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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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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石泉旁,一根不起眼的细竹管正缓慢地滴着血红色的液体,那粘稠的液体似乎带着幽幽的荧光,在苍茫的月光下显得妖异诡谲,荧光流过细竹管,随着红色液体一同汇入这幽暗的石泉。
夜寂寒凉,万籁俱静。
月光从顶方洒落,照亮了一小片地儿,却穿不透那汪幽暗的泉水。
一切都显得不仓不促,时间仿佛被人放慢了脚步,石泉躺在沉静的洞里,显得十分冷清,除了缓缓滴入的水珠,泉面上泛不起任何涟漪,倘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水里竟躺了个孩童,那稚嫩的脸庞也不过四五岁模样。
孩童眉目紧闭,似在沉睡,那张苍白的脸与洞顶落下的月光融为一体,白的近乎透明,毫无血色,更不似个活人。
诡异的红色液体缓缓滴落,在石泉里瞬间荡开成一缕缕的发状般丝线,那些丝线飘散而开,像是带了生命般往孩童身体里钻。
孩童长睫微微煽动,似有痛楚。
空荡荡的山谷里除了这口石泉与几株黝黑的墨柏花,再无其他活物,连个鸟兽虫鸣都不曾听见,岑静得恍如隔世,唯剩细管上迟迟不肯滑落的滴答声,在这空旷静谧的山谷里回响。
洞口外忽然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清晰,甚至能辩清楚来了多少人,那群人如约而至,闯进了山洞里,打破了这宁静的隔世。
一群墨衣男子堵在门口,将外边的光线挡了下来,使得洞内变得更为昏暗,为首的男子走了过来,站定在这口石泉一步开外,低头打量着里面的孩童,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模样,端庄高大,站在众人面前,可见地位不一般。
水里的孩童仍是在沉睡,仿佛周遭一切动静都影响不了他。
男子走了一步,靠的更近了,他抬起左手,拨弄了下旁边那根细竹管,使得那粘稠的液体滴向另一边,那暗红的液体随着细竹管转了个方向,滴落到地面上,落地时结成了一块红色的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向男子脚边。
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时机,在石泉旁站了半晌。
门口来了几个小厮,却不敢进来,只得在外头探头探脑,而后聚在一起小声讨论起来:“诶,你说这孩子能醒过来吗?”
另外一矮小的小厮道:“隔壁那四个枂华珠放下去之后就没声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
圆脸小厮道:“我看悬!隔间那四个孩子估计是保不住了的。”
绿豆眼小厮道:“二爷只能自求多福了。”
矮小小厮道:“可不是嘛,近千人就剩这么五个,万不能出什么事了,要是尊主怪罪下来那该怎么办啊?”
圆脸小厮道:“尊主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些孩子能活下来的没几个,只不过我瞧着,嘶,这一批,不太对劲.....”
“怎么说?”
圆脸小厮又道:“你么发现?往年这一层层上去,到了六层总能留下十来个孩子,如今到二爷这,就只有五个,其中四个还生死未卜,你说奇怪不奇怪?”
绿豆眼小厮捏着下巴想了片刻道:“你说得对,大公子那边一天天能活下来的,也越来越少,当年大公子的人数可是比二爷多了将近三百人呐。”
矮小小厮道:“你这话说的,这一批批死下来,总不能还剩几百来个罢?”
绿豆眼小厮道:“我觉着啊,干了这么多年亏心事,报应总该来的。”他顿了顿,又道:“百家如今血脉伶仃,不是没有理由的。”
“此话怎讲?”
绿豆眼小厮故弄玄虚道:“你还不知道罢?前年百家旁系那几位叔伯,生前一个子嗣都没能留下啊,全都是不满三月就夭折了,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圆脸小厮道:“怪渗人的啊!我听说后来那三户人家全死了啊。”
绿豆眼小厮道:“给你那么多子嗣你敢养吗?光是一个姓百的就得养上......”他说到这,停了下来,悄悄指了指洞口,凑近那些人低声道:“就得死一千人呐,要是再来几个,这安离谷还不得尸横遍地?”
矮小小厮道:“哎哎哎打住打住,大晚上的你不要吓唬我,我可是在这呆了五年了,什么世面没见过。”
“可得了吧你,才个五年,嘘!有人来了,快快快,都闭嘴站到一旁去。”
那几个小厮靠边站好,偷偷看向端着衣物走过来的几个侍女。
里边的苍琰忽然踢开小石子,转身对后面的人说:“差不多了,呈上来。”
身后的一名男子应声而动,端上来一个金丝锦盒,俯首道:“苍长老,枂华珠。”
苍琰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玉珠,珠子碧白温润,触手凉滑,在月光的折射下泛出银白的光芒。
苍琰取出玥珠,在指尖燃起幽青的火焰,灼烧着这颗白珠子。
不一会,只听枂珠噼啪一声,裂开了几道细纹,青火继续烤灼着,很快,那灰暗的裂痕便蹿上了绿莹莹的光芒,白珠夹杂着青光,在暗夜里如同一团微弱的篝火,照亮了苍琰的脸庞。
苍琰将青火熄灭,把烤好的珠子轻轻投进石泉中,那颗枂华珠在没入石泉的瞬间迸发出一道耀眼光芒,将孩童的身躯包裹起来,水里的丝状红线犹如碰到了什么,纷纷往后退了开来,不敢靠近男童的身躯,不久后,那些被击退的丝线被光芒消散成了水汽,石泉上开始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孩童的轮廓在渐渐变得澄清的泉水里清晰起来。
那熟睡的孩童眉目清秀,肤白若瓷,好似沉在水里的一块羊脂玉,他抿紧的薄唇上瞧不出半点血色,一头黑发浮在身后,此刻虽未睁眼,却依稀能见日后的俊逸出尘。
晦暗的石洞内被石泉泛出的光芒照亮,隐约瞧见了众人的脸庞。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孩童醒来,岩洞里又恢复了最初的谧静,气氛一时间紧张到了极点。
就连门外一直在嘀咕的那几个小厮也闭上了嘴,挤到了门口,聚精会神地从人缝中瞧着那口石泉的动静。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孩童的在水里的手指微曲,缓缓睁开了双眼,他蓦然坐起,捂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一般剧烈地咳了起来。
男孩起身时带起的泉水洒出,溅到了旁边的一块石板上,泉水顺着石板倾斜的弧度,正好滴在一株墨柏花上,花叶在刹那间凋零,焚成灰烬。
孩童像是咳尽了肺里的空气,他趴在石泉边低喘着,抬起一双金色的眸子。
门口那几个小厮似乎有些激动,捏着彼此的手欢呼雀跃道:“醒了醒了,终于活下了。”
“这孩子我照看他好几年了!真是老泪纵横。”
“太好了太好了!”
