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宴》夏诺多吉

16、16

　　齐昭耐心询问玩具店的店员，自己挑的这几样是否适合三岁左右的小孩。店员当然说都适合，她却一边听一边把难度看起来很高的一套手工DIY放回展示架上。

　　“其实这一套再大一点就可以玩了。”店员还在努力推销。

　　“我看见了，age后面写着6+，三年以后，小孩儿不会还记得家里有这套玩具的。”齐昭很快抱着东西去结账。

　　霍铮始终站在一旁，没给任何意见。两人出玩具店时，他才把齐昭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提着，顺嘴说了句：“你倒是没怎么变。”

　　齐昭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方面，就不说话。

　　“听说你车开得不错。”回到车上时，霍铮找话题。

　　“一般。”

　　“喜欢哪款车？”

　　“我对车没有研究。”实际上有，但齐昭认为没必要跟他探讨这个问题。

　　“可我听说……”

　　“听说，听谁说？郑铎吗？”齐昭打断他，偏头看向窗外，“他话可真多。”

　　“你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吗？”霍铮说这话时是笑着的。

　　“那霍总喜欢哪种态度？”齐昭也笑。

　　霍铮避开她的视线，没再说话。

　　车子在雨雾中行驶，齐昭盯着雨刮器看了一会儿，随后拿出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她助理说已经把整理好的会议记录发到了她的邮箱，江天乐问她临走之前要不要再吃一次火锅，她妈妈说Jason去了他们家，给她们家的狗带了许多零食，也给她们带了一些他从墨西哥搞来的顶级龙舌兰和咖啡豆。

　　她随手又点开一条语音，是她妈妈在跟她展示自己练习墨西哥语的成果。Jason的妈妈是墨西哥人，她妈觉得这样做可以和未来亲家搞好关系。

　　尽管她压根对Jason没有任何除工作关系之外的好感。

　　“哦对了，小狗很好。”齐昭飞快地给霍铮看了眼她妈发过来的狗照片，很自然地对霍铮说出这句话。

　　她单纯想表达她知道了狗是霍铮送的这件事情。她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感动。

　　“什么？”霍铮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问：“她现在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齐昭说的是实话，她和她妈高兴的时候会叫“baby”，生气的时候叫她“Mischievous ghosts”。

　　“朝朝……”

　　齐昭看过去，以为他在叫自己。

　　“朝朝也很好，现在是钟锐宁在照顾她。”霍铮看着她，解释说明。

　　齐昭又看向窗外，她并不太在乎一只叫“朝朝”还是“昭昭”的狗，她内心清楚，没有新的马尔济斯犬可以取代她外婆曾经养的那一只。

　　“取一个这样的名字，叫起来不觉得很奇怪吗？”这是她心里想的话，说出口会显得她很自恋，就没开口。

　　“他们后来给她改了名字。”霍铮像是能看穿她内心OS。

　　“哦。”她不咸不淡地应了这么一句。

　　很快，齐昭的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她大致浏览一遍助理发来的邮件，把霍铮当成工具人一样去征询意见，问他：“以你对成城总的了解，她新产品的技术真能通过ASTM？”

　　“不清楚。”

　　齐昭耸一下肩膀：“我这边拿到的资料显示，她的新技术没有通过ITS，按理说，ITS比ASTM的标准要更低一些，况且你这么多年一直在跟ITS打交道……”

　　“成家的生意我不清楚，我们虽然算同行，但品类细分不一样……”霍铮的语速越来越慢，疲惫地揉一揉太阳穴，“你一定要跟我聊这些吗？”

　　齐昭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随后把耳机塞上。

　　车停在一个长达40多秒的红灯面前，霍铮抬手把她的耳机取下来，慢声慢掉的说：“我看到了，你现在很好，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好。你已经半点都不在乎我了，这一点我也清楚了。”

　　齐昭绝非表演型人格，但霍铮的这句话显然认为她刚刚的表现只是为了在他面前证明些什么。

　　“我以为那天晚上我们已经聊得很透彻了。”齐昭厌烦这种循环往复地去纠缠一个伪命题的感觉。

　　“什么时候走？”霍铮讨巧般地换了个话题。

　　“这得看我老板的意思。”

　　“郑铎不会苛待你的。”

　　“是，我得感激你，你送了条狗给我，又因你跟我老板这层关系，我得到了我老板的庇护。你是想让我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吗？或者说，你又想让我拿出一些什么东西来回馈你？就像用一笔钱或者我的玉来换取我陪你三个月那样？”

　　这些话说完，齐昭有一种“垮台”的烦躁感。她就不该跟这个人有过多的独处。那是一段她很想抹去的记忆，如今因重逢被拿出来反复蹂躏，她很容易就能跟过去的齐昭重叠。

　　尤其是那些她自以为看开的结。

　　“别生气。”红灯只剩下五秒钟的时候，霍铮也就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

　　重拳落在棉花上。齐昭重新塞上耳机。

　　钟锐宁的妻子领着女儿在餐厅的走廊上玩耍，看见霍铮，小姑娘飞扑过来。他们伯侄俩的亲昵程度几乎可以和父女情比肩。

　　“嗨，齐昭。”钟锐宁闻声出来打招呼。

　　齐昭险些产生错觉，眼前的钟锐宁跟她记忆中的那个男孩相去甚远。准确来说，他活脱脱变成了年轻版的霍铮。

　　席间，钟锐宁频繁接工作电话的一些表现更加验证了这一点。他早已从稚气未脱只知道享乐的毛头小子变成了处事周全精明干练的事业型男人。

　　齐昭不禁想，霍铮究竟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短短几年就已经把弟弟培养成自己的翻版？

