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巾歌①：谁主浮沉》闻一声

4、第02章：我本楚狂人（一）

　　子夜，篝火点着，少年们讨论起这几日的见闻，气氛颇为热烈。
　　“李家好大啊，不算前门和后门，旁边还有专供下人走的偏门和侧门。瞧着那些金碧辉煌，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这算什么，你没看到府里出来的丫鬟，穿的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好，而且那皮肤，水嫩嫩的，看的就叫人心痒难耐……”
　　“一个丫鬟就把你迷成那样？就你那点出息——告诉你，今天我可是瞧见那李家的小姐了，你们猜猜如何……”说话的少年拖长了音调，见大家一脸迫不及待，这才高声继续道，“天哪，我今儿个才叫见识到什么叫‘人间仙子’。她那眼睛啊，会说话，看一眼，你神儿都会被勾过去。她那小手啊，水葱似的，又白又细，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哪家姑娘有这么美的手。还有她那身段，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那袭蓝衣飘的我现在脑子还晕乎乎的呢。”
　　“得了吧老猫，走路扭来扭去的那叫鸭子，这李家小姐走路竟跟鸭子一样，有什么美的。”有人揶揄道，立马引来笑声一片。
　　老猫急了，大声辩驳道：“你懂什么！人家大家闺秀当然这么走，你以为是你啊，走的跟个螃蟹似的，还好意思说。”

　　吵闹声不断，却一句也未传进小叫花的耳朵。
　　他默默坐在角落，游离的眼神望着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老大一直含笑听老猫他们几个吵闹，突然转头，盯了他一会儿，接着，挑了一个在火上烤的鸟肉，无声无息地坐到他身边。
　　香喷喷的肉味终于唤起了小叫花的神志。他本能抬头，望着老大手中的鸟肉，轻轻吞了吞口水。
　　“看见了？”老大扬了扬鸟肉。
　　他点点头。
　　老大抓起肉块，一口咬了下去。很快，鸟肉就被吃光了，老大随手丢下骨头，回头瞥一眼他怔忪的表情，故作惊讶道：“咦，还没闻够么？要不我再拿一个给你闻闻？”
　　小叫花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决定闭嘴。
　　他打量了一下篝火旁手舞足蹈的少年们，突然起身，缓缓走至门口，一只脚刚踏出门槛——
　　“干什么去？”老大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他没好气地转身，冷冷道：“拉屎。”
　　听到是这个答案，老大有些意外，想了想，理所当然地走过来，理了理衣袖，道：“一起。”
　　接着，无视他难以置信的神情，率先走出门外。
　　回头，见他还愣着，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你想拉在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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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谁曾说过，男人的交情是从一起去茅房开始。
　　可惜。
　　“……你能转过去吗？”
　　空旷无人的郊外，他拎着裤子冲那老大叫道。
　　明显不想跟这个老大有更深入的“交情”。
　　“怕什么，大家都是男人，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对‘令弟’感兴趣？”
　　“我不习惯被人看，你转过去！”
　　老大不屑地耸耸肩，终还是转身，嘴里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脱个裤子而已，搞的好像我要跟你断袖似的，省省吧，一天都没吃饭，我就不信你还能拉出什么……呃！”他突然闷哼一声，缓缓瘫了下去。
　　身后，小叫花抱着一根粗大的棍子紧张而立，待确认对方真的昏过去之后，忙将手上的棍子一丢，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老媪不能再拖了。
　　这五日，他一直被那老大看的死死，根本没机会单独行动。不仅如此，那老大更是对他呼来喝去，颐指气使，什么脏袜子脏裤子都让他洗，明明就是个市井混混——好吧，再高级一点，混混头子——有必要这么爱干净么？
　　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混蛋。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一眼那老大昏迷的方向，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他又折了回去。

　　气喘吁吁又跑回刚刚的草地，那老大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斑白的月光错横交织，温柔倾泻，勾勒出他精致飞扬的五官，他闭着眼，周围是绿草茵茵，寂静祥和中，有树叶摩/挲的声响，沙沙，沙沙，万物沉息，少年仿佛秋水湖畔的洛神，美好的叫人不忍破坏。
　　也就昏迷的时候还有点人样。
　　他盯了一会儿，想到今晚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处理完老媪的事他就要离开东川，以后新仇旧恨，再没有报复的时候，不由抬起脚——
　　狠狠踹向对方的脸！
　　老大再度闷哼一声。
　　他吓的赶紧躲到老远，等了半晌，见老大依旧没醒，这才松了口气，转身，朝李家跑去。