“是这批头一个醒来的罢?不容易啊。”
苍琰像是松了口气,转过身瞧见众人脸上揣着各自的情绪,有欣喜的,有诧异的,有鄙夷的,亦有怜悯的。
一男子上前鞠躬道:“恭喜苍长老。”
另一男子道:“我说瑛山,百以则又不是你家弟子,你开心个什么劲,我看啊你就该去对面等着你爱徒百以翊那批孩子醒过来,再把这话说给自个听。”
瑛山看向筘汶道:“抠门,你这话怎么酸溜溜的,你既不是百以则的师尊也不是百以翊的师尊,我看你在这就挺多余的。”
筘汶长老伸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道:“哎呀,谁让我们掌金峰是管钱的呢?你们坎啼峰弟子下个山都得跟我打个照面,财大气粗,有钱横天,你说是不是?”
瑛山登时气的胡子都翘了,指着他道:“你不要瞧不起人,这云屹三十六峰各司其职,峰峰平等,怎么你一个管钱的就看不起后勤的?后勤的怎么了?别忘了你们那些屁股都是谁给擦的!”他转向一旁不说话长老道:“沈丁,你们百战峰说句公道话,他们掌金峰怎么能这么蛮横?”
沈丁还未说话,只听前面忽然有人打了个喷嚏。
众人目光聚到一处,纷纷围了上去,瞧着刚醒来坐在水里的孩童。
孩童此刻身不着物,又泡了一身湿,瀑发打在身后,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和着泉水一同贴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他盯着将他团团围住的数人,金色的眸子里隐约有些不安。
筘汶长老看着那孩童,撸了撸自己的胡子道:“哎呀,二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十几年了,尊主的心血没白费。”
沈丁道:“长得倒是伶俐。”
瑛山蹲下身,与那孩子平视道:“骨骼清奇,是个可塑之才,可惜了。”
后面那几个小厮扒在石洞口,伸长了脖子要去瞧那孩子,“怎么样看见了吗?长啥样的?”
“看不清?太远了。”
“让让让让,给我瞧瞧。”
一阵喧哗后,苍琰转身,俯视着那孩子,冷冷道:“备衣。”
后面窸窸窣窣的响起声音,三名女子端着衣物走了上来,她们蹲在石泉旁,将这孩子捞起抱在身上,七手八脚用干净的白布替他细细擦拭。
孩童刚从沉睡中醒来,只觉得自己吸进的寒气侵得他阵阵颤瑟,头痛欲裂,身子动一下仿佛都有刀刃在割,只得抓紧净布,任由女子摆弄,给他和衣。
然而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后方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男子撞倒了门口的几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进来,他眼神地扫了眼众人,扑通一声在苍琰面前跪下,惶恐道:“不好了长老,大公子那些....那些....三百来个.....”他咽了口唾沫,飞快的看了眼苍琰的脸色,又慌忙低头。
苍琰见他如此慌张,心里不由得暗暗捏紧,盯着地上的男子,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那男子头也不敢抬道:“安离谷剩下的那些孩子......全部身亡!!”
苍琰闻言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瑛山扶住。
筘汶冲向前,揪住跪着的那男子的衣襟,怒目而视,道:“你说什么?什么全部身亡?谁家的?”
地上那男子吓得说不出话,语无伦次道:“大公子与二爷的,安离谷内全部都全部都......都死了.....”
筘汶长老骤然睁大了双眼,放开手,不可置信的道:“一个......一个都不剩?”
“一个都不剩......”那男子依旧低头跪着,不敢擅自起身。
洞内的人已经无暇顾及那醒来的孩子,纷纷转过身惊呼道:“一夜之间?竟然一个不剩?”
沈丁诧异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全部都死了?”
“真的一个不剩?”
门口那绿豆眼小厮扯了扯圆脸小厮小声道:“看罢,报应来了......”
圆脸小厮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可别说了,诸位长老都还在。”
旁边的小厮听了口气道:“大公子这年纪快到了罢,估计活不了多久......”
圆脸小厮道:“虽说这云屹百家权势滔天,可当个百家人也不知是福是祸,大公子这样的,就挺可怜的了。”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洞内众人还未能从震惊中缓过神,皆是面面相觑。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跪着的那男子见苍琰一直沉默不语,微微抬起头,小声唤了句:“苍长老?”
苍琰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他站稳了身形,回头看向那刚穿戴整齐的孩童,道:“将他带走!”
他甩了甩衣袖,往门外边走边道:“你随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