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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逢此百忧 ...

  •   次日一早,黄飞虎满身露水,新鲜湿润得宛如一把水灵灵的小葱。因为无处栖身,他在庭中,练气整宿。这时收功醒来,神采奕奕,连身上伤痛,也了许多。
      昆仑练气,以延年益寿为本,法力务求中正平和。虽攻击力不强,却颇可强健体魄。不过一个昼夜间,除去腿上骨伤,不得走路,那上半身,已然灵活得很。
      只见子辛早早起来,穿戴得人模狗样,在庭中踢腿扭腰,锻炼筋骨。
      黄飞虎恨他昨夜戏弄,此时见状,恶毒说道:“你这样勤快,可惜练来练去,也是九流水准。”子辛不为所动,撒欢蹦跶,畅快无比。
      不多时,飨食送来,送饭之人,正是那青衣婢女。她睡眠未足,满脸倦容,十分幽怨,望向黄飞虎。黄飞虎朝她打几个眼风,哄她高兴去了。
      子辛将黄飞虎扶进舍中。黄飞虎来时,带来换洗衣物,扔在室隅,尚未整理。子辛将衣裳叠好,打扫室内,半晌方住。
      不一时,黄飞虎说道:“过来扶我!”
      子辛正在摆弄石子,研习阵法,说道:“又干嘛?”
      黄飞虎涨红脸蛋,嚅嗫几声,终于吼道:“人有三急,你不懂啊!”
      子辛翻翻白眼,跑出门去,打听了茅厕所在,架起黄飞虎。待小黄如厕,他在附近等候。
      春荫浓烂,横柯上敝。几株新桃,吐绽芳蕊,莹润润的五瓣桃花,攒在枝上,明艳动人。子辛暗自腹诽:“厕所旁边种桃花,什么破毛病!”
      正百无聊赖,耳听远处,有人说道:“公子少待,臣这去请家宰来。”而后,一个清朗男声说道:“有劳了。”
      子辛好奇心起,扒开绿枝,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绿荫曲径,一名年青的贵公子,负手而立。他一袭墨蓝袍甲,戎装未褪,满身征尘。细碎的阳光,透过枝柯,洒在那人身上,衬得他俊朗难言,宛若天人。
      子辛暗道:“天军的服制,以蓝装为底,颜色愈深,军阶愈高。这人墨蓝衣裳,难不成是位亚尹?”
      正思量间,那人察觉目光,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视线正与他相对。子辛吓了一跳,正要离开,却见那人浑身一震,颜色惨白,目光闪动,倒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起头,只那么怔怔立着。
      子辛讶怪。这时,一名紫衣人过来,恭敬说道:“公子,请随臣来。”那人恋恋不舍,又张望几眼,方恢复常态,随紫衣人走了。
      子辛背靠枳树,蹲在地上,心中思量:“奇哉怪也!昨日赵帅见我,神情便那样奇怪,我还道是错觉。今日这位大人,也是如此。小爷压根也不认得他们啊!”又想:“这些老妖怪,外表年轻,实际上,个个都有百八十岁,呃……莫非,他们见过我前身……”
      正在胡思乱想,听得黄飞虎叫他,于是起身过去,重新将他扶回。
      是日无话。到次日,正是闻仲巡游西南,当归之日。黄飞虎腿伤未愈,留在客舍。子辛沐浴更衣,打扮停妥。因紫衣家宰,求见赵帅,想下山迎接自家师尊。
      紫衣家宰,又引至客厅,说道:“大人此时有客,先生且待。”
      子辛老老实实,待了起来。这一待,便有一个多时辰。他是活泼之人,最受不得枯寂,在厅里转来转去,坐立难安。因问一名婢女:“赵大人的客人是谁?”