　　“这个阿姨是谁？”坐在霍铮腿上的小姑娘，盯着齐昭看了许久之后才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她是爸爸以前的同学。”钟锐宁解释道。

　　“是昭昭吗？”小姑娘又问。

　　在场的几个大人，除了霍铮，无一不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翻篇，因为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一个饭局，只要存在一个孩童，那么全场焦点必将围绕这个人类的幼崽。

　　齐昭趁出去接工作电话的时间透了口气。她显然不太适应和这家人吃饭的氛围。

　　“还好吗？”钟锐宁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齐昭点点头。

　　“我是问你，这些年在美国还好吗？”钟锐宁走到她近处。

　　“还不错。”

　　两人都在这时想起去年他们俩联系过的那次。

　　“现在我哥已经不管事了。”钟锐宁耸耸肩膀，“他一个月难得去公司一趟，事实上你做的方案都是我在对接。”

　　齐昭微微怔住。所以她的老板郑铎到底在搞什么？

　　“也该我庇护他了。”钟锐宁这句言简意赅的话却意味深刻。

　　钟锐宁曾享受到的优渥生活条件，并非父母提供，而是哥哥。这一点，他周围的朋友们都知道。至于他们的父母，齐昭只听过两回，第一次是霍铮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他妈妈走了，爸爸关进去了，第二次就是前段时间他在解释的时候一句轻飘飘的父亲遭人陷害。

　　齐昭惊觉，她竟从来没关心过这一点。这是由于她对家庭圆满这种事情本就陌生，潜意识里，她不太擅长共情。

　　“我哥一直住在酒店，这段时间想必你们俩也叙过旧了。有件事情……”钟锐宁迟疑了半刻，随后坦诚道：“去年没告诉你他生病的事情，是我的一个私心，如果他对你产生误会，你可以拿我说事，的确是我没有把实情告诉你才导致你没有回国。”

　　“他没提过。”齐昭让钟锐宁安心，说如果他提了，她自会应对。

　　“所以你知道？”

　　“是后来从一个朋友那儿偶然得知。”

　　钟锐宁点了点头。

　　“你呢？还好吗？”齐昭笑了笑。她还想说更多，比如调侃一下曾经的老同学，但最终都没能开口。

　　“我很想说不太好。”钟锐宁笑着拍一下齐昭的肩膀，“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真挺不习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不过……加油。”

　　后来钟锐宁问齐昭：“如果当初我告诉你，他可能快要不行了，你会回来吗？”

　　齐昭没给答案。失效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

　　钟锐宁还赘述了一些事情，例如成城是除了她爸爸之外，唯一一个敢跟聂家叫板的人。她跟霍铮们是多年的老友了，两人走到这一步更像是两个战友经历生死之后的……

　　钟锐宁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紧接着就说他实际上不太清楚她跟霍铮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又说他说这些或许是想替他哥说点什么。

　　他还说，他总觉得霍铮大病一场之后活得像个老头，因为霍铮总爱怀旧，比如没事的时候会跑到他们母校，打球、跑步，还有听听讲座什么的。

　　“走之前告诉我一声，我送送你。”把齐昭送到酒店的房间门口时，霍铮跟她告别。

　　齐昭点点头，在廊灯的映照下，她看了这个男人一眼，随后她转身按指纹。

　　密码锁发出声音，她开门往里走，却被拉进一个旋涡一般的怀抱。

　　“你给过我一次机会，是我没有珍惜。真的好遗憾，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机会做回你日记里的那个霍铮了。”

　　……

　　后来的后来，齐昭偶尔想起霍铮跟她说过的最后的这句话，都能记起他当初打动她的那句话——“你喜欢二十二岁的霍铮，我也同意怀念他。”

　　一年后，江天乐和徐衍在某个不知名海岛举办了一场小型非主流婚礼。“非主流”在这里仅仅只是字面意思，一切风格都很江天乐。

　　成城走过来跟齐昭搭话时，齐昭觉得这过于像电影情节了，她没见到霍铮，还暗暗想，连小舅子的婚礼都不出席，这人如今的生活也过于佛系了。

　　“都还好吗？”

　　齐昭自觉跟成城之间并没有到可以问这种话的交情，她客气地笑一笑，也适当地关心对方一两句。

　　“什么时候还会回国？”成城最后问她。

　　“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回去了。”她这样回答。

　　一个月后，洛杉矶的清晨，齐昭和男友正要外出晨跑，接到国内打来的一个电话。

　　是钟锐宁。

　　挂了电话后，齐昭兀自在院子的花圃边站了一会儿。男友问她怎么了，她牵住男主的手，说她的一位旧友在一周前去世了。

　　“为什么一周后才通知你，需要我陪你回国一趟吗？奔丧？”她的ABC男友不确定“奔丧”这个词自己用的合不合适。

　　“不用了。”她说。

　　当天夜里，齐昭从一场旧梦中醒来。她轻声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查看钟锐宁给她发来的邮件。

　　是一封捐赠书。

　　她的那位旧友把全部个人遗产以她的名义捐给了他们的母校。

　　她在幽暗的灯光下出了会儿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觉得这一切其实都有征兆。

　　她还有许多问题，比如前年他那一次的手术是真的成功了吗？

　　可是，这些问题似乎都不太重要了。

　　齐昭合上电脑，回到卧室里，她的男友闻声把灯打开，靠在床头朝她张开双手。

　　她投进这个怀抱中，很沉很沉地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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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ND.
番外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