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梁山

117、今生篇之四

　　他回来了。
　　“今晚，子夜，城外槐树林。”
　　于是子夜时分，我看到他从天而降——真的是从天而降，他被时空之神踹了下来。
　　他穿着奇怪的衣物靴帽，遮着眼睛头发，一脚大刺刺的踩踏树枝，桀骜不驯的冷冷扫视所有人，一枪放倒了慕容，然后——
　　枪口对准了我。
　　他回来了，我知道，可我没料到他忘了我。
　　当他换回□□衣物，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时，他偏头努力想了想，然后放弃似的摇摇头，客气又疏远的笑看着我，“我以前，认识你？”
　　他是真的忘了我，他的眼神一如当年初见时那般警戒又好奇，只不过这次，他是拿笑意来掩饰。
　　然后我知道，他受了伤，头上一道刀伤险些要了他的命，也让他失去了关于我的记忆。
　　无妨，桐，我等你重新爱上我。

　　我成了他的护卫。
　　趁他故意为难玉时，我同意了这个条件，我要杜绝他再受伤的机会。
　　可是他以为我喜欢玉！他竟然以为我是因为玉才答应当他护卫？！一时的怒火爆发，逼得他警戒后退，我立即敛了怒气，我知道变回小刺猬的桐多么敏感犀利。“你、我，以前的种种，所有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他坐在案几上，对着我一字一顿道，眼底有不容置疑的决绝冷冽。
　　我看着他冷酷的眼眸，没有说话，一笔勾销么，在我好不容易等回你的此刻？——你休想。
　　古净明经过我身边，忽然低低问了一句：“——被人误会的滋味儿如何？”
　　一瞬间，心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

　　我失去了桐的信任。
　　他纯粹当我是陌生人，对我戒心极重，比当年初见时还重。
　　可是偶尔，他又会故意挑衅我，他会烦躁的拍桌子找我麻烦，他会恼怒的拿针作势要刺我的眼睛，他会揪着我的衣襟吼他染发遮眸的原因，然后气呼呼的从他看不透我一路抱怨到给我起名儿的人，他凶狠的说要杀我，却在头痛之后，白着一张脸叮嘱我不准不躲……
　　我静静看着他，几乎能感觉内心一点点柔软的变化。
　　我的桐，根本不想伤害我。
　　可是太多人伤了他，太多人因那妖气伤害他，太多人因那白发白瞳追杀他，甚至李美柔都曾骗他喝酒——当我终于在他身边保护他时，他已不再信任何人了。而当他进入烟花楼厢房，下一秒却厉着声音要墨隐抱他出去时，当他满眼震怒，狠狠揪着我问我知不知道他恨极鬼之子时，当他被人追杀砍了整个背部，却不肯上麻沸散减轻疼痛时，我知道，伤他最重的人，是我。
　　痛彻心扉，我尝过它的滋味儿，却不知道，桐也因我而尝过。

　　桐受伤那晚，我将他带回了军营。
　　以往我们都用一桶水洗浴，盖一床被子同榻而眠，我认为这再正常不过。可是现在的桐变得——真的有些啰嗦，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折腾到半夜，他才终于肯磨磨蹭蹭的趴在我身上，很快的他迷迷糊糊的阖上眼，说，晚安，将军。然后他搂住我的颈子，身子挪到以前最喜欢窝着的位置，沉沉入睡。
　　我等回了这张软榻上的另一道身影，我的桐，终于再一次睡在我身边。
　　他睡了五天，当他睁开惺忪睡眼时，含笑朝我道早安，那隐隐的情意与温柔，一如以前的桐——昙花一现，却令我恍若梦中。他拿回萱心草袋，收起尖刺放松的笑对旁人——当然除了我之外。
　　“我知道你无心无情，这世上难有牵动你心绪的人或事，那你干嘛这么对我，甚至几乎到了纡尊降贵的地步？！”他问，警戒而精锐。