      那婢女答道:“是天军亚尹苏公子。”
      子辛一听,火气全消,灰溜溜坐回席上,喝水剥果子解闷。

      苏亚尹何许人也?天军三亚尹,为苏居首。他练气之前,本是老冀州侯苏景长子、今苏护长兄。拜的师尊,是散人领袖流方邵。而流方邵的师尊、苏亚尹的师祖,乃是近百年来,世所公认,羽仙高手第一人。单这一层关系,昆仑山上,便无人敢得罪他。
      再说这苏亚尹,清标贵格,俊美无双,也是羽仙之中,出名的美人。
      但他之所以闻名昆仑,令人谈虎色变,倒不是因为以上种种。
      此君嗜好,比较独特,不爱红妆爱少年。
      彼时风尚,相当开放,一人乐意爱女人,便去爱女人,乐意爱男人,便可爱男人,只消没有断绝宗嗣,便全无人干涉。所以这爱好,算不得恶嗜。
      但偏偏,此君蓄养娈童,且但凡他看上的,不论人家是家世如何、是否娶妻,强取豪夺,也要弄来。闻司尉几度想治他,因他后台太硬,军功卓著,不能成功。
      当初,子辛貌若好女,少不得时常被人调侃戏弄。一日与师兄闲聊,因话赶话,说起这位苏公劣迹。闻仲自外间过,偶闻此语,进门对子辛道:“如你日后,进入天军,切记离苏紫宸的远些。”说罢,面无表情地离去。
      黄飞虎登时笑痛了肚子。此事传扬出去,成为渔阳峰的一大笑谈。常有人见了他,揶揄说道:
      “哟,小辛哪,最近怎么没见你家苏大人?难不成你失宠了?”

      正无聊间,听得脚步声响,赵帅声音,在外间说道:“苏兄弟,此事明日再议。兄弟刚从南边回来,不回家中看看么?”
      一个清朗男声答道:“军务紧急,岂可延待?统帅大人,您究竟何事,如此着急离开?”
      子辛大愕,这声音便是昨日,那名墨蓝袍甲男子的声音。
      便见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迈入门中。为首之人,便是赵帅。他身后之人,一袭常服,发簪白玉笄,气度闲雅,意态雍容,令人一眼看去,便移不开视线,正是那恶名昭彰的天军亚尹,苏紫宸。
      子辛一瞧见苏紫宸,浑身炸毛,再想起昨日,他与自己相望时,那诡异眼神,更觉难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避避。
      苏紫宸看见子辛,果然愣住,说道:“这位……”
      赵裕哈哈一笑,说道:“哦,苏兄弟,你若看上了他,那可不成。这位是殷国的三王子,拜在闻司尉门下。”
      子辛闻言,脸儿都绿了。苏紫宸颜色不善,许久才强笑说道:“统帅……真会说笑……”
      子辛百般不愿,上前见礼,说道:“大人,家师今日当归。臣为弟子,理应下山相迎,大人……”
      “理所应当。”赵裕微微一笑,沉思片刻,转头道:“将我的令牌拿来,调四个人,跟王子一路前去。”
      子辛心头暗惊。未待他说话,紫衣家宰已领命而去。他只得跟在身后。行出数步,回头望去,赵裕正立在廊下,远眺群山,面上神色,一派肃杀。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了紫霄峰,四名天军士卒,跟在身后。四人服色,皆是天兰,军阶高,脾气大,对着子辛,爱搭不理。
      子辛问道:“几位大哥,我真是不明白,到山下接我师尊,不过小事,赵帅何必这样麻烦,劳驾四位?”
      其中一人,微微冷笑,说道:“小兄弟,不该知道的,不要乱问。”
      子辛满心忧郁。自山上行来,旧时朋友,见他带了四名天军,俱各惊奇。其中一人,是渔阳峰的,凑到近前,挤眉弄眼,笑道:“小辛哪,冀州那位,待你不错吧?”
