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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四十二、不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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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路上,严都平走在前面,杨瞳一直闷闷不乐地跟在后头,她不看路,就拉着师父的衣袖走。
严都平知道她心里大概不痛快,怕她这么窝在心里:“你安排她们上哪儿去了?要是不想她们死,师父还能想想办法,孔秀麻烦一些,借尸还魂或许可以,你想不想救?”
杨瞳摇头:“别人的生死自是别人经历。”
“被那醋缸吓着了?”
“我才不去想呢,差点没吐出来。我在想别的事情。”
“跟师父说说?”
“师父,您知道秀儿的娘亲叫什么名字吗?”
“没在意,叫什么?”
“她姓刘,名唤翠眉,青黛着翠眉,好听不好听?”
“好听。”
“好听吧,可是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了,她是某人的妻妾,某人的母亲,名字再好听,也难是她自己。如果我没有遇到师父,会不会有一天变成杨氏,不再是杨瞳了?”
“觉得世道,对女子太不公?”
“师父觉得呢,凡世所见女子,大多活得卑微。”
“阴阳相辅相成,本无强弱之分,在人的生息繁衍中,女人更重要,又必定受苦受累,所以男人当臣服,当保护,但凡间男子根骨差,不愿意承担责任,他们自私自利,喜争斗,控制,统治,他们被欲望驱使,变得越来越贪婪,希望将一切踩在足下,包括女人,于是他们不断限制,压迫女人,女子并非天生柔弱,而是一代代男子暗示强调,以至于女子出生都以为自己柔弱,慢慢以为变成了礼制,人人觉得应当就是如此,并非天道对女子不公,是这世上的男子,用心险恶。三界五行,无一生灵是卑微的,但礼法之下,有些观念已深入骨髓,用了多少时间入睡,就得花多少工夫清醒,有朝一日,她们,你们,会清醒过来为自己抗争的。”
“众生平等,世间并无卑微的生命。师父,我要在地府设正言堂,告诉所有女子,我们并不是生来柔弱,只是被限制了强大的机会。”
“只要你想,任何事师父都支持你去做,坤道院如此,正言堂亦如此,如果师父算是男子,那一定是有担当的男子,会为你解决所有的难题,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师父当然是男子。”
“在你眼里,师父是男人?”
“是最厉害,最帅气,最了不起的男人。”
严都平想起哪个话本上的闲言:“可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杨瞳可没听师父说过这样的话:“师父,您该不会是动凡心了吧,值不值得俺说了可不算,您得问您的心上人去。”
严都平心想,这不正问着,可惜是个没开窍的呆瓜。
杨瞳却更加不高兴了:“您还是得道高人呢,怎么一下山就动凡心啊,怪不得冰魄比那三月桃花艳,我看是白不回去了。”
严都平气死了,把衣袖从她手里拽出来:“撒手,自己看路。什么凡心桃花的,开解你两句没边儿了,不是你和阿旁两个爱讲戏言,为师说不得?”
杨瞳被师父的衣袖挥到,又听到师父叫自己撒手,有些委屈地闷头往前走,严都平看她气鼓鼓的,知道她是闹脾气:“你上哪儿去。”
“师父搡我,我赌气了,我自己看路回罗酆山去。”
严都平跟上去捏住她后颈:“越大脾气越坏,今天晚课晚修都免了,回去换身衣裳,和他们两个一起出去玩儿吧。”
“真的假的?”
“不信你别去。”
“信,干嘛不信,师父去不去?”
“你们玩去吧,我就不去了。”
杨瞳一下没了脾气,忍不住笑起来:“您真不去啊?”
“没良心的东西,你嘴巴都笑咧开了。”
“嘻嘻嘻。”
杨瞳回去换了一件浅色交领长衫,严都平把她头发都束上,又拿了一顶京纱帽戴着,活脱脱一个年轻书生的模样,杨瞳乐呵呵照镜子,严都平嘱咐她:“听书的地方人杂,你跟紧了他们俩,有讨钱的人,随便给两个就行了,别看人家可怜就给上许多,那样的地方,出手太大方了容易叫坏人盯上,陌生人跟你搭话别理,听见吗?”
杨瞳扶了扶帽子:“师父,阿旁可是个人精,她还能叫我被骗了去嘛,您就放心吧,我们玩一会儿就回了。”
“嗯,别在外头乱吃东西。”
杨瞳眨了眨眼睛,连声说“好”。
杨瞳和阿旁阿罗一道上街,阿罗忍不住问阿旁:“姑娘使了什么法子叫殿下许咱们单独出来玩儿的?”
“笨呐你,姑娘不高兴,殿下什么都能答应,别说是许我们单独出来,就是要那星星月亮,也不在话下。”
阿罗转脸问杨瞳:“姑娘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
杨瞳得意地摇起扇子:“有一种不高兴,叫师父觉得你不高兴,生怕你不高兴,咱们严道长啊,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为徒深感欣慰。”
阿旁跳起来搂住她:“咱们小眼睛出息喽!”
直到三人站在玉春楼下,阿罗才明白过来:“不是绿春楼,是玉春楼啊!”
杨瞳拍了拍阿罗:“罗儿,这位是牛英俊牛公子,我是长乐公子,你也给自己化个名儿呗。”
“逛青楼这么讲究?”
杨瞳道:“哎呀,做好事不留名嘛,要不要我帮你取一个?”
“姑娘帮我取吧。”
“我叫长乐,你就叫长欢吧,长欢公子,怎么样?”
“长乐长欢,不错。”
阿旁抬手:“二位公子,里面请吧。”
“请,请请请。”
玉春楼内自然热闹非凡,三人一进门就有人上前招呼:“哎哟哟,这不是六爷嘛,您家来啦!”
