己房门的门掩上了。
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外面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然后又在一声巨响之后被关上了。
我听出是父亲的脚步声，心里有些困惑，因为很明显他的脚步声比平时的要大许多。我本能地从书桌前站了起来，准备走到外面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还没有走到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我停了下来。
隐约之间，听见有人在用凄厉的声音叫父亲的名字。
“洪山，洪山——，你开门，快开门，你听我解释！”，是杨小环的声音，这让我有些奇怪，因为她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娇嗲，反而充满了巨大的恐慌与绝望。
“你走吧——，我不想听你解释什么。”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苍白。
我静静地立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求你了——，洪山，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求求你了——”，杨小环的声音有些变调了，与此同时，敲门声也越来越急促，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关洪山，你要是不听我解释……我……我就死在你家门口——”，话音刚落，敲门声变成了沉闷的撞门声。
父亲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来，他似乎正在房间里不断地踱步。
沉闷的撞击声一直没有断，几分钟之后，门打开了，杨小环的声音也从之前的模糊变得清晰了。
“你还有脸跟我解释什么？”父亲的声音显得有些冷酷。
杨小环嘤嘤地哭着。
我悄悄地走到房门口，打开了一条缝，看到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场景——杨小环跪在父亲面前！
“洪山，是我错了，我该死，我该死……你求我骂我……无论怎么样都行，但请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她一边哭一边脸用力地打自己的脸，而父亲脸色铁青地立在那里。
杨小环一直在剧烈地抽泣着，身体也跟着不断的颤抖着向地上倒去，像一堆既将溃散的烂泥，我从来没有想象过酷爱打扮的杨老师会有如此不顾形象的行为，几乎看傻眼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堆让我错愕不已的话。
“我不是真的想跟钟**偷情的，我只是不甘心……只是不甘心啊！！！”，她抽泣着说道，钟**的名字我听说过，是学校后勤处的一个中年男人，个子不高，长相模糊。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你跟我说要结婚，日子都定好了，你却上了别人的床——”，父亲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杨小环使劲地摇头，似乎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否定父亲的话。
“我不甘心是因为我这一辈子这么小心地想讨男人的欢心，但却找不到……找不到一个真正爱我……真正喜欢我的男人……我只是想得到那种被男人喜欢的感觉……”。
父亲的眼睛转向外面，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
“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根本就不爱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跟我结婚，是同情我……还是想让我以后帮你照顾女儿……”，她的声音如诉如泣，脸上的表情是绝望而迷茫的，说实在的话，我从来不觉得她漂亮过，但在那个时刻，我居然觉得她脸上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美丽。
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抽泣，幽幽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喜欢那个女人吧——小晗的妈妈，你看小晗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用那种眼神看我一眼，呵呵，谁让我长得不漂亮呢……”
“那天钟**跟我说他喜欢我好多年了，可他老婆一直不同意跟他离婚……他也没有办法，但他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今天才去找我，我就是心里觉得很感动所以才跟他……象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我这样的人的感受的，学校里的女老师都说你长得好心眼也好，都说小晗的妈妈瞎了眼才会不要你的——，我一来这里就留意到你了，你一个离了婚的男人，还带着小晗那么大的孩子，可你都从来不正眼看过我一次……象我这样三十好几的女人了，也不是差得没人要了，可为什么选来选去，最后连个真心喜欢我的人都找不到呢……你那时说同意跟我结婚，我心里多高兴啊，也不在乎你离过婚还有小晗，可是你……原来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我是傻没错，可再傻的女人也知道谁是真正地爱自己……我想不明白你到底图我什么，我越是想不明白心里就越难受……”
父亲的身体震了震，似乎心有所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先起来，收拾一下先回去吧——”。
杨小环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用沙哑地声音问了一句：“那我们俩结婚的事——？”
父亲颓然地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要考虑一下。”
几分钟之后，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父亲慢慢地走回到他的房里。
我继续立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慢慢走到自己的床边，默默地换上了睡衣，躺在床上。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打着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爸爸正在做饭，对我的出现有些诧异。
“小晗你在家，刚刚——”，爸爸问道，“我昨晚没睡好，下午补了一个觉，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打着呵欠打断他的话。
“小晗，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爸爸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伸了一个懒腰，摇摇头：“没有啊……我实在太困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爸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个星期之后，爸爸猝死在自己上课的讲台上。
我丧魂失魄地来到医院时，爸爸已经没有了呼吸，杨小环扑倒在他的身体上痛哭失声。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发现自己原来很恨这个女人。我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她，爸爸一定不会那么早就离我而去的。
其实在后来一直到我离开W城，年少的我也只是把那种恨放在心里，顶多是在遇见她的时候用冰冷的目光瞪她一眼。但我知道，父亲的死给杨小环带来的许多困扰。
她和那个钟**的事情并不是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学校里四处流传着关于她作风不正派的传言，有人甚至把父亲的死归咎于她的命太硬，我也曾经相信过那样的传言。
在收拾父亲的遗物时，我从父亲贴身的衬衣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发黄的相片。
后来许多人告诉我，父亲是抚着胸口倒下的，在送往医院抢救的过程中，他的手一直紧紧地压着自己的胸口，所有的人都认为是因为遭受了来自胸口的巨大痛楚他才会如此，我却不以为然。
父亲只是想确定那张相片是否依旧还在那里，就象那个名叫柳月的女人永远停驻在他胸口一般。
相片中的父亲年轻儒雅，身上带着年轻人常见的青春与阳光气息，与那种气息浑然一体的，还有一股读书人所特有的书卷味，在他身旁立着的，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子，那个女人和我有一张酷似的脸。
我本能地拿着相片嗅了嗅，闻到了一股专属于爸爸的味道。我转了转相片的角度，透过阳光，我看到了爸爸眼底里的深情与专注，他的手轻轻握着身边的女子，两个人的嘴角溢出的全是幸福的味道。
从那时起，我便固执地认为上帝赐予每个人的幸福都是有限的，如果它很浓烈的话，那么持续的时间一定不会很长。父亲与那个名叫柳月的女子的爱情一定太过于轰轰烈烈，所以注定会夭折在W城这个鬼地方。
谁先爱谁先输，爸爸一定是先爱上的那个人，所以他输得很惨，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谁先爱谁先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