      子辛怒道:“不要胡说!”那人也不恼,嘻嘻哈哈,散布谣言去也。

      昆仑山脉,莽莽千里,紫霄居于其西。下得山来,日已当午,一条驰道,自山下村落,伸向远方。
      道旁一间茶寮。不当饭时,寮中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闲汉。其中一名年轻女郎,分外扎眼。她年可二十许,木簪布裙,打扮简朴。白嫩嫩的皮肤,面上五官,妖冶之极。凤眸含春,细长妩媚,四面轻轻一扫,便勾得左右男子,移不开视线。
      那女郎瞧向子辛,轻掩双唇,发出一阵咯咯荡笑,勾魂摄魄。子辛平生也未见过几个女子,只吓得低头看脚,面皮发烫。那四名天军,修为极高,很快便可结出金丹,娶妻生子,这时节,一个个都打量那女郎,肆无忌惮,交换眼神,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五人不能进茶寮,顶着烈阳,在路边干站。
      忽然,远处传来邻邻车声,子辛神情一振,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只见大队人马,缓缓而前。十余名执法士,白衣跨马,导引在前。车身之侧,一名军官,四下巡望,瞧那服制,似为郎将之属。
      子辛咂舌,感叹道:“好大阵仗!”闻仲素性简朴,寻常出门,也仅带二三从人。似这般朱轮华毂,侍从逾百,锦绣遮罗,前呼后拥,还是首度。
      车到近前,一名侍从,搬来木蹬,另一人上前,卷起车后竹帘,车后先下来一名中年人,焦黄面皮,两撇鼠须,整张脸上,唯独一双眼睛,生得还算周正,清冽明亮,正气凛然。
      这人叫作韩郅,乃是刑法司副司,颇受闻仲信赖。子辛上前,恭恭敬敬,叫道:“韩叔叔。”韩郅微一点头,从车上扶下一人。
      这人甫一下车,尚未言语,便有一股无形气势,弥漫开来。那人年在三十出头,穿一身细布深衣,赤缘玄底,文以云雷,衬得他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清俊脸容,喜怒莫测。一双凤眼,清光凛冽,望之生寒。
      子辛整衽一揖,叫道:“师尊!”闻仲望他一眼,面露一笑,正欲问话,车身之侧,那名郎将,下马言道:“闻公既已归来,兄弟们尚有操练,也该回营了。下官就此告辞。”
      闻仲开口说道:“赵裕为何派你来?”
      那郎将一怔,说道:“这个……这个,下官亦不知晓,只是奉命行事。”
      闻仲点头说道:“你走吧。”忽地目光一凝,朝茶寮望去。子辛也跟着回望,那名妖冶女郎,业已不见。
      那郎将恭敬一揖:“下官告辞。”领着数百天军士卒,绕过驰道,自西侧归营了。
      另有几名执法士,驾着车马,到山下驿馆寄存。一大群人,散的散,去的去。最后,只余闻仲、韩郅、子辛、四名天军并六名执法士,一行上山。
      长辈在前,子辛自不敢搭话。一路之上,只听闻仲、韩郅,谈论公务,枯燥无比。
      韩郅说道:“大人,郅所谏废除鼎奴之议,实是肺腑之言,望大人三思哪!”
      所谓鼎奴,是指一些根骨极佳的女孩子,幼小时候,被人调教,修炼一种奇特心法。待她们长大之后,便会被卖给一些羽仙,作双修之用。那些女孩子,由于修炼法门,不是正统,往往寿命极短,二十三四,便会香消玉殒。
      四名天军,快到了可以购买鼎奴的修为,闻听此言,俱各不爽,一齐盯住韩郅。闻仲说道:“鼎奴由来千年,岂可一朝废之?此事不必再议。”韩郅欲言又止,默然说道:“诺。”
      闻仲又道:“我交待的事,你要尽快去办。《律令》颁昭,干系非轻,你先着手起草,十长老那里,由我说服。”
      韩郅一一允诺。转过一个山头,正是刑法司所在。韩郅同几名执法士,向闻仲告辞,分道离开。
      闻仲叫过子辛,边行边道:“这几日为师不在,家中是否安好?”
      子辛愁眉苦脸,说道:“不好。师兄腿折了,借住在赵府休养。”
      闻仲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子辛便将前事,添油加醋,叙了一遍。闻仲脸色,变了几变,骇然说道:“海国鲛人!”
      子辛一呆。自上山以来,见师尊如此失态,尚是头回。不待他询问,便闻远处山间,一声连一声的脆笑,娇媚婉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四下回荡,莫知所在。
      四名天军,立即拔剑出鞘,喝道:“何方妖孽,敢扰乱昆仑!”
