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梁山

2、犹豫

　　夕阳西下。

　　“叶副将，将军还没回来吗？”
　　叶问杰回过身，利目在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男子身上停顿一秒，才冷冷看向开口之人，“没。”
　　余路行顿觉头皮发麻，不禁悄悄退了步，他没迟钝到没有察觉方才那堪称不悦的瞪视，只是，为什么啊？明明自个几天前才赶来淮凌，压根还没机会惹到他啊……
　　一旁，黄冲和李朗不由得相视苦笑。
　　这可倒好，新调来的将军气势淡然，毫无大将该有的霸气；其心腹亦是一脸冷酷，半个字儿都不主动往外蹦；而五天前奉旨前来报到的参军，竟是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眉清目秀的书生？！
　　这……皇上已经太老了吗？

　　眼见气氛益加僵凝，李朗忙打圆场，“呃，叶副将，将军一个人去巡视后崖没问题吗？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虽说刚刚重创敌军，也难保不会有偷袭。
　　“不可能。”不必考虑，叶问杰直接否决。
　　“你——”
　　黄冲为之气结，这副将，怎么这么叫人看不顺眼？！
　　“黄先锋，叶副将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余路行突然开口，浑身的书卷气掩不住眸底的聪颖，“其一，敌船目前离岸八十海里，倭人再怎么熟悉水性也不可能游得过这么远的距离；而倘若他们使用小船，绝逃不过高塔上暗哨的巡视；”
　　瞥向正冷冷瞧着自己的副将，不由得寒毛直竖，再开口已有些底气不足，“其二，上一战将军功力有目共睹，叶副将必是十分了解才会……毫不担心。”最后四个字，已然细若蚊蝇，不能怪他，任谁被一双豹子似的眼盯住都会打颤的！
　　冷冷睨着躲到旁人身后的参军，叶问杰轻哼，转身面对后崖，不管怎么说，将军也该回来了。

　　再次的，黄冲与李朗相视一笑，只是这回没了苦意。
　　人不可貌相，湛将军虽斯文冷淡，杀敌时却毫不手软，一如传闻般狠辣；叶副将虽惜字如金，武功却好的没话说，更不曾仗着深得将军宠信而飞扬跋扈；而这年方十八的参军，甫来几天便出谋划策，前天的胜仗这小子绝对功不可没！
　　……看来皇上挺清醒，还没老眼昏花嘛！
　　气氛再次沉默。
　　四人都没有开口，静静等在军营后方。
　　很快的，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自地平线缓缓出现，不紧不慢地走进众人的视线。
　　叶问杰首先拧眉，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错愕。“将军好像——抱着什么东西？”黄冲将手搭在额头，极目远望。

　　“不会吧？”
　　余路行掩不住惊讶，依将军的冷淡心性，怎么可能亲自抱东西！
　　李朗直接迎了上去，“将军，您回来啦？”终是忍不住好奇的瞄向他怀里、被黑色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通风的不明物体上，“这是——”
　　看形状，好像是个人？
　　无视四人的错愕，湛无痕静静开口，声音淡然无波：“叶，送些热水到我帐内；余，拿套衣物靴袜过来；黄，再搬一床被子；李，准备笔墨纸砚。”说罢抱着怀中不吭一声的人，径直走向寝帐。
　　……叶问杰第一个回神去提热水，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亦各自听命行事，就算有什么疑问也只敢放在心底。

　　宽敞明亮的大帐内，深蓝色的床铺上多了一床米白色的羽被，旁边摆放着干净整洁的衣衫靴袜，雕花的檀木屏风后，浴桶里盛满了热气腾腾的清水，白雾缭绕，弥漫了大半个帐子。湛无痕将人放下地，披风下滑，露出少年乱糟糟的发及脏兮兮的脸，仅见的一双澄眸正直直望着自己，“先洗浴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少年微愣，迅速环视了下四周，这才点点头，单手抓着披风走向屏风：“你是——将军？”
　　静静凝着屏风后一动不动的影子，湛无痕淡眸微眯，轻嗯一声，掀帘出帐。
　　天色越来越暗。湛无痕丝毫不见不耐之色，倒是身后几人忍不住嘀咕，不就是洗个澡换件衣裳吗，至于这么久吗？！

　　“将军。”
　　沙哑的声音突然自传来。
　　旁人惊得一跳，湛无痕仅是淡眸微动：“怎么？”
　　沉默，片刻后，传来几声尴尬的轻咳，“这个，呃，衣服，我——我不会穿。”
　　“不会？！”余路行怪叫，“我拿的样式最简单的衣服呀！”又不像女人家的那么繁琐，怎么可能不会？
　　“我、我没见过，里面的还好，外面这个怎么穿？”沙哑的嗓音不断传来，微微抱怨地，“这么多丝带，系哪里？我够不着——哇！”噗通一声，某人被绊倒在地，“好痛……”
　　湛无痕淡眸微凝，直接掀帘进去，身后，四人忙好奇跟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退去。
　　帐内，烛光摇曳，一名白衣少年跌坐在地上，及腰的黑发凌乱披散，盖住大半个身子，外衫胡乱套在肩上，双手却被乱成一团的丝带捆得扎实。听到脚步声，少年愕然抬头。
　　“嘶——”
　　不知是谁，或者是同时，发出微微惊艳的倒抽气声。
　　那是一张相当俊俏的面容，十七八上下，细眉如柳，长长的睫毛下，两只湿漉漉的眸子澄澈透明，犹如琥珀般澄澈迷离，挺直的鼻下，一张漂亮的菱唇微微半阖，泛着淡淡的粉嫩光泽。略偏阴柔的长相，配上少见的白皙，称得上漂亮，却难得没有脂粉味儿。
　　只是，这个少年，跟他们将军——什么关系？！

