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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景阳宫记事(一) ...


  •   天化七年,春末夏初。

      夜间大雨如注,晨起渐收。
      两乘小轿抬到雍宁门前,十来名宫人前后伺候着落轿。小宫女打起帘子,持鸳向轿里柔声说:“郡主,雨还没停,姑姑抱你进去。”

      贺灵朝瞧见前面的淳懿已经下了轿,正回头看自己,就说:“不用了,姑姑,我自己能走。”
      “地上湿滑,万一摔了怎么办?踩湿了鞋子也不好,要穿大半日,到时候你肯定不舒服。”持鸳对他的衣食住行向来十分小心,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双臂到他腋下去抱他。

      他赶忙先抱住姑姑一只手臂,摇了摇,“就几步路,我一定紧紧地牵着姑姑,不会摔。”
      姑姑不同意,他就不松手。最后持鸳还是拗不过他,好在准备了雨靴,先给他换上,扶他下轿,再围上雨披。

      他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他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平地摔倒,更不至于吹阵风淋片雨就出问题。
      但持鸳姑姑坚持,大家也都紧张地盯着他,他就不好意思再说“不用了”。

      嬴淳懿见他被持鸳牵着慢慢走,微微摇头,等人走上来,却又伸出手。贺灵朝眨眨眼,牵着那只手一起走。
      宫人们将两位小主子围簇在中间,伞沿重叠,撑出一片无风无雨的小天地。

      过了雍宁门就是文华殿,殿前栽种着两片海棠林。正是花繁时节,满园胭脂色,独立烟雨中。
      夜里落花已被清理干净,贺灵朝在地上寻不见,只能仰头从人缝中去望。明朗的晨光里,枝头海棠裹着雨露,清新灵动,十分可爱。

      持鸳发现他的动作,笑道:“郡主要是喜欢,奴婢回去就让携香绣一幅带海棠的花样子。”
      “不算喜欢,我只是想看看,诗里说的海棠花,长什么样。”贺灵朝连连摇头,不再张望。

      一行人送到文华殿大门,就不能再送。
      贺灵朝在门檐下换回自己的绣鞋。持鸳给他解下披风,又给他理了理两侧发髻上缀着的珠花,一边说:“要是差了什么,或者不舒服,别忍着,派门上的小内侍来传个信儿,姑姑立刻就赶过来。”

      “嗯嗯。姑姑回去吧,下学的时候,再来接我们。”贺灵朝只管点头,反正他也不会真要什么。他和姑姑、姐姐们挥手再见,跟着嬴淳懿一道跨进文华殿,走上西面的回廊。
      持鸳连声答应,和宫女们一起目送他俩。

      郡主先天有疾,七岁半仍然小小的,比同龄的贵女都要矮上半头。比起已经十岁的忠义侯,更是不到后者肩膀,因此也没几个人觉得他们同进同出有什么不妥。
      大家都只是担心两个小孩子在这雨天里冷着饿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缓缓调头回景阳宫。

      文华殿里,嬴淳懿让书童先跑去文心亭看看先生来了没,然后低头对贺灵朝说:“持鸳太过溺爱你了。”
      贺灵朝说:“姑姑关切我,所以才那么紧张。”

      嬴淳懿又说:“时时被限制着,你也不舒服吧?”
      “还好。听姑姑的话,能免得她伤心。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就可以随意一点。”贺灵朝脱开他的手,提着裙子小跑向前。

      嬴淳懿如常走在后面,视线瞥向文华殿的正殿。
      那是皇室经筵之所,太子进学理政之处,先帝年间曾开恩让所有皇子女一同在那里听讲。而他们一个先代公主之子,一个异姓的郡主,还不够格专门开正殿,只能在西北角的文心亭辟一处小学堂。

      每日辰时,文心亭就开始上课。前几年只有忠义侯一个人,今年多了一位灵朝郡主——宫中自然有女西席,能教琴棋书画歌舞女红者比比皆是,熟透女子经义的人也不缺。
      郡主却说她要跟着忠义侯一起听课,听不听得懂是其次,反正要同进同出。皇帝经不住郡主请求,竟然同意了,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也只能听任。

      但两人年龄不同,开蒙时间也不一样,小的自然拍马不及大的进度。忠义侯开始做文章的时候,灵朝郡主还在写大字,幸而后者不强求先生教会她,先生们也乐得省下许多麻烦。
      所以授课的侍讲学士给小侯爷讲了两篇《六韬》,解答完疑问,留下作业,才到后头来看郡主写字。