      “何方贱奴,敢犯我海国!”那女声有样学样,虽是呵斥,莺声软语,娇媚无限,听地人面红耳赤,气血不定。
      便见远处道旁,一名妖冶女郎,横卧石上,云髻高绾,花颜妩媚。一袭丝帛轻衣,覆住娇躯。束腰未结,绫罗半解,香肩微露,裙侧开衩很高,浑圆玉腿,似遮还现,勾人无比。
      那一方大石,横在泉眼当中。四面泉涌,如沸如趵,白珠乱跳,十分可爱。清泉美人,相映成趣。子辛心道:“古怪!这不是茶寮里的美女么?一会儿工夫,她就换了一身衣服,跑到这里?”
      闻仲呆了一呆,面上血色尽褪,片刻方道:“小卫公主,别来无恙。”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子辛护在身后。
      小卫公主咯咯娇笑,弯身福了一福,说道:“劳将军惦念,妾躲过了屠城、瘟疫,流落万里,逃避追杀,如今活的好好的,回来见您了。闻将军,故人相见,您便没什么感想么?”她语调慵懒,腻中带涩,本该十分魅惑,然而她字字道来,听在耳中,竟有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
      闻仲苦笑一声,说道:“少年荒唐,有何感想。这是我徒弟子辛,他刚满十八,还是个孩子。旧年恩怨,同他无关。放他离开吧。”
      子辛讶道:“师尊,这……”闻仲头也不回,斥道:“住口。大人说话,你多什么嘴!”子辛一怔,只得闭口。
      小卫公主垂下雪足,轻撩泉水,笑道:“真是爱徒情深。当初,我原想趁你不在,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杀掉,嫁祸昆仑,以挑起两族不合。不料半路杀出个陆轩,坏妾好事!”
      闻仲说道:“公主欲待如何?”
      四名天军不忿,说道:“大人,跟这妖女,废什么话!待我兄弟将她斩了……”他话音未落,只见小卫公主,轻踢水面。一点涟漪,自她足尖点下,瞬息蔓延开来。俄而白浪沸涌,雾气蒸腾,一道水柱,白虹也似,自泉中腾空而起,一分为四,化作四道水箭,分击在四人胸口。那四人承受不住,其一当场被水柱穿透,鲜血标射,倒地气绝。
      余下三人,俱各受伤,望着同伴尸身,面露悲愤,不能言语。其中一人,同那死去之人,关系要好,怒喝一声,说道:“妖女!我同你拼了!”剑上登时泛起薄雾,轻薄含碧,宛若翡翠生烟,那人无法动弹,便拼尽法力,将剑掷了过去。
      小卫公主不闪不躲,轻掩檀口,打了一个呵欠,仰头说道:“琴先生,您还不出手么?”
      她话音落下,便闻九天之上,“铮”地一声弦响,如同裂帛。也不见如何动静,那柄飞在半空的剑,忽然“哗啦啦”碎成数块,掉入泉中。再看掷剑之人,七窍流血,已然死透。
      小卫公主微微一笑,嗔道:“大人说话,你们多什么嘴!”她年纪既轻,容貌又美,学闻仲说话,不觉之间,露出一股天真神气。几人瞧在眼内,均感脊背生寒。

      远处山巅,传来几缕琴音,四人循声望去,却不见人影,唯见一片水波,宛如菱花方镜,突兀地伫立在峰顶,镜面内,现出一方古琴。疏旷琴音,时时响起,那镜面的水波,如被琴声操引,荡漾跳跃,仿佛随时都会激射而出。
      闻仲轻轻吸了口冷气,说道:“你请来了琴先生?”
      小卫公主笑道:“妾既来了,自然做足准备。”
      闻仲向半空望去,笑了一笑,忽然朗声说道:“仲久琴先生大名,神交久矣。今日有缘,还请先生,不吝赐见,幸甚至哉。”
      他面上微笑,一股浓烈战意,蓦然从他身上散出,节节攀升,如有实质,竟压得其余三人,呼吸堵窒,不能言语。
      便听山巅之上,传来一声叹息,随即,一个嘶哑男声,徐徐说道:“闻先生过谦了。亡国之人,何敢言幸?”