　　湛无痕不紧不慢地上前，伸手将人抱到床上，无视旁人瞪大的眼，弯身开始解缠住纤指的丝带。
　　黑漆漆的发散落四周，盖住小半个床铺，少年困窘偏头，“我会弄湿你的床。”他的发还没干。
　　“无妨。”湛无痕淡淡道，很快解开最后一个结，没有停，大手顺势脱下他的外衫。
　　一帐子倒吸气声！
　　难道……
　　“将军？”唯一还在状况外的少年疑惑抬眸，干嘛脱他衣服？
　　“你穿反了。”湛无痕淡道，没看见属下变幻的神情，将衣物整好，重新替他套回，“伸手。”
　　“哦。”少年乖乖配合，任由他为自己穿上外衫，不忘仔细观察着正确的着装方式，忽又稀奇地睁大眼，“这袜子，好长……”

　　一旁四人再度倒吸口气！
　　因为，他们的大将军正半蹲在少年面前，亲手替他套上长袜！
　　“将军，”纤指忽然阻住他修长的手，少年略带困窘地垂眸，低低道：“靴子我——会穿。”
　　湛无痕静静凝着染上红晕的漂亮面容，淡眸闪过一抹有趣的光芒：
　　“好，你穿。”
　　迅速套上长靴，总算打理完毕，少年微微松口气，双手扶着一旁的湛无痕，几乎算是小心翼翼地站起，踮了踮脚，左右晃晃，又来回走了几步，这才转身甩甩衣袖，眸子晶亮：“很合身哦！”
　　点点头，湛无痕静静打量俊俏的白衣少年，道，“把头发也盘起来吧。”
　　少年一愣，突地移开眼：“那个，我、我也——”
　　淡眸微微含笑：“不会？”
　　“……嗯。”

　　华灯初上。
　　议事大厅内，明亮如昼，叶问杰正在起草卖身契。
　　白衣少年正襟危坐，不过很快开始东张西望，琥珀般漂亮的眸满是新奇，四处打量着大厅的所有摆设，从墙面、桌椅、案几、再到人，甚至茶杯茶碗也不放过，此刻，正边看着茶杯边慢慢喝茶——第五杯。
　　前四杯纯属牛饮。
　　一旁，所有人则在暗暗打量他，奴隶？这么漂亮的人儿，竟是将军的奴隶？！
　　“黄，在军营建个院子，三天后我要看到成果。”看吧！不用猜也知道是给谁的，这个奴隶也太好命了吧？！“属下遵命。”黄冲恭敬道，离开前又忍不住瞥了少年一眼，却见他亦看着自己，心头不知怎的打了个颤，一时不敢再看，转身匆匆奔了出去。

　　怎么了？
　　余路行皱眉，秀气的眸瞪向少年，很快那人视线亦转过来，他一楞，立即不服输地与之较劲——细眉忽然一挑，余路行腾地跳起，险些摆出防卫的架势：“干什么？！”
　　顿时所有人看向他，然后看向白衣少年，后者一脸无辜的看向湛无痕：“我只挑了下眉毛。”没杀人也没放火啊？！
　　湛无痕一动不动，仅是淡淡瞥向余路行。
　　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余路行悄没声息的坐好，憋屈又胆战心惊，他也不知道为啥会反应过度啊！
　　“将军，”叶问杰忽然上前，有意无意挡掉那道淡然的视线，恭敬拱手：“卖身契拟好了。”
　　轻轻嗯了一声，湛无痕扫了眼纸张，随即递给一旁好奇不已的白衣少年。
　　李朗眉头一皱，不着痕迹的打量少年，忽然咦了声，“你不识字啊？”

　　“啊？”
　　少年一愣，抬头看了看他，又瞪回自个手中的纸。
　　湛无痕伸手过来，将纸倒了个过儿，再重新放回他手中。
　　拿倒了！一时闷笑四起，连赶回来的黄冲都放缓了脚步，窝在角落偷笑。
　　少年微微尴尬地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地辩解，“我、我有识字，只是——不多而已。”
　　是哦，真的不多！
　　不多到书纸拿倒了都看不出来！余路行拼命忍住笑，李朗亦是摇摇头，暗笑自己多心。
　　将毛笔放到少年手中，湛无痕静静看他：“会写字吗？”少年闻言抬头，又马上垮下脸，右手以握拳的方式抓着笔杆，一看就知——
　　“不会。”

　　大厅内，再次一片闷笑。
　　将人揽到怀里，湛无痕环过他纤细的腰身，大手覆上白皙纤指：“你叫什么名字？”
　　回眸瞧着几乎贴在身后的俊朗男子，少年微怔，然后，头微微一歪：“白桐，我叫肖白桐。”
　　淡淡应了声，湛无痕握着他的手移到纸张上方，然而阻力突然自同握的纤指传来，笔尖诡异地停在纸上——“桐？”
　　气氛，忽然诡异无比。
　　少年微微迟疑，回头看向他，“当你的奴隶，需要做什么吗？”一副担心自己不能胜任的样子。
　　湛无痕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墨黑中掺杂少少棕色，如琥珀般神秘漂亮，“留在我身边就好。”
　　漂亮的瞳眸眨了眨，泛出茫茫然的问号。湛无痕眼底闪过趣意，再次重复道：“留在我身边。”
　　少年这才哦了声，依然懵懂的表情实在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听懂，不过倒也乖乖的转回身去，任由黑衣男子慢慢带着，一笔一划地，签上三个大字：肖、白、桐。

　　卖身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