　　“因为你是我的乐趣。”
　　我从来不知道，他对这句话如此厌恶。
　　他几乎掩不住愤怒屈辱，一瞬间尖刺全炸了开，他说我没有腻的机会，因为他先一脚踹开我了！
　　莫须有的指控！我从没这么想过，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你生什么气？我不走难道等你踹我吗？！”
　　他狠狠揪着我的衣襟，眼里有怒火，也有一丝丝失望。
　　他以为我拿他当乐子，他真的这么以为，所以他离开我，毫不眷恋。我看着他冷冽绝情的眸，无法为自己辩驳半句，我只是想看着你的言行反应，不是在拿你当乐子，我只是不小心误会你，不是故意要罚你……可是我无从解释，因为，他全忘了。

　　他不要我，不要我这个护卫。
　　他宁愿一个人去洛阳报仇，也不要我的保护，于是我命令墨隐保护他，转身掠出客栈，与其让桐去冒险，干脆我先挑了宰相府，就在我奔出客栈老远之后，忽然听到他在喊我，我回了头。
　　他正在往下跳，从三楼栏杆翻下，直接摔向一楼！
　　他没有轻功的！
　　我立即折返，用线缓了他掉落的速度，刚好赶得及接住他。桐，你竟用这种法子留下我？！
　　他的长发被冲开，散了我满身，然后，他慢慢睁开眼，慢慢看向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行，湛无痕，我服了！”我不知道哪里让他服了，让他呵呵笑着改变主意，他说，如果我不是湛无痕，他一定以为我爱死他了……他睡着了，睡在我怀里。
　　我早该知道的，他不认床，他认人。

　　他的名号，叫‘暗夜银瞳’。
　　我曾见过他黑衣的模样，尽管狼狈又无辜，却妖媚得让人邪念大动。当他再次换上黑色衣物，站在洛阳宰相府屋顶时，我看着他冷冽漠然的神情，桀骜不驯的傲气模样，那隐在黑夜中的身子，那耀眼的银发银瞳——终于明白了他的称号含义。他闻了媚香，却说自己没有欲，他说那东西他被人从小用到大，从未起过作用。
　　从小到大……
　　可是第二天，他怎么也不肯开门。
　　我等在门外，听着他结结巴巴的威胁，房里却传出乒乒乓乓的奇怪声音，最后竟然冒出烟雾，直到我说要踹门时，他出来了。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冲到我面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多么性感妖艳，我看着他难掩心虚的漂亮瞳眸，墨黑中带着少少迷人的棕色，那是桐真正瞳眸的颜色——我知道，我的桐，变回黑发黑眸了。

　　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
　　他还是常常主动挑衅我，却偶尔会大胆亲昵的坐在我腿上，他斩钉截铁的说我比不上一个死士，却敢气呼呼的作势掐我的颈子，他掩不住怒气的说着他的夙愿，然后好委屈的哀怨我毁了他的及冠礼，他瞪着眼骂我白痴才会相信他的话，很快又浅笑吟吟的搂着我，告诉我古净悠若死，他会消失的原因——他是上野第三十六代子孙，古净悠是他的祖先。
　　肖，箫。
　　两天后，玉抄了宰相府，斩了宰相一家，府内之人全数充军。
　　他立即凑到我面前，问是不是我。我轻轻摇头，如果是我，我会整个灭门，一个活口也不留。
　　他挑眉，忽然指了指手腕上的玉牌，以眼神询问：玉公子？我点点头，知道桐猜到了玉的身份。
　　他呵呵笑开，转身去向风艳儿讨赏——他要女人。

