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之下》在下本无良

101、天亮

　　凌晨三点钟。
　　沙城的夜冷得彻人心肺，许亦儒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后勤部走出来的时候，被迎面扑来的寒风冻得一激灵。
　　自从被戚暖教训了一顿，他这一个月来很老实，任劳任怨地担起了后勤部部长的工作，看到沈厌也不再急赤白脸，谈不上积极，但至少配合沈厌的各项指令。
　　代价就是再这么熬夜下去，他铁定比沈厌死得早！
　　满心吐槽的许大部长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上，尼古丁的味道很好地缓解了周身的疲倦，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又被冷风吹散。
　　他抬头望了眼夜空，神情放松下来。
　　沙城这地方没一点好处，唯一的值得称赞就是入夜后的璀璨星空，银河之中数亿星辰美得令人心折。
　　忽然，他眯起眼睛，看向灯塔的方向——
　　炽白的探照灯整晚“巡视”着沙城四周，以绚烂星海为背影，塔楼的铁栏旁站着一个削瘦挺拔的人，双手插兜，微微仰头凝望黑夜，轮廓比剪裁后的银河还好看。
　　许亦儒瞬间就认出了那人的背影。
　　他很奇怪。
　　平常的话，这个时间点审判官不是应该在办公室彻夜处理公务吗？
　　戚暖什么时候有闲情逸致出来看星星了？
　　于是，十分钟后登上灯塔的许亦儒点上了第二根烟，十分没眼力见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寒风中，审判官没回头看他，也没有回话，只是目光越过黑夜与沙漠，看向很远的地方。
　　那是七区的方向。
　　许亦儒见她神色有几分凝重，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怎么了？”
　　刺鼻的烟味涌入鼻息，戚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淡淡道：“开战了。”
　　“什么？！”
　　“天一亮，沈厌就会下令所有军队开拔前线。”
　　许亦儒拿烟的手一用力，烟卷被骤然掐断，“离长夜公布的‘大清洗’时间不是还有三天吗？”
　　戚暖回头看他，乌黑的眸子在夜色中衬托下越发深邃迫人，“你觉得长夜会等着我们准备周全后再动手吗？”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许亦儒抑制住胸腔中各种情绪，担忧道：“我听沈厌说，你不会坐镇后方指挥，而是会上前线。”
　　戚暖：“不是前线，是天空城。宋读负责在后方指挥，沈厌、宗朔、唐糖、季旅和我会分别率领精锐部队奇袭天空城。”
　　许亦儒有些吃惊。
　　这个配置是不是太夸张了？
　　一个审判官，四个副审，可以说联军战力最强的五个人。
　　戚暖看了他一眼，立马明白他心中所想，“不夸张，精锐部队很可能一个都回不来。”
　　许亦儒脸色一变，“明知回不来，你还要去？”
　　戚暖冷淡陈述道：“虫族军队与九大区的对峙并非主战场，真正的主战场在天空城。精锐部队作战顺利与否直接决定了九大区战场上的胜负。”
　　云巅之上——审判时代的开端，也是终结所在。
　　“那我也去。”
　　“不行。”
　　“凭什么不行？我听说长夜把当年的叛军都埋在了朝圣道下，我家那老头子也在下面吧……啧……你别不说话，回答我是不是？”
　　“是。”
　　“呵呵，那我一定要去，不在埋他尸骨的地方踩上几脚，我怎么甘心？”
　　“……”
　　戚暖一时无语。
　　该说他和许叔不亏是亲父子吗？一样的幼稚任性。
　　也是，许叔四十多岁的时候还每天像个小孩子一样和她闹，说让他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戚暖无奈地叹了口气，“都长大了，就别再口是心非了。”
　　说完，转身就要下灯塔。
　　“喂，你真的要去吗？”许亦儒在后面不甘地追问。
　　“嗯，去接人回家。”她淡淡回道。
　　许亦儒挑眉，“谁？时凉？”
　　“不止是时凉，还有许叔、叶承平、徐磊、谷驰、岳奇、李静、冯勇、叶斌、赵刚，我见到他们了。”
　　许亦儒眉心直突突，难以言喻地看着她，“你疯了？”
　　“没疯，我去接他们回家，接不回的话……”
　　戚暖偏过头，眺望向七区的方向，凝视着那掩藏在暗黑深处的云巅之城，“就让这天幕为之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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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地平线上亮起熹微的光芒，就像猛兽在挣破暗夜的牢笼，利爪一下下撕裂穹宇，澄明的晨光渐渐从天际的裂缝中释放出来，转瞬光芒万丈……
　　从空中俯视大地就会看到——
　　在朝阳渲染的土地上，原本渺小如蝼蚁的人类组成了庞大到惊心动魄的军队，无数部队方阵从沙城开拔，奔赴以二区、五区、七区为屏障的半月弧状防线，战壕之中先遣部队已经准备就绪，陈列在第一战线上的热武器在日出之际泛着冷光……
　　而距离防线的几百公里外，铺天盖地的虫族大军正流着腥臭的口水，目露贪婪嗜血，嘶吼着、咆哮着，或飞行或四肢并用地往人类聚集之地奔袭。
　　同一时刻，沙城中。
　　数千飞行器停泊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登机警示灯亮起，引擎均已启动，荷枪实弹的精锐部队正在井然有序地登机。