      满宫的人都以为小郡主是要粘着小侯爷,这学士起初也这么以为,实则不然——反正在他授课的时间内,郡主基本上都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埋头写字看书。
      就比如现在,郡主站在书案后面,脊背挺得笔直,手臂端得平正,下笔的每一划都认真无比,完全地沉醉其中。

      他看了一会儿,不由夸赞道:“郡主的字越来越稳了。”
      说完立刻懊悔,该等对方写完再出声,这下怕是打扰到她了。

      郡主却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继续写剩下的两个字。
      学士当她是太过专心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松了口气。谁知下一刻,对方就写完了,提着笔仰头看他,说:“练箭要练腕,手腕稳,写字自然稳。”

      学士惊讶道:“什么剑?”
      “弓箭。当然,长剑也可以。”贺灵朝补充道:“桓师傅这么教我的。”

      “桓统领那样的粗……粗犷的武官,竟会讲这般细腻的道理?”学士更加惊讶了。
      不知是不是听了“弓箭”“长剑”的原因,他看着郡主将毛笔挂回笔架,只觉那动作十分利落且冷肃,就好像把刀剑插回兵阑里。

      “先生。”贺灵朝没有在意他的反应,问他:“您刚刚讲了一句,‘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这个人,可以是什么人?”
      郡主这垂手问疑的模样就和忠义侯别无二致,学士下意识答道:“自然是犯错的人。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管是士兵还是裨将,只要违反了军令,为将帅者都不可纵容,当按照军法惩罚他们,这样就能使三军信服。引申开来,即上位者要赏罚分明,不可因私情而枉曲法度。”

      贺灵朝紧接着又问:“被杀的人,一定要有错处吗?譬如面临外战,文武官员因战与和而不睦,欲杀武帅止战;譬如新将上任,难以服众,欲杀老兵立威;譬如两军对垒,杀敌将可震敌三军,也可震我三军,使士气此消彼涨。诸如此类,皆非以对错论生死呀。”
      “当然不……”学士想说这就是诡辩,却忽然反应过来,“不对,郡主您都听进去了?”

      他摸了摸自己脑门儿,有些难以置信,换了个问法再问一遍:“难道下官向小侯爷授课的时候,您都有在听?”
      “嗯……”贺灵朝看着他的表情变幻,说:“这一句很特别,所以记住了。”

      意思就是只记住了这一句?学士放下按在脑门儿上的手,只是一句就还好,小孩子听见有意思的字词句,往往会反复学念。
      也对,他刚刚讲的那两篇可不短,怎么可能只听他讲就能完全记诵下来的?更何况郡主还在写大字,这也是要集中精力的。
      他说服了自己,跳起来的心脏开始回落,但下一刻,又陡然蹦上去。他还是觉得不对,“那您刚刚说的这些,又是从何得知的?”

      “哦。”贺灵朝摸了摸耳垂,慢吞吞地说:“我听桓师傅讲的呀。”
      “又是桓统领?”学士高声说。桓统领怎么能给小孩子讲这些呢,更何况郡主还是女孩儿,真是武夫不知所谓。他怀着埋怨,赶忙安慰:“郡主您没吓到吧?桓统领说的也不都是真的。”

      贺灵朝不解:“为什么我会被吓到?”
      学士瞪大眼:“杀头还不吓人吗?那都是要流血死人的,很可怕。”更别说其中还掺杂阴谋论……

      “为什么可怕?”贺灵朝更加不解:“人终有一死,既然如此,何须惧死?”
      “因为人死了,就不能再拥抱你、给你唱歌,你也不能再抱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嬴淳懿回头,压着眉眼,眸光沉沉。

      贺灵朝几乎瞬间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因这话想起自己的娘亲,呆了呆,忽而滚下一颗泪来。
      学士吓一跳,他就说那些血腥事会吓到小女孩吧!不对,他摆摆脑子,想起眼前这两位小主子都是失去母亲的人,赶忙道:“郡主您没事儿吧?您说得对,人不该惧死,死亡也并非终结……”一气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贺灵朝转过头,抓住他的袍袖,仰面道:“先生别着急,我没事,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
      他脸颊上犹有泪痕,但神情十分平静,全然不似一个七岁小孩。

      学士看得分明,总觉着有几分诡异,一时滞住。
      贺灵朝见他发愣,以为他吓到了,朝前头问:“淳懿哥哥,你呢,有生气吗?”