　　他想完成他的夙愿，男女不限。
　　我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和艳儿辩驳，然后他走向我，问，“湛无痕，你要不要跟我上床？”
　　我知道他想跟我上床，因为他想尝尝什么是欲，他直言想利用我，甚至在我问他并不爱我时，震惊的连退数步，“你疯了，我干嘛爱你？！”
　　不爱我你还跟我上床？！
　　怒气霎时狂飙出来，却在桐一句“难道你从没利用过别人？”中平复下来。我看着他生气讽刺的向我道歉，说他不知道我这么高尚，没爱不跟人上床云云——不是这样的，桐，我只是想等你爱上我，我想同时拥有你的心身，我想要完完整整的你。
　　风艳儿轻哼了句风水轮流转，毫无惧意的瞪向我，“被‘肖白桐’利用的滋味如何呀，义兄？”
　　第二鞭，啪的甩上我的心。

　　桐气坏了。
　　因我阻止他跟别人上床，还不肯说出原因。
　　他质问我，凭什么要他放弃唯一想要的东西——我让了步，说愿意陪他上床，只因他说想要。
　　我不可能让他跟别人上床，因为那个令我欣喜的秘密，更因为桐是我的，我疯了才会让别人碰他！
　　可是他反悔了。
　　妖魅的挑逗几下后，他瞪着我，突然抑不住的笑瘫在我身上！
　　他说他不跟别人上床，叫我不必这么委屈，他说他不想像那些人一样强逼于我——他突然退开一步，冷道：“我知你都是无心之举，但是湛无痕，你最好小心点，万一我哪天忍不住爱上你——”一刀将圆桌劈成两半，刀尖直指向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无心之举么，桐？错，我是故意引你爱上我的。

　　只是我不知道，桐，原来你曾那么爱我。
　　他根本不是上野家人，他是养子，他拼命护着古净悠，因为他怕再也遇不到我；他不后悔遇见他母亲，哪怕他会尝到地狱之苦，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遇到我；他潜入上野家偷回樱花坠子，却被砍伤了头，因为我，全因为我——可是，他忘了，曾经那么深深爱着我，他都忘了。
　　全没了。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当他看到上野赠的小册子时，突然发疯般想杀人——“湛无痕！你以为我怎么会忘了你？不是因为受伤！不是因为我想忘！该死的有人给我下了催眠术，有人封印了我关于你所有的记忆！！”
　　我紧紧抱着他，告诉他没关系，只要他在我身边，没关系。
　　他说，声音慌乱难过，“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

　　几天后，他说他该死了。
　　他说他杀人杀累了，所以决定在二十四岁时去死。
　　我才知道，他早已厌透了世间，甚至不肯和我打赌，除非——他爱上我。说这话时，他正暧昧的坐在我腿上，他的眼底，已隐隐可见当年的眷恋光彩，他玩弄着我的衣领，笑道，“如果你当真让我活过二十四，甭说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嫁你都没问题。”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很快的，我知道了他敢这么赌的原因。
　　他只有十八年的命，早在我遇见他时，他已经没命了。
　　甚至——竹君子扔给我一句话，“他现在全凭惊人意志在死撑，再不调养身子他活不过三年。”我从不知道，他竟曾被人活剐？他受过的伤竟多到能要了他的命！文垣说，他只有两年的命了。
　　桐毫不在乎，甚至笑笑着摊开手，说不要怪他说什么永别，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没命回。
　　他明知离开我会死，还是非要离开……桐，我竟然伤你这么深么？

　　他不肯要我调养他，他说我迟了。
　　我不管他的讽刺嘲笑，不管他的气急败坏，直接将他压在圆桌上，将圣品龙香一股脑灌了进去。他火冒三丈，拔出掌心雷对准我，我没有动，我知道他不会开枪，因为他根本下不了手。他瞪着我，忽然怒极反笑，枪口缓缓对准他自己——“那如果，这样呢？”
　　他的眼，得意又挑衅。
　　我沉沉看着他，在他闭眼开枪前，先一步勒紧自己的颈子——我在赌，赌他会睁眼看我。
　　他睁了眼，因为我滴在他脸上的血，那一瞬，我看到他眼里炸开疼痛，满满的全是温柔怜惜，“怎么会……”他掉了武器，双手抚上我的颈子，“怎么又受伤了……将军？”
　　是桐！天知道我多想念他眼底的情意！一眨眼，情意尽失，他狠狠扯开银线，捂住我流血的地方，眼底全是冷冽惊惧，他迅速的为我上药、包扎，然后火山爆发般坐在我身上，恶狠狠地逼问为什么？

