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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梧桐生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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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聆雪对子辛道:“你真是,怎能拿剑指他?”子辛笑道:“你方才骂他,不是也很过瘾?”齐聆雪“扑哧”一笑,捶他一拳,说道:“这下完了,咱们两人,算将他得罪惨啦!”
子辛说道:“他是谁?”
齐聆雪说道:“一条鲤鱼精,自名李素。昨天夜里,我睡不着,在水边吹笛,他从水里爬上来,说听了我的笛声,绕梁三日。我同他说了会话。他说:“佳人易得,知己难求,便要娶我。”
子辛笑道:“你怎样答?”齐聆雪一怔,看着子辛,转头笑道:“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子辛说道:“为何不嫁?”齐聆雪恼道:“姑奶奶不乐意,你管得着么?”
子辛一窒,又难过又恼怒,脱口说道:“我想娶你,怎么管不着!”
齐聆雪睁大眼睛,半日笑道:“你……你说什么?”子辛抬眼望天,面上发烧,说道:“好话不说第二遍,你又不是没听清。”心内却道:“他奶奶的,老子居然说出来了!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齐聆雪笑道:“不要胡闹,我的事,你才明白多少?”子辛说道:“比你想得多!”他腮帮鼓起,注目别处,宛若小孩赌气般,十分可爱。齐聆雪哑然失笑,柔声说道:“你别傻了,闻公不会应允,太子也不会应允,你……”说道此处,不觉心酸,咬牙续道,“你现下一片真心,待我又老又丑时,便后悔了!”
子辛说道:”我不后悔!”说罢,只觉爱慕、恼怒、悲伤、勇气……绞作一团,激荡难抑。他强作镇定,一字字说道:“你别管他们,你应不应允?”
齐聆雪说道:“我……”一抬头间,望见子辛双眸,那双眼,既明亮,又清澈,仿佛所有心事,都写在其上。齐聆雪莫名胆怯,心慌意乱,说道:“我不爱听这个,你真讨厌!”拂袖欲走。子辛说道:“你……好,我不说了,你也别走。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齐聆雪说道:“有何正事?”子辛将冬祭之事,前前后后,叙了一遍,末了说道:“好了,你也别气,我晓得这事做得没分寸,但既已许诺,不能翻悔。你最有点子,帮我想想辙。”
齐聆雪说道:“我为何要气?你做得对!那些人,自己没有本事,被人辖制,却将无辜的女孩子送去祭献,太不公平了!”说罢,扬眉看他,胸脯起伏,杏眼微红,竟已动了义愤。
子辛一呆,心道:“她想起自己了么?”齐聆雪说道:“你有何打算,说来听听。”子辛说道:“我想让你去秦老家,将张氏姐弟接回,妥善安置;然后派人赶往临近州县,调些驻军。这一来一回,两日足矣。到了冬祭那一日,我倒要看看,这无人见过的河神,是何方神圣!”
齐聆雪笑道:“有魄力!”子辛一喜,说道:“当真?”齐聆雪面容扭曲,盯他半晌,说道:“我能笑么?”子辛一头雾水,答道:“当然……”
齐聆雪得了答复,酝酿半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其奔突澎湃、江流千里之势,将子辛震呆当场。齐聆雪俯下身子,扶着腰肢,乐不可抑,说道:“哈哈哈哈,没吓着你吧?哎哟天哪,乐死我了。古有魏国西门豹,今有桑集……嗯,您老人家。哦哈哈哈,岔气了岔气了,不行了不行了。”
子辛脸色发黑,说道:“你至于么……魏国西门豹,那是何人?”齐聆雪止了笑,靠着巨石,望定子辛,眸光流转,微笑说道:“那是一个很伟大很伟大的唯物主义者,作古多年了。”子辛说道:“我没听过。”齐聆雪道:“你听过便糟了。”
子辛撇嘴一哂,说道:“你笑也笑了,总该出个主意吧?”
齐聆雪仰头望天,思索片刻,说道:“调军,你说得容易。这般时候,但凡消息灵通的诸侯,哪个不是隔河望火,作壁上观?你虽为王子,说调便调得了么?再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备粮、择将、验信、扯皮,没有半日,休想出营。最近的州县,便是汾阳,距此百余里,士伍兼行而至,疲困不堪,能做什么?况且如此作为,声势浩大,河神知晓,定会防备。他据地利,卿能奈何?最后……那个河神,其实你见过了。”
子辛望着她,喃喃说道:“你是说……”
齐聆雪点一点头,十分愁苦:“李素便是河神,河神便是李素。”
子辛一怒,低头骂道:“他奶奶的,这个妖精渣!”