      他说了十四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一道咒语。一字出口,那面菱花水镜,波纹震荡。数不清的细小水珠,在水面之上,跳跃不休,光鳞万点。

      子辛虽为闻公弟子,正经说来,却从未见过师尊出手。常听人说:“闻公修为,十分了得”,究竟怎样一个了得法,却不知道。见师尊此状,恐惧之中,又生出一丝兴奋。
      那两名天军,是昆仑老人,见闻公如此郑重,均感不妙。其中一人,暗暗将手伸向腰后,取出暗藏的火丹。
      这火丹是昆仑宝物,天军将士,人手一枚。只消将它捏碎,火丹便会炸裂,飞上半空,唤来援兵。
      那人方将火丹扣入掌心,正欲施力,小卫公主眼疾手快,弯腰一掬,晶莹剔透的水花,飞上半空,被灵力牵引,瞬间化作根根水箭,射向那人。
      那人大惊欲躲。却见另一同僚,合身扑来,挡在面前,右手一张,青芒闪耀,瞬息结成一道光屏,护住二人。同僚回头说道:“莫要分心,闻公要紧!”
      水箭飞至青芒上,遭到阻挡,其速一滞。这一滞的功夫,那名天军士卒,已捏碎火丹,扔上半空。
      火丹炸裂,瞬息绽开艳丽的火花,摇曳光尾,直冲霄上。
      小卫公主大怒,自石上一跃而起,雪白赤足,踩上砂地。那浮在空中的水箭,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汇成一团,又分为两半:一般向上,去追那火丹。一半向下,化作晶亮水剑,落入小卫公主掌内。
      小卫公主娇叱一声,舞动宝剑,同二人战作一团。她外貌柔弱,又是女流,以一敌二,竟丝毫不落下风。
      子辛吓得呆住了,半晌才想起,要上前助阵。
      便在此刻,九天之上,蓦然弦响。宛若惊雷乍破、雪山崩颓,隆隆余音,四下回荡。子辛只听了一声,便觉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足下麻痹,站立不稳。
      几乎同时,闻仲将他拉至身后,单手前伸,在空中,弹了数下,如拨动乐器一般。一层稀薄光幕,出现在二人身前,随着闻仲手指弹动,荡出层层涟漪。
      山巅上,绝弦响处,那面菱花水镜上面,震荡不休的水花,倏然绷得笔直,化作无数细细雨丝,当空落下。
      满空雨丝,映日生虹,绮丽无比。闻仲伸在半空的右手,蓦然上扬,那层稀薄光幕,宛如抽了丝的蚕茧一般,形状改换,化作三条光鞭。
      鞭梢飞舞,密不透风。那落在二人头顶的雨丝,都被鞭梢弹开,落在地上。子辛瞪大眼睛,仔细观看,却看不出丝毫门道。
      不一时间,细雨落尽。说也奇特,那雨丝落在地上,竟不融化,而是保持着细长形状,插入土内,亮光闪闪,十分好看。
      那琴先生与闻仲,都是当是高手,这回交锋,仅为试探。
      闻仲收了光鞭,瞧着手背上,插的两枚银针,怔了一怔,涩声说道:“先生武功盖世,闻某心服。”
      山顶上,沙哑声音,哈哈笑了两下,便无余息。
      两名天军士卒,犹在同小卫公主纠缠。那枚火丹,早在细雨落下之时,便被浇灭。小卫公主心中得意,下手更加凶狠。
      闻仲瞧着皱眉,说道:“够了,都住手!”