　　远处，病鬼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怀里抱着一台改良过的笔记本电脑，身后的背包里装着五台备用的电脑以及各种辅助设备。
　　虽然不重，但对他娇弱的体质而言真是要了老命！
　　怎么说呢？
　　忐忑，焦躁，猝不及防。
　　凌晨五点，他接到“长夜发动进攻，全军即刻开拔”的命令时，还有点懵。
　　也许不是懵，就是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轻微的恐惧伴随着战栗与兴奋传达到四肢和大脑。
　　这一天终于到了！
　　虽然比长夜公布的“大清洗”时间提前了，但也从侧面证明了人类联军让长夜感受到了威胁。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审判官全部计划的人。
　　这是一场豪赌！
　　若是败了，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但若是胜了，他们将开辟新的纪元！
　　就在病鬼站在原地喘息、思绪横飞的时候……
　　“快快快，跑起来！跑起来！！”
　　曲老带着一群研究员背着外形极其夸张的实验设备，冲刺般朝审判官专属的飞行器跑去。
　　那振奋的架势，那飞沙走石的气场，病鬼都惊呆了！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就是曲老，老人家快七十岁了，他是怎么背着比他还高的实验器材还跑得那么快的？？？
　　“啧啧啧，曲老弟都说了我帮你背，给我就行了，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这么固执？”
　　曲老身边跟着一个说风凉话的老头儿，笑得那就一个贱。
　　“赵恩慈！你别逼我说脏话，我可比你年轻，我是糟老头子，你是什么？”
　　两位老人家一边跑，一边互掐。
　　明显的，赵恩慈虽然年纪大，但毕竟是土系精神力者，身体素质和精力都比曲老这个研究员好。
　　末了，还是赵恩慈抢过曲老背上的装备，替他扛上了飞行器。
　　病鬼羡慕地看着，心说：老兄老弟的，感情真不赖。
　　猛地，病鬼心头一颤，感觉到一股冻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扭头就看见……
　　一身全黑作战服的审判官冷冷地站在飞行器旁，眼眸深沉幽静，像一把深海中锤炼出的利剑，锐利、凉薄、见血封喉。
　　病鬼顿时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戚暖面前，敬了个军礼，朗声道：“审判官大人，程序员GG529报道！”
　　审判官淡淡道：“你上2号飞行器。”
　　病鬼挠了挠头，看了眼正在1号飞行器扶梯口排队上去的一众研究员，疑惑道：“暖姐，曲老他们也去吗？我记得作战计划里没他们啊，他们去干嘛？”
　　戚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病鬼立马收起好奇心，板张脸道：“是，程序员GG738马上登2号机。”
　　说完，火急火燎地跑了。
　　对讲机中依次传出沈厌、宗朔和唐糖的汇报声：
　　【二队登机完毕。】
　　【三队登机完毕。】
　　【四队登机完毕。】
　　戚暖拿起对讲机刚要回复，一声急促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姐！”
　　身穿病号服的戚阳捂着腹部渗血的伤口，赤脚跑在黄沙上。
　　他脸色惨白，整个人瘦得只剩骨架，脚步跌跌撞撞，几次险些摔倒，身后几名护士焦急地追着他。
　　最后一次戚阳险些被石砾绊倒，是随后赶来的盛放扶住了他，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架起他，将人搀到戚暖面前。
　　盛放先笔直地敬了个军礼，然后严肃脸一垮，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阳光朝气的小伙子，笑容灿烂地喊道：“姐。”
　　戚暖对着这张脸，实在狠不下心训斥，无奈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盛放眨了眨眼，保证道：“姐，你放心。我会服从命令，留守后方，保护宋总参谋长的。我就过来看看你。”
　　他知道，作为身体进化者，失去一臂对他的战力值影响太大了，已经不适合跟随精锐部队杀上天空城。
　　戚暖神色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连站都费劲的戚阳。
　　下令出发前，她就得到戚阳苏醒的消息，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去看一眼了。
　　如今人站在她面前，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醒了。”
　　审判官声音永远透着一股不近人情。
　　戚阳难得没在意，弯了弯干裂的嘴唇，高兴道：“嗯，醒了。”
　　之后，是良久的无言。
　　直到对讲机中传出001的声音：
　　【报告审判官，一队登机完毕。】
　　戚暖按下回复键，“收到。”
　　她最后看了一眼戚阳和盛放，没再说什么，而是阔步走上飞行器的扶梯。
　　“姐……”
　　戚阳是笑着说的，只是声音有些哽咽，“活着回来！”
　　盛放则无言地敬了个军礼。
　　审判官没回头，也没承诺什么，无声地登上了飞行器。
　　舱门缓缓关闭，隔开骄阳黄沙。
　　所有飞行器的军用频道同时响起一阵清冷的声音：
　　【五队登机完毕，全军出发。】