齐聆雪说道:“我若是你,便写一封信,快马送至汾阳令处,命他在冬祭前夕,于上游拦水筑坝,水枯泽浅,断其地利;再将长老、巫师控制起来,阻了人和。李素必然大怒,你我联手,攻其无备。唉,即便如此,变数太大,胜算也不过五六成。”
子辛说道:“你太谨慎了。我师尊说,真心办一件事,有五五之算,便足够了,事必求全,到了最后,只能一事无成。”
齐聆雪说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太子亲弟,未来国君,为了这点事,甘冒死生,岂不草率?”
子辛笑道:“什么‘千金之子’,我不愿听。都是爹生娘养,血肉之躯,谁比谁高贵许多?我……我在昆仑时,常常做梦,要提三尺剑,降妖除魔,行侠仗义。我现下变了许多,可我想,申张正义,没什么错。”
齐聆雪一呆,默然无语。子辛笑道:“况且你说,‘变数太多’,未必这变数,便全不利于我们。”齐聆雪“嗯”了一声,喃喃说道:“话是不错,但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儿呢?”
商议已定,二人回到村中。子辛找来文嘉,将齐聆雪之策,转述给他。文嘉听罢,说道:“此计可行。这事由臣来办吧!”子辛点点头,铺绢研磨,写好密信,盖上印玺,封入袋中,对文嘉说道:“此行万万保密。到了汾阳,无论事就与否,都要及时回来。”文嘉说道:“臣敬诺!”牵了马匹,悄悄离村。
傍晚,齐聆雪来见子辛,相对坐定,左右无人。齐聆雪苦笑一声,说道:“我去见了张姑娘,向她探了口风。她说,她对河神,恨之入骨,同赴黄泉,亦所不惜。殿下肯为民除害,她很感激,但是不必先救她,恐打草惊蛇,激怒河神,她弟弟年少莽撞,却无罪过,求我将他救回,存续家嗣。”
子辛微微动容,说道:“好烈性的女子。” 齐聆雪默默不语,微笑看他。子辛面皮发烫,轻咳一声,掩饰羞涩,说道:“文嘉拿了密信,业已去了。”齐聆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日衔远山,四外静谧,一缕霞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笼在光晕中。子辛眼望齐聆雪,觉得既欢喜,又宁静,胸中忽然起了倾诉的欲望,开口说道:“我小时候很调皮,什么上树掏鸟窝,下河捉螃蟹,全都干过。有一回,我听说渔阳峰顶,有株梧桐,梧桐上面,住过凤凰。凤凰涅槃时的火焰,将树枝都烤焦了,那种焦木,剑斫不透,坚硬无比。我好奇得紧趁着清早,没人起来,一个人跑到山顶,去爬那树。那树真高啊,我爬到半中,一点力气也没了,往下一看,离地又有七八丈。偏偏这时候,天上聚起乌云,炸雷一响,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都落在我身上。”
齐聆雪笑道:“好啊,最高的山,最高的树,你在树上,没被雷劈?”
子辛说道:“着实凶险。但那是小,没想那么多。”
齐聆雪说道:“那到后来,你怎么下来的?”
子辛笑道:“那树皮沾了雨,滑不溜秋,我手短脚短,又抓不牢,吓得哇哇大哭。谁知道,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功夫,云收雨散。我在树上,泪眼朦胧,往四周看,那漫山遍野,都起了白岚。云遮雾满,缭绕山谷,一尺之外,便是云海茫茫,什么也看不清。远处的山峰,被云雾遮没,只露出一个青青的山尖,仿佛海上仙岛。我都看呆了,那景象,这辈子都忘不掉。”
齐聆雪目露神往,说道:“真的么?你编瞎话骗我吧,我才不信。”子辛笑道:“自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齐聆雪以手支颐,露出浅笑,说道:“我小时候很聪明,想要什么,便能哄到什么。后来才知道,聪明有什么用呢,无名无势,还不是作别人的棋子。”说到此处,触动心事,蛾眉颦蹙,怔怔不语。
子辛很想问她:“这么些年,你是怎样过的呢?”却怕这话没轻重,唐突于她。晚霞散尽,室内一片漆黑。子辛说道:“我去点灯。”寻来油灯,用火石点上。这灯油是用鱼脂熬制,气味腥臊,十分呛鼻。齐聆雪嗅到气味,不禁大愕,从回忆中醒来,掩住琼鼻,既好气,又好笑,说道:“什么怪味?”
子辛大为尴尬,手忙脚乱,熄灭油灯。齐聆雪说道:“呀,天都黑了。王子安寝,小女得告退了。”子辛满心不舍,又无计挽留,怏怏点头,说道:“那你……快回了。天晚了,姑娘家的,不安全。”话刚说完,便想自己打嘴。这一处村中,百来步远,哪来的安不安全。齐聆雪吃吃发笑,柔声说道:“承你关照,我晓得啦。”掩户离开。
子辛坐在席上,摸摸下巴,不由自主,傻笑起来。舍内一片漆黑,星光透进来,对面席上,仿佛残留有少女体香。
结果,这一整夜,某王子翻来覆去,没睡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