      嬴淳懿皱眉道:“本侯气量岂有如此狭小?”
      贺灵朝便软和道:“先生,你别怕。”

      学士讪笑两声,从善如流地不再提前言。他又擦了擦额上的汗,只觉浑身皮肤都黏着冷汗,自己可能真的染上了风寒,这节课上完就得去请个十天半月的假才行。
      文心亭自此换上第三位先生不提。

      今日下课比平时早些,贺灵朝按惯例等先生先走,才开始收拾笔墨。
      嬴淳懿收拾好了,倚着书案等他,“总是慢吞吞地,让书童帮你,你又不肯。”

      贺灵朝瞧了瞧他的书案,已经干干净净,赶忙加快速度,一边说:“我现在慢慢地,以后就快了。”
      嬴淳懿轻啧一声,拿起他的笔洗和砚台,把水墨倒掉,回头放到书童背着的书箧里。

      出得文华殿,天已经大晴。
      持鸳她们还没来,两人并肩走在海棠林中。清风徐来,花摇日影,贺灵朝耸了耸鼻头。

      嬴淳懿说:“海棠有香,却极淡,寻常花香迎风而逸,但海棠之香在风里是闻不到的。”
      那一点点淡香,就如同这皇室天家的亲情,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贺灵朝果然只嗅到草木的气息,仰头看花如团簇,开得热闹,不由露出笑容:“有这么多的花,等到秋天,一定能结出很多果实。”
      他踮起脚尖,伸出双手拢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捧到面前仔细瞧了瞧,又给淳懿看,“春华秋实,有香无香,也没那么重要。”

      嬴淳懿低头看片刻,抬手放到他脑袋顶上揉了揉。
      就这一会儿,持鸳来接他们了。

      回到景阳宫,言朱自廊下迎出来,行礼道:“侯爷和郡主今日下学得早,可惜娘娘在尚服局被宫务绊住了,所以让奴婢回来报个信儿,午膳不必等她。”
      嬴淳懿点点下颌,“持鸳说小厨房炖了鸽子汤,你带两盅过去吧。”

      言朱笑着应是,告退去小厨房。
      贺灵朝向她挥挥手,先回西配殿。

      持鸳揽着他后背进屋,摸到里衣没有汗湿,就只给他换了件小袖的外裳,一面说:“天气热,要是出汗打湿了衣裳,一定不能闷着,要及时告诉姑姑,否则着凉了又得喝苦药。”
      “嗯,我记住了。”贺灵朝乖乖地点头。

      换好衣裳,携香带着小宫女们端来水盆巾帕,他赶紧拿起帕子,自己笨拙地洗脸净手。
      因为先前和郡主约定过,宫女们都没插手,反而被逗笑。持鸳伸手到铜盆里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正正好,才放心去传膳。

      等贺灵朝出来到主殿,午膳已经在东尽间摆好,嬴淳懿先一步过来坐下了。
      他左右看了看,都没瞧见某个小不点的身影,奇道:“莲子呢?”

      携香笑道:“今儿早上秦家的小少爷进宫,派人来叫莲子少爷,语缃姑姑就送他过去了。他们还说了要一块儿用膳,多半要傍晚才会回来。”
      “啊。”贺灵朝说:“他俩凑到一块儿,语缃姑姑要头疼了。”

      大家都笑而不语。
      笑得差不多了,嬴淳懿拾起筷子,“吃饭罢。”

      贺灵朝便安安静静地吃饭。
      因下午要去镝阁练习骑射,饭后小憩两刻钟,就被叫起来。持鸳给他重新梳了头发,换上骑装,收拾好就去找嬴淳懿。

      小侯爷从不午睡,独自在前后殿的过厅里看书。
      穿堂风很是凉爽,他面前的案上还摆着一盏酥山,堆得冒尖儿的碎冰雪里透红,点缀着上午才从皇庄送来的新鲜野莓。

      贺灵朝的目光从他手里的书,移到那只青瓷盏上。
      持鸳瞧见,赶紧道:“郡主可不能吃冰,那太凉了,就吃些莓子好不好?”

      贺灵朝仰头说:“我不吃,我想带一份给桓师傅。”
      给桓统领就没问题了,持鸳应声“好”,吩咐完小宫女,突然警觉:“郡主怎么忽然想到给桓统领送吃的?”