　　明月被乌云遮住，街上此刻空荡荡的，没有一人，他循着记忆来到两座石狮子门前，抬起头，金灿灿的“李府”二字闪着灼人的烫，即便是在夜晚，也难掩它霸气的张扬。
　　大门外面有两个看门小厮，此刻萎靡不振地站在那里，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
　　其中一个突然浑身一抖，睁开眼，见他站在门口，大声呵斥道：“滚滚滚，小叫花子，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李府作甚？”
　　他忙将来意说了一遍。
　　“见我们小姐？”小厮嗤笑，“小姐也是你这种人能见的？你做梦呢。”
　　“麻烦两位大哥通传一声，就说……就说小叫花带着苹果如约来了。她一定会见我的。”
　　小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脑中忽然清醒，想起五日前大小姐的吩咐——难道，难道等的就是这个小子？
　　小厮踢醒还在打盹的另一个同伴：“喂，醒醒，醒醒，这要饭的要找小姐，我去通报一声，你仔细看好他。”
　　另一个门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头顶，一直被遮住的月亮缓缓露出了半张脸，冷风瑟瑟吹过，他与另一个门卫对视一眼，不自然地笑了笑。
　　门卫给了一个白眼，无比嫌弃地扭过头。
　　就这样等了好一会儿，先前通报的小厮才小跑着出来，一见他就对他说道：“行了，小姐叫你呢，跟我进来吧。”
　　肯见自己，那说明一切还来得及？
　　他握紧袖子，深吸一口气，跟着小厮走入李家。
　　小厮在前面带路，沿途挂着大红的灯笼，照的李府恍如白昼。穷人一年都点不起几根蜡烛，李府一晚却要燃尽几百个，这样的差别，当真是朱门酒肉臭。
　　两人七拐八拐地拐过几条回廊，他忽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怎么了，大半夜的你嚎什么。”门卫急忙呵斥，生怕他惊扰了府里的贵人。
　　“大哥……我、我快憋不住了，今晚吃坏了肚子，我……”他可怜兮兮望着门卫。
　　“你这狗东西，怎么没直接死在外面，净给我找麻烦！去去去，茅房就在前面左转第三间，记得快点！”
　　“是是是。”
　　他不迭答应，弓腰缓缓走向左边，接着，拐弯，再拐弯。
　　确定小厮看不到了，他的神色瞬间恢复正常。
　　找到一个院子。

　　通天宝院。

　　他苦笑，听着院子里传来的熟悉呜咽，脸色愈发苍白。
　　这里，他曾经来过，也清楚地记得，这院子里豢养着什么。
　　是的，想救老媪只能求李雅鱼。
　　可苹果已经在那个雨天被男人吃光了。
　　李雅鱼的条件是带着苹果，可她没说，非要原来那一个，对不对？
　　李延寿的大笑破墙而出，在这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刺耳，他想起上一次替李延寿训獒时对方的表情，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就又要体验一回地狱的痛苦了。
　　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平息胸膛内尖叫的战栗，再睁开时，黑色的眸子已染上了一层决绝。
　　他想，等处理完老媪的事情，他绝对会离开东川镇——倘若那个时候他还活着的话。
　　“呜——！嗷！嗷嗷！”院子里的畜生似是嗅到了生人的气息，全部高声吠起来。李延寿回过神，不悦道：“谁，谁在外头？”
　　“是我。”
　　黑暗中，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李延寿眯眼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小叫花：“……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的？”
　　他望一眼院子里叫嚣不止的獒犬，自己也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是疯了：“我饿，已经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特来帮员外训獒。”
　　“训獒？”李延寿满脸的肥肉堆到了一处，好笑道，“小子，你还敢来？我这獒犬今天可什么都没吃，待会儿把你撕成碎片，你也不怕？”
　　他抑住颤抖的声音：“不怕，饿死也是死，咬死也是死，我宁愿做个饱死鬼。”
　　嘿，这小子，有点意思。
　　李延寿大乐，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重重倚到太师椅上：“来呀，把我那套虎玉茶杯拿来，老爷我要边喝这琼山铁观音，边看人训獒。”又见小叫花呆呆站在那里，叮嘱道：“咱们还是依上回的规矩，给你穿一件棉袄，体型由小到大，一只一只地上，十只换一个苹果，生死不论。怎么样，你可准备好了？”
　　身体已经先于意识颤抖起来，上回被撕碎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全身所有血液都在抗拒这次的决定，可他还是咬牙道：“可以。”

　　李延寿很满意，低头品了口香茗，冲手下的家丁点了点头。
　　家丁得令，给他套上一件棉衣——说是棉衣，可因为不知被用过多少次，里面的棉絮早已烂掉，穿在身上，比单衣还薄，更别提什么防御功能了——不过总归聊胜于无。他宽慰着自己，眼见家丁准备伸手解开獒犬的铁链，心中一跳，突然道：
　　“等一下。”
　　李延寿嘴里的茶不自觉喷出了一些，他怒瞪着说话小叫花，怎么，这小子想反悔？
　　小叫花瞥一眼远处已然等的不耐烦的獒犬，顿了顿，咧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员外，一只一只地上太麻烦，您还是十只一起来吧。”
　　这回，李延寿是真的把所有茶水都给喷了出来。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小叫花，这个此刻还在明显故作镇静的少年：“……你说什么？你疯了？十只一起上？！你真的不要命了？！”
　　小叫花肯定地点点头，眼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火苗：
　　门卫还在等自己，他不能拖太久。
　　与其这样一只只浪费时间，不如一次来个干净，一了百了。
　　李延寿看怪物般看着小叫花，许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悚，让在场所有家丁都打了个寒颤。
　　“好，好，好！老爷我还没见过‘十獒食人’的戏码呢，小子，你够种，快让老爷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