      他声音不高,却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魄力。小卫公主听了此语,忽感畏惧,竟不由自主,收了剑招。天军二人,亦退到一边。
      小卫公主呆了一呆,心中自语:“卫婷啊卫婷,你怎么了?居然听这个仇人的命令!你被他害得这样惨,居然还畏惧他。真真丢脸!”羞恼不已,心生毒计,趁那两名天军,不曾注意,猝然偷袭,手腕一翻,剑芒吞吐,刺向其间一人。
      那人大骇,举剑相迎。两剑在半空相撞,发出“叮”地脆响。
      他却不知,小卫公主的宝剑,既为泉水所化,自然也能变回泉水。
      小卫公主微微一笑,灵力忽撤。没了灵力护持,那只水剑,登时融化,变成清水,“哗拉”流下。
      便在此刻,小卫公主重催灵力。那清水落到二人腰际,又化作宝剑,被小卫公主抬脚一踢,钉入对手腰腹。那天军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血流如注,其状可怖。
      这几下兔起鹘落,十分迅捷,余下三人,眼睁睁看着,居然来不及相救。
      闻仲惊怒说道:”你……“
      小卫公主转眼望向闻仲,笑靥如花,说道:“好啊,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住手,我便住手了么?”
      仅剩那名天军,扶起袍泽,撕下衣角,想要为他止血。但创口太大,血流不止。那人在他怀中,抽搐一阵,终于没了声息。
      小卫公主拄剑而立,盈盈微笑,身段纤袅,袖袂飘飘,宛然弱不胜衣。
      她说道:“闻将军,还用一战么?”

      闻仲苦涩说道:“仲虽非琴先生对手。但临死之前,杀掉公主,想必容易得紧。”
      小卫公主颜色微变,咯咯笑道:“将军在同妾讲价么?”
      闻仲苦笑一声,说道:“那名天军,并不曾干预你我之事。你放他离开。”又将子辛拉到一旁,说道:“子辛是殷国王子,不同一般。你们身份业已暴露,再杀了他,有百害而无一益。你放了他二人,我任你们处置。”
      子辛骇然转头,望着师尊,怔怔不语。那名天军,满眼泪水,抬起头来,也不说话。
      小卫公主也是一怔,想了片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闻将军,我听人说,你自从东海一役之后,悔过向善,不干屠城的将军,当劳什子的刑法司尉,自诩什么两袖清风、刚正不阿……”
      那名天军大笑说道:”闻公清廉刚正,你们这些鳞介虾米,也配知道?”
      小卫公主不理会他,微笑道:“妾可以放人,但是,只能放走一个。闻将军,你说,妾放谁好呢?”
      闻仲一僵。
      小卫公主咯咯笑道:“是让那个天军去死,还是让妾,杀了你的宝贝徒儿?”
      子辛心乱如麻,他见识了小卫公主,杀人不眨眼的手段,说不害怕,那是假话。但是为了自己活命,让一不相干之人,前去送死,他这样年纪,也万万做不出来。
      小卫公主见闻仲犹豫,心中十分快意,说道:“闻将军,快选哪!妾的闲暇可不多。”
      忽然,那名天军说道:“将军何必犹豫!王子是殷国质子,维系我昆仑与殷国盟约,怎能有失?”
      子辛一愣,转头去看,那名天军惨然长笑,说道:“臣有负赵帅,唯死谢罪!”就着同袍手中,出鞘宝剑,在脖颈上一抹。鲜血飞溅,眼看不活。
      闻仲、子辛、小卫公主,俱都呆住了。那人的尸首,靠在同袍身上,热血洒了满身。二人身下,汇成血泊。
      子辛只觉两眼热辣辣的,心中难过、愧怍、敬重、侥幸……交杂一片,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闻仲竭力镇定,颤声说道:“公主,一人已死,你可莫要食言!”
      小卫公主笑道:“哼,真是无趣,我还以为,他们两个,要打上一场呢!”瞧了瞧子辛,说道:“放了你徒儿,他若回去搬救兵,我可怎么办?”
      闻仲森然笑道:“公主预备与仲同归于尽了么?”
      小卫公主咯咯笑道:“妾可不敢。”她抬头望了眼山巅,仿佛解释一般,高声说道:“这样考虑,也是人之常情。”
      闻仲低头一哂,抬掌将子辛击昏,说道:“可乎?”
      山巅之上,传来几声琴音,十分柔和。
      小卫公主星眸微垂,权衡利弊,片刻说道:“也好!”挥一挥手,一名鲛人上前,将子辛拖到岩石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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