      贺灵朝因为上午用了桓云阶的名头,有些心虚,却不好将此事告诉姑姑,就悄悄看向嬴淳懿。
      后者合上书,说:“桓云阶乃禁军统领,本不必出任教习。他投我以桃,我们自然要报之以李,夏日炎炎,校场丁众,再加几罐渴水吧。”

      贺灵朝连连点头:“嗯嗯,也要加冰!”
      持鸳哪儿看不出他俩打配合,但主子既然不想说,想来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事,此时不好问,便遵命下去准备。

      午后阳光热烈,整个宫城都被镀上了一片金光。
      持鸳依旧将贺灵朝送到镝阁,再三嘱咐他要小心,“哪里觉得不对就立刻叫停,千万别受伤了,啊。”

      她是真的害怕,不管是郡主受伤还是出点别的纰漏。
      可如果不跟着来校场,那就很难解释郡主是从哪里学来的功夫,日后想要出宫离京、去他爹那边,也会受到更多的阻力。

      “姑姑放心。”贺灵朝抱着她的手,“师傅们会照看我的。”
      嬴淳懿在旁说道:“哪儿有那么危险,你们按时来接我们就行了,出不了问题。”
      他吩咐跟来的宫女和内侍们将抬盒留下,早些回去。

      贺灵朝捧出那盏酥山,端给桓云阶,“请桓师傅吃,只加了一点点糖。”
      “哎哟,郡主有心了。”桓云阶从大营赶过来,正是满头热汗,赶忙接过去。

      贺灵朝说:“今天上课,先生讲《龙韬》,我有异议。先生问我,何处听来,我用了桓师傅的名头,所以来,给您赔罪。”
      桓云阶还以为什么事儿呢,毫不在意地捏着勺子舀冰酪吃,“那些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人懂什么兵法?郡主别放心里,他有意见让他来找我,咱们校场上比划比划。”

      真比划就有些无赖了,在场听见的禁军们都端着水碗哈哈笑。
      贺灵朝也抿着唇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抱拳:“谢谢桓师傅。”

      桓云阶坦然受之,吃完冰凉快许多,给两人各行安排。
      灵朝郡主要效仿晋阳长公主而学骑射,但她的个子实在太小了,只能骑小马用小弓箭,也不适合练力量。所以桓师傅也不需要在他身上花费多少精力,只要在指点忠义侯的时候,不时注意一下在练箭的他就好了。

      练箭如练剑,师傅传授门道之后,进步则在于“反复”二字。
      贺灵朝反复地拉弓、上弦、瞄准、放箭,感到疲惫就休息,歇好了再继续。

      长期重复一件事难免感到枯燥,尤其是年纪小而好动的孩童。但他能对着箭靶站许多个下午。

      申时末,御驾降临,校场上的所有人一齐行礼。
      “都平身罢,朕只是来看看,别紧张。”明德帝身着道袍,十分随和,听完桓云阶的汇报,对两个孩子说:“你俩都拿上一篓箭,让朕看看你们的水平。”

      嬴淳懿今日还不曾摸弓,但陛下要看他是否落下了箭术,他也不惧展示一番。
      两人一同开始,贺灵朝射完最后一支箭,十中五。嬴淳懿离靶比他远三丈,却比他快得多,且全中。

      桓云阶点评道:“郡主手不算稳,但心定,想必不到冬天,就能稳中了。小侯爷没得说的,连发连中,放在禁军里也能进神射营了。”

      “若是练这么久还不能成熟射手,岂不浪费你的教导?”明德帝不为所动,招贺灵朝过来,摸摸他的头发:“反倒是阿朝,这么热的天练这么久,累不累?”
      贺灵朝摸摸手里的弓,仰着脸回答:“有一点累。但是,桓师傅说,是陛下您让他,给我打的小弓。阿朝不想辜负您的心意,所以要多多地练习,直到十发、十中。”

      明德帝哈哈大笑:“一把小弓有什么?等你能十发十中了,你就不是小孩子了,朕再送你一把大弓!”
      贺灵朝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抱拳作揖:“阿朝先行,谢过陛下!”