阿旁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勾栏里竟然还有熟人,仔细一看,好像是往先常会的姑娘:“乐游姐姐?”
女子掩面笑道:“六爷还记得我,您这些年都哪里去了,叫我们姐妹好挂念。”
“都还好吧?我今天还有两个朋友,请姐姐帮我归置。”
“好嘞,还是我那屋,你先上去,我来张罗。”
“有劳姐姐。”
进了乐游屋里,杨瞳打趣阿旁:“六爷,您往先该多爱来这儿啊,六七年了还有姑娘认得你呢。”
“想当年,青州谁敢欺男霸女,得先问过我的名号。”
杨瞳朝她竖大拇指:“我就知道六娘子是肝胆侠义之人。”
“过奖过奖,成天没什么事儿嘛,这玉春楼有一种酒,特别好喝,又醇又香,今儿你们尝尝,保管喜欢。”
杨瞳好奇坏了:“可我不会喝酒呀,会不会醉的?”
“嗨,会喝的人也醉,这酒啊,第一杯都是苦的,越喝越甜,越甜越喝,这就会了,喝酒不醉,难道喝茶醉去。”
杨瞳和阿罗都觉得有道理,不住地点头,阿罗道:“我算是明白了,你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狐朋狗友,喝酒上花楼,明天是不是还要带着我们去赌钱啊?”
阿旁眼睛一亮,开始撺掇杨瞳:“姑娘,你想不想去赌场看看,您要是愿意去,我二话不说,一准带您去。”
杨瞳摇头:“你以为骗得了师父一回,还能骗他两回啊,今儿我们一身酒气回去,还不一定能不能交代清楚呢,再想这样出来恐怕就难了,你们记住,咱们今儿只是找地方偷喝了酒,可没到玉春楼来,千万别说漏嘴了。”
“我可惜命,别连青州土地也做不了,直接下去关着。”
阿罗道:“我是骑虎难下,出事儿我可不管啊。”
杨瞳和阿旁齐齐看向他:“真没义气!”
三人喝了一会儿茶,乐游领着四个姑娘进屋来,只有一个年纪和乐游差不多,其余几个差不多都和杨瞳一般年纪,阿旁道:“小爷我可真是来喝酒,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叙旧就叙旧,姐姐找这些小娘子来做什么?”
乐游道:“您也有好几年没来了,以前熟悉的人哪里都还在呢,要么从良嫁人,要么自立门户,薄妈妈疼我,留我打理玉春楼,从前的姐姐妹妹,大多都散了。我看您身边这位小公子贵气,就叫了几个年纪相仿的来陪着,您要是不中意,叫她们都下去?”
杨瞳道:“姐姐费心了,既然来了,就都坐下喝一杯吧。”
乐游过来给杨瞳斟酒:“奴家就晓得公子是能做主的,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姐姐叫我长乐就好。”
“长乐公子真是和气,乐游敬您。”
杨瞳接过酒杯,小心饮下:“嘶,是苦的。”
乐游笑说:“公子酒量浅,慢慢喝,园儿,你过来这边坐,长乐公子不大会喝,你劝着一些。”
“是。”
杨瞳喝了几杯酒,果然觉得好喝起来,问身旁的姑娘:“园儿姑娘,这酒可有名字?”
“此酒名唤误青春,是满庭芳的大师傅酿的,只与我们玉春楼招待,别处喝不着的,公子喜欢可要多饮几杯。”
“误青春,有意思,是说爱喝这酒的人,青春都耽误荒废了吗?”
园儿笑笑:“奴家不知,好像是有故事,不过我来得晚,不晓得原委。”
杨瞳又问阿旁:“阿旁,你知道吗?”
阿旁只顾着和身边的姑娘喝酒说话,阿罗踹了她一脚,才回过神来:“啊,什么,怎么了?”
“我问你,这酒误了谁的青春,怎么取这个名字?”
“我只是隐约听过,好像是和薄妈妈有关系,管那些呢,酒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问的。”
“有理,来,园儿姑娘,这杯我敬你。”
“公子请。”
严都平和五道约在青州城外的林子里见面,五道是地府十王之一,最先是泰山公子,后在地府供职为五道将军,严都平之后,他又升任地府第七殿泰山王,他为人比较温派,喜欢大家称他作将军,不拿派头,来去也自由些。不过到人间还是小心的,他不像严都平现在是凡人身骨,贸然进城会惊动土地城隍,所以约在城外,尽量不叫四方鬼神察觉。
他俩许久未见了,一见之下少不得互相调侃。
严都平就着月光打量他:“胖了。”
“谁?我?瞎说,是壮了吧。”
“是胖了。”
五道也仔细看他,他倒是清瘦不少:“你丑了。”
严都平无所谓:“什么事,急吼吼要见我。”
五道拉着他坐下说话:“我回泰山,知道你在青州,来看看你。”
“你老不归家的人,怎么想起回去看看?”
五道拍了拍膝盖:“文昌老头说要给我做媒。”
严都平来了兴趣:“哦?要说合你跟谁?”
“碧霞。”
“东岳的小女儿?”
“嗯。”
“般配啊,你不乐意?”
五道叹息:“唉,我与她认识,也算相熟,但我总觉得,像咱们这样的,娶不娶妻没什么打紧。”
“我们哪样的?为什么不打紧?孤独终老是好话吗?”
“妻子又不是用来解闷儿的,当然要志同道合,心生欢喜,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你和我出身最像,我想你从前一定是不懂的,现在呢?可知何为忧愁,何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