　　很简单，我要留下你。
　　这个法子可是你教我的，而且非常奏效。
　　他呆了住，数不清第几次咆哮他到底是我情人还是奴隶，待怒火平息后，他的双手抵住桌子两侧，好奇的问我当初放他走的原因，然后，他缓缓趴在我身上，恶意又挑逗的在我耳边吹着气，问我干嘛不砍了他泄愤，反而这么拼命想留下他的命。
　　我告诉他，我只要他回到我身边，即使搭上我的命——我只要他。
　　他动摇了，我看得出来。
　　当义父出现时，他正紧紧抓着我生怕摔下桌子，而在我再一次提醒他还没用早膳时，他吼了一句：“湛无痕！我要是再跟你作对，我就跟你姓！！”拜它所赐，我得以逼着桐用膳，休息，喝热茶，捏着鼻子灌药，甚至天天晚上和我一起睡——他总是一夜好眠。
　　如果这么养桐一辈子，我甘愿。

　　可是，他坚决不吃燕窝。
　　于是我将他钳制在怀里，一口一口把燕窝塞到他嘴里，他记仇，于是没两天，他眼眸晶亮的将糖葫芦送到我嘴边——他已知道我不吃甜。我抹去他唇上的糖渍，阻止他因这个动作而回想，他会头痛，他愣愣看着我，突然狠狠垂下眼：“湛无痕，我早晚会杀了你！”
　　我怔了下，很快了悟：“你早晚会爱上我。”
　　两天后，艳儿成亲。
　　婚礼上，我确定了桐根本分不出酒水，于是我以‘酒伤身’为由阻止他再喝，并如他所愿拼酒。
　　他在整我，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原因，所以车轮战后，我放倒明心记所有男老板，假装醉酒倒在他身上。

　　他吃力的将我背回厢房，将我丢在床上，然后，扔掉靴子爬到床上，呵呵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
　　他轻轻抚过我的眉眼，说我很出色，他说，我真的很好看，他说再不走，他真的真的会爱上我。
　　我闭着眼，几乎能听出他语气里的迷恋和不舍，我不会让你走的，桐。
　　然后，我知道了自己挨整的原因。
　　他做了春梦。
　　就在洛阳中了媚香那次，他梦到我罚他的那一晚——“哼，都说了不要了还不肯罢手，非得做够四次，把我折腾得够呛！甚至第二天还得烧床单衣物湮灭证据，还得背上怕老鼠的罪名——”他说得火起，又轻轻咬了下我的耳垂，这才满意的趴回我身上，“谁叫你招惹我，算你倒霉！”
　　……原来如此，我闭着眼，掩去笑意。

　　两天后，他打算离开。
　　站在当年出现的海边，静静看着大海，思考着怎样说服我。
　　争执间，我将他拉到怀里，拿出莲心点心送到他唇边，告诉他如果还吃不下，我替他吃光。
　　他吃了，很美味的样子，于是我也尝了一口，他呆了，好像我吃的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般，不久后，他坐在银额马上，轻声问我知不知道‘莎哟娜拉’的意思。
　　我牵马离开海滩，没有回头，“我知道，但我想要你回来。”
　　“……所以，你等我？”
　　我依然没有回头，“所以，我等你。”
　　他再没有说话，直到晚上他将武士刀对准我时，眼神凛冽，“我说过吧，湛——将——军……”我微微一动，因他是硬生生的改口为‘湛将军’，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打死也不唤我的名字。
　　我不着痕迹的将武士刀收回他腰间，顺势将他揽进怀里，问，“你唤我什么，桐？”
　　“将军？”他抬起头，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我看着他，几乎忍不住笑，“桐，你醒了。”

　　我的桐，终于完全回来了。

　　我~~~经过开学周后，会很快将之后滴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