      “郡主势在必得啊。”桓云阶也笑道,然后看了看忠义侯。后者神色淡然,似乎并不在意皇帝对自己的不同。
      于是他心里松了口气——还好小侯爷懂事,知道对他来说,陛下严格要求他才是好事。

      至于小侯爷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而淡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傍晚回景阳宫,云霞层层叠叠昳丽多彩,铺洒到禁宫三千殿,衬得红墙黄瓦也如瑰似幻。
      贺灵朝回头望了一眼西天,落日十分遥远。

      宫中倒是热闹得紧,刚进宫门就听到孩童大叫,“放开我!我不洗!我要奶娘给我洗!”
      以及一群小宫女你一言我一语,温柔又焦急地试图说服他跟着她们去沐浴。

      瞧见郡主和小侯爷回来,语缃赶忙上前行礼,说起缘由:“……秦家少爷实在太淘气了,竟拉着我们莲子少爷去挖什么泥鳅。永寿宫的花园里哪有那种东西?白白滚一身泥巴……只带了一套衫裤,根本不够换的……”
      末了请二位帮忙劝一劝。

      皇后娘娘下午回宫,又亲自往抱朴殿送汤去,还未归。
      虽说娘娘和善,但若等她回来操心这些,就显得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够尽心、不够有能力。

      嬴淳懿便驱散围绕顾莲子的小宫女们,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直接将他提溜起来,走向里间。
      “男子汉大丈夫,婴孩时就算了。现在多大的人了,还不能自己沐浴,要黏着奶娘。不知羞。”

      “我不管!我就要奶娘!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顾莲子四肢乱刨,挣扎不已。
      他知道奶娘病了,所以回蒙阴去了。但是奶娘能回去,他为什么不能回去?

      他又气又急,嚎道:“你不放我下来,等我长大了,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你拎来拎去!”
      “我等着那一天。”嬴淳懿面不改色。

      贺灵朝旁观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听见没有!不好!”顾莲子立刻跟着喊。

      贺灵朝继续说:“不如打屁股。股上肉厚,轻轻打一下,不会出事。”
      顾莲子动作一顿,随即更加剧烈地扑腾起来,“贺灵朝你在说什么呢?可恶!”

      贺灵朝:“你看,他反应很强烈,显然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嬴淳懿将小孩儿放进浴盆里,才说:“听见没有?再折腾一个试试。”

      顾莲子涨红了脸,任由宫女们剥掉了衣裳,才扑着水叫道:“不要你们!我自己洗!”
      “自己洗就自己洗,别给他搭手。”嬴淳懿叫面色戚戚的宫女们都下去,“语缃也出去,本侯就在这儿看着,看这小子还想翻什么浪。”

      宫女们依言退下,殿内安静下来。贺灵朝慢慢地走进去,问:“莲子,语缃姑姑照顾你不好吗?”
      顾莲子嘴角瘪了瘪,抽抽噎噎地说:“我想我娘。”

      贺灵朝便明白了,拿出手帕,抓着浴盆边缘,探身去给他擦脸,
      “我娘说过,不管我离她有多远,只要我在心里想她、叫她、和她说话,她都能感受到。你娘肯定也能,你想她,就在心里跟她说话。试试?”

      顾莲子下意识往前蹭了蹭她的手,鼓鼓的小脸上挂着两道眼泪。
      贺灵朝说:“好好洗完,别着凉。以后才能,回去见你娘。”

      顾莲子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砸进水里。
      “哭一会儿就行了,哭多了屁用没有,只会伤你的眼睛。”嬴淳懿说罢,拾起澡豆帮他搓洗。

      贺灵朝点点头,表示赞同。
      守着莲子沐浴完,两人才回各自的配殿沐浴。

      持鸳和携香净手挽袖,预备伺候,贺灵朝不肯:“淳懿哥哥和莲子都是自己洗,我也要自己洗。”
      持鸳说:“小侯爷是大孩子了,当然可以自己洗。莲子少爷那么小,没你们帮忙,奴婢是不信的。”

      “那我也比莲子大,我能行的。”
      “不行,万一磕碰到怎么办?”

      “姑姑!”贺灵朝绕到持鸳背后,将她往外推,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姑姑在外面等我,我洗的时候背书给你们听。要是出意外中断了,你们再进来。”
      持鸳被缠得答应了,但是她不出去,只隔一道屏风。

      贺灵朝独自跨进浴盆,掬起一捧水,回想白日所学。
      很快,小而清澈的声音响在半室。

      “武王问太公曰,王者帅师,必有股肱羽翼以成威神,为之奈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景阳宫记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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